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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鸾也 ...

  •   宋知知说,“我是被‘选中’的,但殿下不是。若我猜的没错,殿下是主动入局,成为‘祭品’。”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被她放得极轻,上扬的音调散在风里。

      话止于此,姜彦是真的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他掐着自己挺直的鼻骨,冷凉嗓音闷了一丝浅淡笑意,“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乎情理。再怎么说,她也是国相之女,宋逸之妹。耳濡目染之下,必不会是一个空有锦绣表里的草包。

      姜彦捻着指腹,将一滴沿着伞檐落下的透明雨点屈指弹碎。

      “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宋知知顿了顿,觉得这句话留白太多,她又自顾自地补上后半句,“算了,不该说我也要说。殿下,你是不是已经跟了我好久?”

      姜彦言简意赅,“是。”
      他看过来,小姑娘耸着鼻尖,听着风声如厉鬼恸哭狰狞,发上的步摇轻轻颤了一下。

      她用一根细白如玉的手指抵在圆润可爱的唇珠上,声音瓮翁,“如果我没有从幻境中出来,殿下可会出手相助?”

      姜彦极轻地挑眉,垂眸凝睇她片刻,“怎么?你觉得我会救你?”

      宋知知摇头,爽快道,“倒不是如此。只是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阴差阳错的破了幻境,那么我一直走下去,会变成什么?”

      她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天边晦涩的月光蒙上了眼底,双眸竟含了丝丝悲悯。

      “是会变成京中失踪名册上的一员,还是会变成某堆黄沙枯骨?”

      姜彦一时语噎,闷了片刻后,他道,“往前走就知道了。”

      话里的安慰之意聊等于无,但宋知知还是敏锐地捉到一丝勉强可以同“宽慰”二字描边的意思。

      但是她不敢自作多情,只点点头,慢声细气道,“是——不过我还有一事没有想清,既然是‘祭品’,那被选中的契机是什么?”

      宋知知一手拨开垂弯的树丛,手指刚触到冰冷的叶片,那根小儿臂粗的枝干被人轻轻松松抬起。

      姜彦面无表情地松了手,枝干疯狂震颤几下,晃下一地密集的雨水。

      姜彦瞥她,“你不是很聪明?自己想。”

      宋知知默了许久,而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今夜,只碰见过一位少女,但是我不识得她。除此以外......”

      宋知知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瞠圆眼,骤然想起她被那少女撞倒,她手中绘有千瓣莲的油纸伞滚落在地,宋知知替她拾起后,正想要还给她少女,转身却再不见她的踪影。

      她也由此入了局,之后的种种不合常理的场景,皆是她的幻境。

      “是她?”

      宋知知注视着伞面莲池中盛开的千瓣莲,迟疑道,“还是这把伞?”

      念头一闪而过,宋知知猝然抬眼看他,忙问,“殿下可是接了什么?”

      姜彦不置可否,对细节做了微不足道的修改,“接了一把扇子,已经丢了。”

      他不打算就这件事情细说,在最开始的计划里,姜彦不会以身涉险。

      偏偏今夜看见那少女被人撞倒后,第一时间竟是无暇顾及自己,急急去看对方是否有受伤。

      只不过是漫不经心的多看了一眼,姜彦觉得她有些面熟。待视线落到那双极为明亮灿然的双眼中,他蓦地想起,这是养着江倦的那只小鸟。

      于是他就势顺了一把那少女身上的香扇,不出所料,上一秒他的护卫还在低声与他交谈着今夜京中发生的诸多事宜,下一秒他就站在了辉煌奢靡的太凰宫前。

      太凰宫原先不叫太凰宫,周皇后一意孤行要将其改头换面时,司礼监的官员乌泱泱的跪了一排。

      周皇后冷冷站在殿前,双手叠着金线刺目的羽袖,大红朝服叠三层奔日金凤。

      姜彦从来不喜欢深艳的正红色。
      好像用温热的人血灌浇,一层又一层。

      周皇后牵着他的手,凤眸微眯,半晌轻蔑地勾起红唇。

      太者,大中之大也。
      凰,飞禽之王。

      周皇后居高临下,睥睨冷傲,一字一句道,“你们是说本宫配不上么?”

      许是跟在周皇后身边久了,自幼耳读目染她的行事作风,姜彦一贯不大看得上司礼监的官员。

      这帮老臣唯父皇马首是瞻,自从父皇身体渐渐抱恙之后,司礼监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周皇后。

      周皇后对此不屑一顾,转身就要大修原本的未央宫,并且亲自上书宫匾,“太凰宫”三字遒劲有力,而那些为了景文帝鞠躬尽瘁的官员们却一天少一人......

      姜彦觉得皇后朝服实在是红得太过刺眼。
      就像是以人温热的鲜血灌浇,一遍又一遍。

      **

      不过是一场手段低下拙劣的幻术,不至于将姜彦困顿其中。他只是恍惚察觉出周皇后的野心,也许比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更早。

      若是往前追溯,有可能是在云贵妃薨逝之时,或是五皇子姜隽诞生那日。

      他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于是多看了一会儿。
      待他脱身之时,那只小鸟已经跌跌撞撞地走进一条僻静山道。他颇有闲心地跟在她身后,想着什么时候将她点醒。

      姜彦确实没有想到,她还能有本事自己脱身。
      原以为是一只任人拿捏的小鸟,那咽喉细而脆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她斩杀于掌心。

      却不想,她是雀中之王的那只鸟,是鸾。

      小鸟闭不紧鸟嘴,转头偏头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殿下……贵为一国太子,身边竟然没跟人么?”

      姜彦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缓缓道,“你觉得呢?”

      又要我猜是吧。

      宋知知一言难尽,于是多言而尽,“殿下若是磕着伤着了,可不得招致祸难?当然——如果是得了殿下的首肯,那么这把火就算烧了过来,也有殿下挡着,对吗?”

      姜彦轻挑半边眉,不置可否,“擅自揣测孤的心思,宋知知,好大的胆子。”

      这会儿又开始拿起乔来,方才还一口一个“我”,现在真的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宋知知再次无声地腹诽了一句,但她面色不显,黛眉细细折起,有些愤愤地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小腿,“所以这一切都是殿下的手笔,这样看来我也无需费心神猜测,殿下,那位少女是谁?京中失踪案、天母娘娘的传言,都与她有关么?”

      她还记得那少女的模样,一双秋瞳盈盈剪水,本该是我见犹怜的美,偏偏眼底融了化不开的惊惧,她撞上宋知知的时候,还在回头看向巷子深处,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人。

      两人匆匆一过,宋知知根本来不及留意她身上特征,唯独记住了她的一双眼。

      像是饱经风吹雨打的蝴蝶,蝶翼缺了一角,被困在一方死地,怎么也飞不起来。

      雨势又小了一些,姜彦垂眸抖着自己的袖袍,淡淡道,“她叫姚寄心,是姚述光的独女。”

      姚寄心?
      宋知知愣了愣,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又好像没有。

      她快要将一张瓷白小脸皱成一团,想了许久,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对话中捉到一点头绪。宋知知蓦然舒朗眉宇,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永宁说过,只不过不是叫姚寄心,而是寄心妹妹。大约是......五月以前?照月夫人从宿州回京,让永宁给我带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其中还有一些极为珍贵的药材。当时我还问永宁,为什么养髓丸只有半瓶,永宁说,剩下半瓶照月夫人送给寄心妹妹。”

      宋知知无法同自己听来的那少女与今夜引人入幻境的两人结合,她扶着额角,又道,“永宁的和她的关系倒没有特别亲近,因为姚小姐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不经常出来走动。而照月夫人与姚小姐的娘亲是手帕交,这才会把一瓶养髓丸一分为二。我后来听完,觉得姚小姐比我更需要这半瓶,便让永宁送给姚小姐。”

      宋知知从没见过她,自然不能第一眼将她认出来。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困惑,兀自摇了摇头,“可是,这说不通啊?我和她素昧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为何......?”

      她的话音凌空截断,宋知知猛地闭上唇,出府前被画眉摁在妆镜前抹上的淡粉口脂已经斑落的差不多,她猝不及防的吞了一口冷风,两颊微微鼓起来,像饱满盛开的花骨朵。

      宋知知无辜,那么其他被迫选中为“祭品”的人就不无辜吗?

      小姑娘肉眼可见的陷入消沉低迷,姜彦却在这时侧目看她,宋知知蹙着的眉心像湖面攒起的波纹。

      不知为何,他不大喜欢她皱眉的模样。
      “‘祭品’罢了,何谈有没有仇怨,无不无辜。”

      姜彦长在深宫之中,日日沉着目色望向朱红的东宫,他见过太多太多无缘无故死去的人。也许有人半日前还在与他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待入了夜后,他的尸首或被埋在某个荒芜的废地,或浮于某片荷池之中。

      人命罢了,何须挂齿。

      姜彦不打算将他所得知的一切线索对宋知知全盘托出。

      那少女并非是全然无辜之辈,只是眼下证据尚且不足,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想,还不足以将证据链拼凑完整。

      一方面,不够聪颖的人实在不配与他同路。
      另一方面,也想试一试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他们命不好,运气也差了一些。”

      姜彦的眼底裹着寒风和雨雾,映出宋知知低垂轻颤的眼睫,他顿了顿,将出口伤人的话语吞了回去,“别多想了。不论是姚述光还是姚寄心,我们都会将真相查出来。”

      ——我们。

      姜彦抿了抿唇,似在回味这两个字。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谁说过“我们”。时隔多年,他甚至有一瞬间感到这两个字的发音陌生得紧。

      “但愿。”
      宋知知站在风口,远眺灰败山雾间缥缈的一豆隐绰火光。

      大约又行了五里路,宋知知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座隐没在婆娑丛影中的荒芜寺庙,杏子眼透出巨大的难以置信。

      “这......”

      宋知知惊愕到说不出话,她茫然地转过双眼,却见姜彦从容不迫地将缺了豁口的千瓣莲油纸伞收拢,立于一节年轮密集的树桩旁。

      “这是什么?”

      凄迷的月色缓缓升至正空,半轮残月蒙着晦暗阴霾,借着这一点光亮,宋知知踮着脚努力辨认道观红漆剥落的门匾。

      “会仙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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