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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是夜 ...

  •   是夜,灯前月夕,墨色浓稠。

      宋知知暮色时分醒来,等着江倦回府后,两人一同用了膳,席间美味珍馐,玲珑茶盏。多数都是她惯吃的甜口,不过她一直记着江倦的喜好,提前备下一壶解腻的清茶。

      她没问江倦从哪回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宋知知托着下巴,小瓷勺含了入口即化的桂花藕粉羹,黏黏腻腻的感觉在唇齿蔓延,甜得她眯起圆溜溜的杏子眼。

      “子昱。”
      她眼睛一转,小猫样的露出点狡黠,起了个刁钻古怪的话题,“你觉得京中哪位贵女,与我大哥相配?”

      “我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在他这个岁数小孩都到我小腿儿了,但是你看他啊,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个姑娘家。”

      说罢,有模有样的比划一下。

      江倦提着竹箸给她碗里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糖蒸酥酪,闻言冷静抬眸,一豆烛光幽幽在她眼底,宋知知敲着他的手背,急着催促一遍,“快说,你觉得京中哪家小姐配得上我家大哥?”

      不知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江倦无奈道:“若是以人品家室,清风公子尚公主也不是不可。可惜陛下并无公主,思来想去,永宁郡主身份尊贵,与之相配。”

      宋知知蓦地瞪大眼,口中咬了一半的糖酪“哐当”一声落进碗里,她大惊失色,“亏你身为谢公子的好友,竟说得出这种话!”

      江倦笑意温缓,修长指节横过,揩去她唇边一粒碎屑。

      “我如实答你,你又不乐意。我若欺瞒你,你又责怪我。知知,你让我怎么说才好?”
      末了,竟是轻着尾音,露出些许怅然若失。

      宋知知浑身一僵,她最怕江倦这样和她说话,偏偏她总是落套,千百次也学不会一次反客为主。

      “我没有不乐意!我就是随口一问,你随口一答就好了。”

      江倦轻笑一声,挑着眉,抬起她掩饰自己窘迫而疯狂倒茶的右手,意味深长道,“你的话,我哪敢敷衍。”

      “这话可就不对了啊江子昱。”
      宋知知胡乱饮了一口,她瞪着眼,不满道,“你敷衍我的时候还少吗?”

      “嗯。”
      他就当真敛眉仔细思索,认认真真想了一息,才答,“好像也没错。”

      下一秒,他清润的双眼望过来,“但是我对你认真的时候也不少。”

      宋知知手一抖,差点把清茶灌进鼻尖,她呛咳一声,欲盖弥彰的反手掩住双唇。

      他这样一说,又让她想起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将幻境中他和裴晚织的一切锁进一个名为“永远不准打开”的匣子,并且把钥匙抛到九霄云外。

      小姑娘面皮薄,经不起逗,当下耳尖腻出薄红,一抹晚霞肆意拈弄。
      她一股脑的坐回凳,摇手扇风,嘀嘀咕咕道,“好了,不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看他一眼,对方唇边仍扬着笑意,“好,你想说什么?”
      宋知知努努嘴,不自然地低着头戳着瓷底酥屑,芝麻粒迸溅出来,落在银盘宛如碎星。

      “我大哥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做了个资源互换。”

      她执起鎏金的烛台,轻抬下颌,眼尾弯弯的刮了他一下,“知道什么叫资源互换吗?就是把你我手头现有的信息做个交换,然后发表总结,走吧,里面说话。”

      江倦让画眉收拾残席,好几样没动过筷的嘱咐送给吃不起饭的流浪乞儿,画眉点头,招来小丫鬟一同装点。

      绕过鹤望闲云的九重轻纱屏风,宋知知从棋篓里挖出黑白玛瑙棋盒,翻着手心,给他递上黑子,发号施令,“不许让棋。”

      九小姐棋艺不精,但是乐得找人切磋,不过府里真正能够赢她的也只有宋逸和江倦。
      毕竟是两个千年人精手把手教出来的,再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赢她。

      她落了几颗色泽如云的白子在手心,掂量片刻,眼眸眯起时下在一角。

      “昨夜事发匆忙,好多事情没来得及与你交代。与你分别之后,我独自买了一个玉兔面具,原本想去寻永宁,不料路上被一个姑娘家撞倒,捡了她落下的千瓣莲油纸伞,借此入了局。”

      “哦?”
      江倦布局,黑子与白子各立一方。

      “然后,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也和我一起着了道,但是吧,我更倾向于他是故意的。”
      宋知知思索一息,落得中规中矩,“要说殿下那般精明的人也会被骗?我看悬。”

      “殿下自然不是愚笨之人。周皇后既点名让姚大人接管,太子却偏要做这入幕之宾,其心思不言而喻。”
      江倦一眼就识破她的小心思,宋知知的棋风十年如一日的稳定,他故作沉思,却还是给她留了破局的余地。

      宋知知执棋的指尖轻顿,她诧异的目光寻过去,江倦转着黑子,姿态闲适,游刃有余。
      两人相处时,宋知知鲜少提起姜彦,而江倦更是不会主动与她提及。

      风轻云淡的说来,宋知知有一瞬间无所适从,但她很快就察觉到江倦话里潜藏的意思。
      她皱着眉,声音细细,“你是说,太子是怀疑......”

      “我可没有这么说。”

      宋知知气恼,觉得这人的心真是焉坏,尽是套她的话,“你不说那我说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周皇后动机不纯,朝堂上架空大哥和谢公子手中权力,将他二人边缘化。又指名道姓让姚大人来查案,我看,要不是我误打误撞,这件事就真的要以天母娘娘的荒唐说法而告终了。”

      棋盘阡陌纵横,局势易攻难守,确实是宋知知的下法,莽而激进。

      “知知,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误打误撞。”

      纱窗映着匆匆而过的人影,有序脚步撞入耳中,宋知知悚然一惊,话到唇边又生硬的咽下。

      永宁郡主来时,她便想过自己的出现是必然还是偶然,但是深思熟虑后,宋知知断言,对方之所以会选中她,绝不会是撒网捕鱼。

      那人说过了,她不可能是祭品。
      那么......

      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交视片刻,她垂下眼睫,在眼睑处搭出一柄小扇。

      “如果我非要说我没有这么想过呢?”

      江倦抬手揉了揉她未饰任何发钗的发顶,缓缓道,“我们知知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通?”

      宋知知看着渐渐分出高低的棋局,犹豫许久,才执棋落子。

      “依照太子所言,设局的人乃是狄罗国皇族后裔,天生一双妖冶紫瞳,后颈有一处莲花样刺青,身段纤细,若从背影上看,更似女子。”

      “而且,先前失踪的那些人,基本都是京中的普通人家,可没有一户牵扯皇权。”

      宋知知忽然敛容,她双手撑在四方桌角,秀气双眉微压,神色凝肃。

      “设局之人与我透露了不少,每一处都让我极为在意。”

      这方博纹棋盘是宫中御赐,宋逸见宋知知喜欢,便转赠予她。多年来她一直细心用松油保养,棋盘纹络清晰,锃光瓦亮。

      “这人设局颇有手段,我虽是着了三次道,但是现在想来,他大约是要避开什么人,和我说一些,旁人不能听到的事情。”

      “第一次,是我和殿下刚到会仙观,那人引我发现京中失踪少女的所在之处。第二次,他顶着太子的皮囊,与我说了一个故事。”

      宋知知的声音轻如烟缕,随着清脆的撞击声而落,江倦抬眼,与她交视。

      “故事很短,三言两语便可说清。不过内容不值一提,竟是些荒诞的鬼怪故事。”

      宋知知应该是刚沐浴而出,乌发间只挽一支质地通透的和田玉钗,目光专注,眼眸清澈明亮,唇角笑意渐平。

      她压着声音,低低道,“你知道有一味药丸,名为‘九转魂凝丹’吗?”

      江倦点头,“听过,这药源自狄罗,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看阴邪的很。”

      宋知知忽然截断他的话,“你不信吗?”

      他唇角微勾,笑意了然纵容,“你相信?”

      “你自幼不信鬼神之说,起死回生......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知知想腹诽但她不敢说,你不信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纪绾绾,那位是真的不是人,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宋知知如今也没想明白。

      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如果见到,说不定可以问问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宋知知有些颓然,她刚想叹气,那边堵了一颗饱满圆枣,将她的一口气硬生生憋了回去。

      “别叹气。”

      “好吧。”宋知知鼓着两家颊,贝齿切开枣肉,咽下去后说道,“那个狄罗人呢,捉了这三十四人,是想要取他们的血,再施以秘术,凝成这‘九转魂凝丹’,是为了救一人的性命。”

      “姚述光之女?”

      宋知知讶异,“原来你知道?既然你知道就好办了,我呢,猜测这人和姚小姐关系匪浅,已经让人去探查了。从姚小姐这边找线索,方向不会错。”

      “嗯。”他用一种夸奖三岁小儿的语气敷衍道,“我们知知真聪明。”

      宋知知抬手就要打他。

      “知知,方向是不错,就是略显麻烦了些。”

      她皱着细眉,戒备道,“那你说,怎么查?”

      他话锋一转,又捡了一个圆枣,放在手心掂量,“你记得幼时,每逢大雪,你与宋麒一起捕麻雀吗?”

      ——当然记得。

      大雪凛冽,许多鸟雀找不到吃的。此时在院中扫出一小片干净的地方,里头撒上稻谷小米,再用一根细木棍支着竹筛子,等鸟雀入套,迅速抽出细木棍,就会把猎物困在其中。

      江倦语气寻常,笑意微微,“姚小姐就是那只鸟雀。”

      她震惊,音量陡然提高,“你想让姚小姐作诱饵?不可、万万不可!”

      看样子是真的急恼了,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差点抖手打翻棋篓。

      “我警告你啊江子昱!你赶紧把你满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起来,通通收起来,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留!知道吗!”

      江倦又笑,气得宋九小姐双手并用,手背叠着手背捂上他的嘴,“不许笑!”

      他举起双手,因为说不出话,打手势向她求饶。

      “这个话不许再说了。”

      他低低哑哑的笑了一声,在宋九小姐怒目而视时用指弯抵在鼻尖,掩去笑意。

      “好,我不说了。来,该你走下一步了。”

      宋知知看也不看,狠狠敲着棋盘,江倦垂眸思忖,心内略有诧异。

      棋局焦灼,白子看似混乱,实则弃用一子作为埋伏。
      所谓草蛇灰线,伏行千里。

      棋风一向光明磊落的宋知知,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等不上台面的招数了。

      “言归正传,我自问从来没和狄罗国的人有过牵扯,身边也不认识这样的人。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他大费周章,所以,他看中的要么是我身后的相府,要么是我身后的某个人。”

      她看向江倦,而他正对着错落黑白棋子沉思,片刻,江倦点头,两指起落,脆声骤响。

      “你怎么看?”

      她绽出笑意,桃腮盈润,无辜天真。

      “如果是冲着宋府,绑我没用,得绑我大哥才行。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么大本事......或者是他有本事,但必须从我身上下手。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呢?除了是宋府的小姐,和永宁郡主关系较好,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了。”

      执子的指尖凝着烛火残影,江倦掀起眼皮,小姑娘素雪般干净,纤长鸦羽轻颤垂落,烛光浮在颊边,迷蒙地带起一团薄日的瑰丽。

      他轻顿,摁着棋子,行云流水的错开一格,“知知,你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与你有关,又与太子有关。”

      宋知知蓦地抬头,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和太子不过才见过一面。要说和太子有关,难道是永宁?永宁可是他的表妹......不对,如果和永宁有关,那么直接绑了永宁不是更好一些?”

      她惶惶不安,习惯性的用指尖扣着棋盘一角。

      “等等,照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咱们刚刚说过的姚小姐,与永宁关系亲密,照月夫人更是时不时去探望姚小姐。”她双手合掌,醍醐灌顶道,“你瞧,这不就对上了?我和永宁是好姐妹,永宁和姚小姐也是姐妹,永宁更是太子的表妹......”

      拗口的差点舌头打结的宋九小姐摸了摸鼻尖,很快察觉出这个推理逻辑存在漏洞。

      “不对,对方的目标明显是我,不会是永宁......可是这样说不通啊,有什么事情,既和我有关,又和太子有关?”

      宋知知颓唐的抱着脑袋,眉心紧皱,翻来覆去的思考两者之间的联系。

      江倦意态清闲,不为她的愁眉苦脸所扰。他拨弄着玛瑙棋盒里的黑子,所剩不多,足够然这盘棋局分出胜负。

      “知知,你再好好想想。”

      “我怎么想啊。”她痛苦的抓着头发,顺滑发尾从指根流走,垂洒在桌面,“太难了!我想不出来......”

      江倦看着她,视线沉静而温润,他的手跃过烛台,将她的长发从棋局上拨落。

      视线对上的那刻,一个隐秘又绝无可能的想法如一根尖锐羽箭贯穿她的所有想法,宋知知猛地直起腰,唇瓣微张,开合好几次,喉间仿佛被揉进了一把粗粝碎石,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紧绷如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脑胶着,她整个人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进波涛汹涌的汪洋里,海水灌着耳道,只听见一阵阵长久剧烈的耳鸣。

      “你......”

      他依旧神色淡漠,笑意在越来越亮的光中渐渐,宋知知迟钝的转头,才发现是透窗的月色泼了他满身清冷的光。

      相处的这六年内,她从未觉得江倦离她很远。
      他明明就在身边,是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现在倒是叫人雾里看花,什么都看不懂了。

      宋知知攥紧手心,仍是不敢说、不肯说。

      “你想说,你不会想说......”

      很久,久到她一度怀疑自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才听见对方不疾不徐的轻点下颌,风轻云淡道,“是我。”

      “你明明就想到了,不是吗?知知,为什么要露出这么意外的神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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