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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晚织 ...

  •   永宁郡主侃天侃地的架势不比宋九小姐差多少,甚至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两人一直说到日上三竿,宋知知犯了懒,小手就要撑不住下巴。

      眼见永宁就要和脱缰野马拉不回来,宋知知忙捡了一个圆枣儿塞进她嘴里。

      “对了,昨夜事发到现在,前后也不出半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永宁的这番话里,虽然胡说八道的成分较大,但是话里话外都说到了重点,难免让她多想。
      从她和太子被人算计开始,再到会仙观救出了京中失踪的三十四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和太子。
      她,国相府金尊玉贵的九小姐,和大耀的当朝储君。

      若是落到京中好事百姓耳里,还指不定怎么说三道四。
      宋知知固然行得端做得正,但是她实在是不太想从旁人口中听见自己和太子的名字,太渗人。

      而且她不觉得那位太子殿下会轻易让人落了把柄。
      太子已及弱冠,至今未有太子妃。如果此时和自己传出些什么来,难免宫内圣旨会赐到宋府。

      宋九小姐感到一阵衾寒枕冷,默不作声地拿锦褥裹实自己。

      李书窈捱近她,支下花格纱窗,金芒被绢纸糊得柔和,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十指纠缠。
      宋知知让了位置给她,永宁郡主顺势与她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贴着耳廓低语道,“我听珩之说的,不过你放心,消息已经压下来了,不会散播出去的。”

      “那就好。”
      宋知知点点头,又问,“一会儿留下来陪我用膳么?我让喜鹊做你惯吃的。”

      “不了不了。”李书窈忙摆手,匆匆道,“我一会儿还有事,临出门前我府中下人给我递了消息,说是寄心妹妹病势加重,我放心不下,一会儿同母亲去看看。”

      宋知知正低头捋着发尾,她拿过小巧花剪,裁去末尾一截,骤听此言,晃神间下了重手,竟是剪掉了一大段。

      她顾不得心疼,心急如焚的追问,“姚小姐病势加重?怎会?”

      李书窈捻起掉落她双膝的一截乌发,扁了扁嘴,“小九,你这发生得真好,像是浆在油里,又润又亮,不像我,发尾都躁了。”

      宋知知皱眉,小小的锤她一下,“我问你什么你和我答什么呢!”

      “哎呀。”李书窈噘嘴嗔道,委委屈屈地趴在宋知知双膝,“寄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听说昨夜受了风,今个儿人就病倒了。”

      宋知知将五指没入李书窈如天落瀑布的乌发,永宁郡主顿时餍足地轻阖起双目,赖在她膝间撒娇。

      “昨夜?她也去参与了摘月节吗?”

      李书窈打了个呵欠,掩唇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宋知知黛眉轻拧,思索道,“永宁,我常听你说这位寄心妹妹,她如今......如今可有婚约在身?”

      李书窈翻身,将宋知知的手揽入怀里,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回答,“没有。姚大人老来得女,寄心生母又去得早,家中虽有姨娘,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对她的婚事并不上心,只想着嫁一门高枝,好让姚大人的仕途之路走得平步青云。”

      “这样啊。”宋知知眨眨眼,好似随口起了一个话题。

      李书窈勾住她的尾指,不依不饶,“你与寄心并不相识,好端端的为何提她?”

      宋知知低头凑近她,两人鼻尖对贴,她心中使坏,恶意呼出热气,“还不是为了我那几位哥哥。大哥就不说了,看着清心寡欲,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二哥不行,太过草莽,只会舞刀弄剑。三哥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四哥......”

      她顿了顿,痛定思痛的握紧拳头,“四哥醉心医术,我怕两人说不到一同去,五哥不错,就是不知寄心能不能看得上,余下的兄长年纪与你我相仿,不知事,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李书窈恍然大悟,俏眉舒展,点漆黑眸蕴出笑意,她并着两指,轻轻刮过宋知知鼻尖,留下一抹檀红。

      “小坏心眼,原是打着做媒的主意。”

      她不安分的翻来覆去,掐着春笋指尖,喟叹道:“你府中几位兄长皆是人才,要我说,嫁哪个都是妥当。不过,这等事情还需仔细过问她。”

      “这事儿不急,我就随口一说。”
      宋知知将掩映在她雪肤上的乌发拨开,两人对视一刻,笑得窗台斜斜而入的杏花疏影轻颤。

      又说了一会儿掏心窝的话,永宁郡主临走前仔仔细细地嘱托画眉喜鹊要好生照料宋知知,听得宋九小姐直发笑,她不满转头,瞪了一眼,宋知知从善如流地捏着手指划拉过唇线,眼尾却弯如新月。

      “小姐。”
      永宁郡主走后,喜鹊小跑而来,“郡主送了好多礼,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宋知知抻个懒腰,天边云卷云舒,日头爽朗,她原地踮脚张望许久,指着一团浮遮黛瓦的层云,“喜鹊,那是不是云州?”

      喜鹊也跟着看了好一会,点头:“小姐眼神真好,确实是云州的方向。”
      说着不觉心生向往,脑海中勾勒出云州春景,“常听烟姨说,云州景好、水好,养出来的女儿家各个都是模样顶尖的美人儿,叫人看一眼,三魂六魄都被勾了去。”

      宋知知斜睨她,“那么夸张?好似你亲眼见过。”

      倒吊藤萝花枝舞着春风拂面,喜鹊望望青云远方,又转头看看宋知知,诚挚道,“小姐,您是夫人的亲生女,相貌与夫人一脉相承,您呀,已经是咱们京城贵女圈中顶尖的美人了。”

      她欢欣雀跃的说完,却没有等到宋知知的回应。喜鹊奇怪的看她,正要问“怎么了”,却见她家小姐蹙起细眉,“照你这话说的,那是我好看,还是晚织姑娘好看?”

      喜鹊如临大敌,鬓发冒出热汗,只觉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差点将小脸憋成煮熟的红虾子。

      她怯怯道:“小姐,说实话吗?”

      宋知知:“......”
      她绷着脸,僵硬地挥手赶她,“你去忙吧,不要说了。”

      喜鹊“噗嗤”笑出声,掩着唇跑得飞快。
      画眉从廊庑绕出,无奈摇头,“小姐,您可别和喜鹊一般见识。”

      宋知知不想再继续追究,以免伤着自己脆弱易碎的玻璃心。

      “大哥在府中么?”
      画眉又摇头,“听闻一早回了京兆尹,不知何时回来。”

      宋知知想了想,吩咐道,“大哥回来的时候知会我一下,还有,永宁的送礼你们好生清点着,给我列一份单子来。”

      画眉应后,宋知知踱步回屋,趴在紫檀方桌,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快要趴得犯迷糊时,柳烟却来了。

      柳烟先是上瞧下望,确定她没受一点伤才稳下心神,复又探了她的额温,碎软细发打在手背,搔得指骨有些酥痒。

      宋知知揉着眼眶,困意上涌,歪进柳烟怀里,喃喃道,“烟姨,知知想你做的合意饼。”

      柳烟垂下眼睫,向来温婉面容却透着淡淡哀愁,如烟似雾的拢着眉眼,眉心纹理如何也抹不去。

      “一会儿烟姨给你做,乖,把药喝了,再好好睡会。”

      宋知知掐着鼻尖,一股脑的饮尽,药膳苦味难闻,回味中却有唇齿回甘。她用帕子抿过唇角,又倒进柳烟怀中。

      柳烟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将人哄着睡去。
      只是面容渐冷,眸光里的温柔消失殆尽。

      **

      天暮斜阳,长巷冷清,原先门市络绎的孙大娘小店却不见往日长龙队影,风支起杆前布幡,烈烈而响。

      江倦顿足黄昏之下,身影斜长。

      不多时,门闩打开,少女踩着薄金而来,她微微福礼,面容平静,“江公子,这边请。”

      屋内已然收拾妥当,桌椅摆放齐整,只留了一张最靠内的八仙琉璃桌。

      从前宋知知和永宁郡主常来,就是挑这张桌子落座。

      裴晚织慢慢烫了一壶茶,茶水滚沸,清香萦绕。

      “江公子见谅,这茶虽不名贵,却难得。”
      江倦不语,信手执起茶瓯,忽而轻笑,“这是决定了?”

      微光腻在她未施粉黛的面上,少女垂睫,神色罕有疲倦。

      “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只不过,晚织还有一请求......”
      她抿了抿唇,透出些许不安,“耀京去往云州的路途遥远,若是可以,江公子能不能加派人手,护送大娘一程......”

      江倦微微颔首,“知知向来喜爱孙大娘的手艺,这份手艺,将来还得在云州发扬光大。你且放心吧。”

      见他保证,裴晚织安下心,扯出牵强笑意,轻声道:“多谢。”

      不过一日未见,她却消瘦许多,云鬓花颜更是清减。眼下乌青深重,约是一夜未眠。

      “你我何须多言,各取所需罢了。”
      “也是。”

      裴晚织坐于他对首,兀自饮茶。
      久久未言,一是他们二人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二来,虽然相识多年,但确实算不上熟识。

      但是不可否认,江倦十分欣赏她。
      身上背负着那样深刻入骨的血仇,唯一能作饵的只有这一身冰肌玉骨,和满腔孤胆热血。

      她的路从来不好走,而她也知道。
      正因为如此,他才在这几年间,渐渐转变了对裴晚织的偏见。

      有时候,女子亦是英雄。

      江倦摁压着指节,淡淡问,“不和她说吗?”

      沉默半晌,裴晚织倒掉茶水,烫了一壶热酒,灌入喉间烧刀子似的烈,她不动声色,眼眶却红了。
      她茫然着,轻叹一口气。

      “世间琐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江倦哼笑,笑意又短又急,听不出情绪,“你倒豁达,她可未必。”

      那能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

      裴晚织看向她,她自幼貌美,于是这身皮囊成为了她称手的武器。
      皮囊之下一颗心肮脏不堪,是算计、筹谋、隐忍和欺瞒。

      她想了想,仰头尽了,“我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的陪伴,纵使伤心,也不会太久。”

      眼眶热意汹涌。
      “不说了,她是那样好的姑娘。她的前路坦荡光明,而我注定不得善终。长痛不如短痛,她会明白的。”

      气氛古怪,两人无言许久,清茶温度渐消,一颗心仍旧烧得滚烫。

      “你可能还不算了解她。”
      江倦避过目,一贯是嗓音凉淡,如压着风雪。

      “她可能明白,但未必愿意明白。她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天真的近乎愚蠢,于是善良就变成了刺向她自己的一把刀。”

      裴晚织一怔,美目轻阖,传出细微破碎的啜泣。

      “我不是来劝你,只是希望日后,无论你如何行事,都不要利用她,也不要伤害她。”

      她念念着,重复道,“我不会的、不会的。”

      九小姐总是很吵,连带着永宁郡主也很吵。
      赶她就会伤心,委屈的垂下耳朵,眼泪要掉不掉。

      好吃好玩的要分她一半,遮雨纸伞也要分她一半。
      她毫无保留,真诚大方。

      有时候裴晚织想,如果家中最小的妹妹长大了,比宋知知还小一些,但性子应该差不多。
      养在爱里的小姑娘,从来是赠予,不是索取。

      江倦将她瓷盏中的烈酒倒掉,换上温茶,淡淡道:“这条路,凭你一人,会走得很难,我尚且如此,你一弱女子,又有何倚仗?”

      “然世事弄人,你有你不得不踏上前路的理由,我亦有我送你一程的道理。”
      “只是往后路,绝无回头的可能。”

      身后是端阳大道,是人间烟火,是她曾经眷恋热爱的一切。
      而前方是二十年深宫寒冷,是孤注一掷,是蜉蝣撼树。

      裴晚织紧着杯盏,力道大到指节绷白。

      “我哪有路,哪有选择。”
      她指尖颤着,好几次想用温热茶壁暖一暖,却发觉茶水已凉。

      冷意萧索,她又想起十一年前迟暮的大雨。
      那条街又长又远,父亲最喜欢牵着她的手带她到街上闲逛,会给她买小鸟儿,买簪花,买糖葫芦。

      走得累了困了,父亲会背着她回家。阿娘撑着纸伞,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拨开细密雨帘。

      后来父亲和阿娘成了长街洗不净的浓稠血迹,妹妹不知被官兵摔到了哪儿,很快不哭也不闹,最后连呼吸都没有了。

      从此之后,这世间再大,她也没有归处。

      “昨夜给九小姐送去的糕点......”
      她顿了顿,像是终于想通,如释重负的浅浅笑起,“糕点凉了,吃了噎喉不说,还容易积食。回头劳烦公子给九小姐丢了吧。”

      她站起身,又恢复到清冷傲然、刀枪不入的裴晚织。
      她绽深笑意,眼底倔强清明,冷风呜呜咽咽,室内烛火摇摇欲坠。

      江倦遥遥举杯,“裴姑娘,千里自同风。”

      她将最后一壶茶留给他,“江公子,祝你我得偿所愿,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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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晚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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