《小幸运》昀旸

4、第 4 章

　　袁奕宸脱口一句“我也是gay”，不光把许文玢说愣了，他自己也愣了。
　　袁奕宸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觉得天上飘的那些雪都落到他脑袋里融成了水，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一副智商不在线的样子。好好的，八卦做什么呢，平时自己也不是八卦的人啊。
　　他尴尬的无以复加，只好当场自闭。
　　许文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当天晚上，两人再没有一点交流，并且大有把这零交流状态维持下去的意思。

　　后来是怎么回复邦交的呢？
　　感谢一场全员被迫参与的征文比赛。
　　身为语文课代表，许文玢得催作文困难大户·袁奕宸交稿。
　　袁奕宸正拨弄着手机，忽然间手机一震，显示出一条□□息：
　　【许文玢】：征文写完了吗？
　　袁奕宸看着这条消息，莫名被戳中了笑点。
　　他和许文玢这同桌的距离，是上课说小话都不会被发现的距离。就这么近的距离，两人说句话还得用手机：原因是两人都是gay。
　　同性恋也不是见个同性就要恋，何必整的活像是封建三纲五常束缚下的男女大防。
　　许文玢听见袁奕宸闷声笑，没一会儿自己也笑起来。
　　这条路很难走也少有人走，好容易见到一个同路人，却保持距离，搞得比陌生人还陌生，这算什么事儿？
　　于是那晚上的尴尬就此翻篇。两人又恢复了正常的同桌关系。
　　——或许还在短时间内有一点债务人和债权人的关系。

　　许文玢第三次催袁奕宸交征文时，有点火了：“我都催了好几遍了，你怎么还写不完？”
　　袁奕宸“唰啦”抽出作文纸，飞快的往上面涂抹字迹：“马上马上！再给我一节课，我一定交上！”
　　许文玢深吸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抽走他的作文纸：“没门！现在就得交，写不完也得交！我没空再等你一节课！”
　　他愤愤的想：时间观念没有，时间管理也不行，你当什么班长还有学生会会长呢！还是趁早辞职吧！
　　结果袁奕宸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把作文纸护的紧紧的，赶在许文玢发飙前，扭头冲他笑的甜甜的：“别别别，别动手。没事儿的，回头我帮你送办公室，你忙你的就好了。”
　　袁奕宸天生一双又大又圆的鹿眼，睫毛很长很密，看起来特别招人疼。平时全靠他那一堆学霸光环以及一身学生干部的干练气息来中和，让人觉得他虽然精致的有点稚气，但是足够成熟稳重；现在他笑眯眯的，那些附加的标签也被去掉，一瞬间就只剩下了满满的稚气。
　　许文玢看的一噎，总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就是欺负小孩子，手上的动作的迟疑了一些。
　　袁奕宸一看有戏，立马顺竿爬，一手继续护着作文纸，一手轻轻扯住许文玢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再接再厉：“好不好？”
　　许文玢败下阵来，他抽回手，不爽的心情被复杂取代：“你……你正常点。”
　　袁奕宸听话的收手，淡定的继续写作文。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许文玢看着此情此景，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他哭笑不得：为了晚交一会儿征文，袁奕宸还真是豁得出。
　　不过最后还是许文玢去交了征文——为此他多在教室里待了一节晚自习，几乎可以说是被袁奕宸打破了一直以来的习惯了。
　　自那之后，他们俩的日常交流也就没那么客气了——鉴于许文玢见识过了袁奕宸的耍赖撒娇，就总是忍不住去逗他。
　　客气被自在取代，疏离被亲昵取代，时间久了，同桌关系就变了味。

　　许文玢尚未意识到这个改变。
　　不过他和袁奕宸在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已经长的看不到尽头了——一个寒假，收获颇丰。
　　不知不觉间，在袁奕宸面前的许文玢已经不是那个沉默的许文玢了。他的“不谈人与事”的隐性原则，一到袁奕宸面前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袁奕宸曾啧啧称奇：“想不到啊，你说话这么犀利。”
　　许文玢就立刻反击：“你也挺让人幻灭的，顶着个男神的人设，内里却是个小孩。”
　　袁奕宸立马闹着说许文玢诽谤他幼稚，然后两人就会据此毫无营养的争论许久，直到被什么事情打断。
　　比如，这个寒假彻底宣告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李止忽然到访。

　　房间门被敲响的适合，许文玢下意识的按灭手机屏幕，将手机倒扣着卡在桌面上，然后说：“请进。”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自己也疑惑了一下，不就是和袁奕宸聊个天、期待一下明天见吗？为什么会紧张啊？
　　没等他自己想明白，李止已经走了进来，看他一副乖乖的坐在床上的样子，手机还倒扣在桌面上，扑哧笑出声：“干嘛呢？静坐打禅呢？装什么装，我又不是老李头，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许文玢没法回答，只好略带点嫌弃的问：“你来干嘛？”
　　李止愣了一下，旋即浮夸的做出一副伤心了的样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是谁从上小学开始每次寒暑假结束都得我哄着才能回去上学？我高三那年，寒假一共才放了四天，回家睡一觉就过去了，返校前还得跑去哄你这个小崽子。”
　　许文玢无语。

　　许文玢和李止在一个大院长大，李止大三岁，在他们那帮年纪相仿的孩子里是个孩子王，一大群孩子全都围着他转。
　　但也不知为何，有趣的小孩那么多，李止偏偏就和这个安静的相对没什么特点的许文玢最亲近；后来李止上初中了进入中二期了，不愿意带着那么一大帮小孩玩了，但是和许文玢的友谊却一直延续下来。
　　李止刚上初中的时候，听说许文玢这个三年级的小屁孩闹着不去上学，特别倔，他爸妈怎么也收拾不了。于是当晚李止就跑去对他巴拉巴拉一阵说教，一个初一的小孩把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唬的一愣一愣的，第二天那个疑似放了个暑假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学生就乖乖上学去了。
　　从那以后，每次寒暑假结束前，李止总要和许文玢聊聊天——即使来年许文玢已经成为了客观看待学习的那个人、而李止却是奔着怼天怼地的愤青方向发展——这几乎成为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多年过去，李止早就把许文玢当作亲弟弟看待了。尤其是在许文玢家中出现变故之后，李止感觉得到，许文玢似乎是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许文玢当然清楚，李止把他当做亲人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反正跟他所期待的那种感情还是有所区别。
　　许文玢太小就接受了过于沉静的书籍，同龄的深交的朋友只有李止一个，而李止又是那种很耀眼的“别人家的孩子”。许文玢大概是有些崇拜他的，然后在青春懵懂的年纪错把崇拜当作了喜欢，就这么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他清醒的知道这种情感不该出现，却又着魔般不忍割舍；直到家中出现变故、父母一夕之间亡于车祸，他才冷静的把他不太常见的性取向告诉陪在他身边支撑着他的李止，然后畅快而又痛苦的等待，等待李止与他保持距离，直到二人重归陌路。
　　只是李止似乎会错了意，当他是崩溃之中下意识将自己寻做了依靠。自此李止更是竭其所能对他好，帮他守住“秘密”不说，还想方设法的去开导他——李止怕他陷在父母过世的阴影走不出去，怕他因为性取向的特殊而陷入崩溃。
　　眼看着那个整天吊儿郎当的李止努力的扮着知心大姐姐、轻声细语的和他说话，许文玢感到无奈又可笑。可对付自己糟糕的处境已经耗尽了他的心神，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像李止所以为的那样，以思念父母为由，抱着李止沉默，在李止轻轻拍打他后背时慢慢红了眼眶。

　　许文玢对李止的感情很复杂，每次都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绪翻涌，又倏然归于平静。
　　但是这次，不知为何，那些复杂斑驳的感情似乎是被时间洗练了似的，沉淀成了纯粹的亲情，毫无杂念。
　　与李止的聊天总是愉快的，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特别会与人交谈，更何况他此时是在真心对待你。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宋老师来提醒，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许文玢和宋老师打了声招呼，穿好外套，跟李止一起出门下楼。
　　冬天还没有彻底离开，夜晚的风还是冷冷的，只是不再刺骨了。
　　两人漫无目的的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许文玢目前居住的那栋楼下。
　　李止说：“再过两年，你就十八了，那时你就自由了。”
　　许文玢笑了笑，跟他道别，转身往楼上走去，在一楼的窗边停下脚步，看着楼下的李止驻足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

　　许文玢洗漱过后回到房间，再次拿起手机，只见袁奕宸又发了几条消息，发觉只有他自己在唱独角戏之后就不再吱声了。
　　【袁奕宸】：你在忙吗？那你忙吧，回聊。
　　然后隔了将近三个小时，他又发了一条：
　　【袁奕宸】：晚安，明天见。
　　许文玢弯起眼睛笑了笑。
　　他看着这些已经失去时效性、无法回复的消息，无意识的拨弄了一会儿手机，忽然间好像有些担心什么似的，欲盖弥彰般把袁奕宸的备注名改成了“yyc”。
　　看了看又觉得不满意，改来改去，最后改成了“丫丫”。
　　改完之后自己也笑了，自言自语道：”嗯，挺适合你的，像个小姑娘，还会撒娇。”

　　袁奕宸为了拖延上交征文的时间、摊在桌子上又撒娇又耍赖的样子给许文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袁奕宸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但是自那以后许文玢几次三番的看着他笑起来，标志着这件事情彻底成为了他的黑历史，可谓是得不偿失。
　　许文玢总是一边忍不住发笑，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袁奕宸。他每次都会很明显的一愣，然后好像明白了许文玢发笑的原因，脸上露出一个略扭曲的表情，仿佛在无声的呐喊：你够了啊！！
　　事实上袁奕宸确实也说出来了：“……你够了啊，适可而止啊，饶了我吧。”
　　许文玢就敷衍着说：“哦好的，我尽量忍住。”
　　袁奕宸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就泄气一样的往椅子上一瘫，左手盖住眼睛，悔不当初：“啊，我的一世英名！果然作文这种东西就是我的天敌！”
　　许文玢不置可否。
　　不过，也正是因为袁奕宸率先放弃了他那个精致完美的人设，许文玢才愿意把封闭的内心打开一道小缝，试着用真实的甚至有点偏激的自己与之相处。
　　然后，他们才有可能成为了亲近的人。
　　缘分真的很奇妙。

　　许文玢盯着新备注名发了会儿呆，然后把手机丢开，熄灯，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我今天不太对劲，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