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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死局 ...

  •   夜里传来“啪嗒”一声,温衍打开门,侧过身先让舒栩进去。随后又脱下风衣挂在一旁,进了门。舒栩一下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衍走了过来,坐在一遍,顺手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

      舒栩闭了眼,突然开口道。“我从小就喜欢橘子,小时候却吃不到橘子。”温衍剥橘子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一旁的他,欲言又止。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微妙动作,仍然自顾自说着:“有一次偷偷跑出来,站在路边,有个水果摊,就一直眼巴巴看着那堆橘子。”

      “路过的人源源不断地在买橘子,我站在那又怕耽误老板生意,就又跑到垃圾箱旁边偷偷看。”

      真像阴沟里的老鼠。不,他本来就是。

      他没有说。没有说自己捡起旁人丢下的发霉了一半的烂橘子,没有说自己剥下好的一部分,没有说这个捡来的发霉的橘子到底有多酸。

      烂掉的酸涩的橘子永远没人要,沉默的不乖的小孩也会被丢掉。

      “我妈啊,她……她终日与那些老总混在一起,我整日整日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在她因为喝的烂醉回来时才有机会跑出来。”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模糊了四周,他的眼睛依旧落在天花板上,看不出什么感情,平静地诉说着一个故事,音调没什么起伏。

      他顿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声音变得低沉,甚至有点哑。“我……有些记不清了。”也不想再想起来。小时候的记忆只剩下暗无天日的狭小的地下室,小的不能再小的衣橱和满身酒气满嘴胡话的妈妈。他有些想发笑,可是笑不出来。

      “她说我是个拖油瓶,连累了她,说我亲爹不认我,就是因为我是个野种。”

      温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局促地攥着橘子皮,不安的皱了眉。橘子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愈渐愈烈。

      “但我并不恨她。她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所有女性里面最漂亮的。她会在清醒的时候揽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天花乱坠的富家梦,喜欢穿着唯一一件白晚礼服跳着舞,不厌其烦。”

      “我在偷跑出去的时候会听到她的传言。他们说,她本来是个好好的小明星,被人给骗了,人家要她花钱买自己的裸照,她没钱,就把她的照片和视频发给她家里人,家里人嫌她丢人就断了联系。她没办法只能去卖。”他哽咽了一声,一直绷着的线突然断了。

      “他们说啊她费尽心思爬上我亲爹的床,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人家不认,这下又多了个拖油瓶。他们骂她活该,说她真恶心,嗯真恶心。”

      他轻声嗤笑起来。

      “温衍……你知道嘛,我真的不恨她,她给了我一个家,即便终日昏暗狭小,我也觉得有她在就够了。可是她死了,她死了……我被那个人带走,我没有家了……”

      温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舒栩先前会说让自己带他回家了,他太久都是孤身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孤独。他伸手拉去舒栩,紧紧地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带你回家”。他说的赤诚,舒栩闭了眼,慢慢应着他,“好。”

      舒栩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盛夏天里被围困在墙角的自己,周遭的小孩嬉笑地说着没人要他,他和人家扭打在一起,却被人家家长狠狠打了一顿,骂骂咧咧地说着没人要的野种。

      乌游市偏僻杂乱的“贫民区”里有着一条名叫南园巷的弄堂,终日嘈杂无边,弄堂的尽头有着一棵玉兰树。每逢春季,白色的玉兰花便开满枝头,摇曳着,树下迷茫的孩童终日孤独。他突然想重新回到这个时候,说一句他有人要,有家了。有人说要带他回家了,他终于有了归处。

      “那你呢。”他将头埋进温衍的颈窝处,突如其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温衍一愣神,“什么。”

      颈上的力量重了几分,“如果我离你而去,会记得我吗?”空气顿时凝结。温衍一下没反应过来。

      “如果我设的是死局,你……”他还在低低地念叨着,话语声又戛然而止。舒栩站了起来,昏暗的黄光下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温衍只听见他说了一句,“算了。”

      他说,算了。

      温衍慌忙伸出手拉住他,着急慌忙地说着:“我不明白你说的‘死局’是什么。可是舒栩,如果是你……我愿意困顿其中。”似乎再慢一点他就会离他而去。

      舒栩失神,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用着无所谓的轻调,“骗你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依旧那副嬉皮笑脸。

      温衍,去路迢迢,你沾不得风尘。

      他又抽出手,转过身离去,没有回头。

      “温先生……再……再会。”舒栩往外走去,眼底全是藏不住的落寞。想说些什么呢,又说不出来。到头来只说得出一点点。本想说“再见”,可是再见永远是希冀,太过飘渺,遥遥无期。

      舍不得,他在心里说着。可是温衍,我没给自己留活路。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即使无再会之时,也要留点希望。温衍,我会为这希望而存在。

      身后的温衍总觉不安,似告别般的沉默,伸出的手却够不到离去的人。

      舒栩回到自己的房间,幽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一小块,舒栩摸索着,找出自己的手机。两条未读消息,是蒋晗意的。

      [三天后我会组织一场晚宴,为你铺路的好机会,别忘了。]

      [一切在掌握之中。]

      舒栩扶了扶头,幽暗的瞳孔反射出手机屏发出的光芒,回了消息。

      [我知道。]

      三天后的酒宴,舒栩刚走进就被工作人员带到蒋晗意面前。宴会的人员零零散散还未来齐,她将他带到后厅,停了下来。“等会到场的人都是我的人脉,能不能掌握住就看你了。”

      舒栩沉默,又开口道:“阿意,多谢。”

      面前的女人挑了挑眉,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他看,“舒栩,今天吃错药了?”自打他们俩在国外认识以来,似乎两人之间从没有说过一声谢。

      “我拿下了舒氏大部分股份,买通了董事会,我会赢的,对吧。”他偏过头去,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不痛不痒。疑问句却以陈述句说出,就像笃定了一般。

      “人要齐了,蒋总。”后厅门前传来声音。蒋晗意抿了抿嘴唇,压住内心困惑,让他跟着她走。

      她一手挽住舒栩的胳膊,走下台阶,亭亭而立在宴会厅中央,随意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周围示意。吵嚷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女人身上。

      “感谢各位赏脸到场,诸位,尽兴。”蒋晗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周遭纷纷鼓起掌来,“蒋总真是豪气。”

      她笑了笑,晃了晃酒杯,微卷的头发遮挡住半脸,眼尾上挑,妩媚又风情。将舒栩往外推了推,开口道:“诸位,此位便是舒家的继承人。”

      四周传来议论声。也难怪,舒家权势大,舒宇文一向我行我素,鲜少参与各个企业间的酒会,至于他的私生子几年前被他丢到国外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

      “各位老总,此次邀请诸位前来,就想带大家认个脸。”蒋晗意微笑开口道。舒栩接了话,“各位,想必都有所了解我们舒氏……”

      蒋晗意半退,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很出众,和她当年在国外街头遇见的小年轻判若两人。眼前的青年肆意张扬着他的野心,她很是欣赏这样的舒栩,所有人中选择他也是出于此。

      她很期待。

      几天后,舒栩站在舒家院门前,伫立了好久。打开手机,想了想点开了相册,只有一张照片。一向不喜欢拍照的他,仅拍了一次。应该是不久之前偷偷拍下的温衍。

      他知道温衍的状态不好,知道他的心结,所以他来了,想为他的现在的人生带来哪怕一点点的光亮。但是他又太自私了,他的结局是死局,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身边的。

      看了看温衍,嘴角上扬,轻声道:“阿衍。”

      又拨通蒋晗意的电话,“开始了。”

      他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屋内静悄悄,佣人在一旁安静打扫卫生。黎瑾仍旧一件素净的白裙,一手扶着肚子,从楼上缓缓下来。

      舒栩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再过一两周就要生了吧。”他说。听见这话,黎瑾脸上挂上笑,“是啊,还有十来天吧。”

      “叫什么名呢。“他喝了一口水,黎瑾走了过来,也坐在沙发上。她浅笑道:“舒栩,我希望这是个女儿。不过没关系,男孩也没什么。”

      “女儿的话就叫舒芙。很可爱吧。”

      舒栩点了点头,“很可爱。”

      两人还未说得上几句话,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子,故作温顺,“父亲。”舒宇文并没有看他一眼,反而看着黎瑾,漠然开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回房间去。”黎瑾在背后攥了攥拳头,还是慢慢走上楼。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父子俩和佣人。舒宇文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青年。转身准备上露台,叫着舒栩和他一起上去。

      舒栩默不作声跟在后面,试图猜测去露台的目的。可惜人心不可探测,更何况是舒宇文这种老狐狸。他无法想清,那又怎样,这局,他只能赢。

      舒宇文站在露台上,看着远处的舒氏,身后的舒栩走近了几分,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舒栩。你想取代我吗?”舒宇文点了一支烟,随意开口道。烟味席卷又飘散,挡在两人之间。舒栩不再做出那副恭顺的样子,“是。”

      相似的眉眼里充满了野心,确实像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你拿什么扳倒我?”他讲烟踩灭,真期待听到自己的私生子亲口说出来。

      “舒宇文,你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有证据,从你将我带回来那刻起,你就该想到我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毁了你。”

      “我早就买通董事会,舒氏的股份一大半在我手中,你的时代早就落幕了。”舒栩嗤笑道:“舒宇文,我的好父亲,你不过如此。”

      舒宇文冰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抽出手来,“啪啪啪——”拍手声回荡在周围,寂静又惊悚。“舒栩,好手段啊,只可惜……”

      他突然从腰间拿出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死死对着舒栩,舒栩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不,为什么他会有枪?这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没由来地惶恐心慌,有什么东西偏离了轨迹,内心汹涌的恐惧莫名开始发作,要挣脱出来一般。

      面前的舒宇文握着枪柄转动起来,“舒栩,你真可笑。你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你那点算计,还是收收吧。”

      舒栩稳了稳心神,“杀了我,父亲。”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需要他开枪杀了自己。

      “舒栩,我要你一辈子带着愧疚活下去。”偏执又疯狂的笑声贯彻灵魂,舒栩内心骤然紧张。疯子,他想。

      下面的警察举起枪支,对准舒宇文,高声喊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迅速放下枪,举起手来。”

      “砰——”舒宇文果断扣下扳机,舒栩自嘲地闭了眼。出乎意料,子弹并未打到他身上,可是身后却传来了倒地声。舒栩呆愣住,不安感疯狂充斥叫嚣,木讷般一点点转过头,瞳孔瞬间缩小。

      洁白的连衣裙倒在血泊中,一点一点地晕染上红色 ,到最后完全成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黎瑾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被风声吹散,什么也听不清。耳边回荡着轰隆般的鸣声,周遭的警察一拥而上,扣押住身后的舒宇文,舒栩踉跄往前走了两步,猛然眼前一黑,跪到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二十三岁的黎瑾提着一个经典款式的黑皮箱,轻快地来到九岁的他面前。他默不作声,黎瑾撇了撇嘴,“你这小孩子,这么不理人。”

      他抬了头,一袭红裙率先映入眼帘,再往上看,便是黎瑾永远带着的温和的笑。自此,他知道,有一个爱穿红裙的女人要来到这里。

      为什么从一开始讨厌她呢?舒栩想,大概是因为他妈妈费尽心思都没成功,而她却站到了妈妈梦寐以求的位置。为什么不是妈妈呢?如果是妈妈,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好。

      那日他上楼前,曾经俯身下探问到:“你不是喜欢红裙吗?为什么不穿了?”三十四岁的黎瑾说:“喜欢又有什么呢。已经十一年了,再喜欢的红裙子也早就褪色了。”

      现在,最喜欢红裙的女人终于重新穿上了。

      俞晚清打了个喷嚏,她明白是变天了。一旁的闻韫紧张道:“是不是感冒了?”她摸了摸冻的发红的鼻尖,望向他说:“闻医生,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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