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文殊奴

1、第 1 章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陈国地处东南,京城东都是有名的水城。五里一桥,十里一港,无车无马,只有形形色色的船,载人载物,兜卖杂货,没有道路,只有四通八达的河道,房屋建筑皆是临水而建,门口的台阶延伸到水里,遍布着滑腻的青苔,去哪里只消和船家说一声,把你载在台阶前便是。而两岸之间建有石桥,刻着年代久远的花纹,被潮湿的空气腐蚀地面目模糊。这里的一切都被水汽蒸腾的发黄发暗，散发着腐烂却芬芳的气味。这里几乎没有晴天，乌云总是覆盖在东都上方，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闷。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依然繁华富饶着，生气从墙缝里探出头来，带着一丝难耐。水道上船只相互碰撞，载着满船的货物，船夫高声吆喝着，满面红光。

　　夜色深沉,难得今晚天空晴朗。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黑色丝绸,银色砂粒般的星星散落在上面,却被凡间的灯火映的黯淡了。东都的夜晚也是喧闹的,岸边船上,无数明亮的灯光交相辉映,水面倒映着光,也是一片闪烁,高高低低的叫卖声和各种食物鲜花的气味混在一起,便是再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

　　“真美。”

　　穿着缠枝牡丹纹天蓝绫子罗裙的女子站在一座桥上,看着辉煌的点点明灯,跳跃的光映进女子浅蓝色的瞳孔里化成一片璀璨的青金色。女子身后站着一个一身黑袍的男人,几乎要融进夜色中的黑色丝袍,只有上面银线绣成的云纹闪闪发光,男人的眼睛是翡翠色的,充满了轻佻的笑意。

　　“东都的姑娘更美,那小腰……”男人笑道,“青空你说,是咱们明国的姑娘好,还是……”

　　“北国金粉,南国胭脂,各有妙处。”青空依旧看着眼前的繁华盛景,“如果先皇知道你看上的只是楚国的姑娘,只怕会气得从棺里跳出来。”

　　“楚国地处水域,鱼米丰足,若是能一举攻破,放眼归墟,都不会再有可以与我明国争雄的对手了。”男子见青空这样说，便换了话题,“连风国也不例外。”

　　“风国和明国都盯着这块肥肉,楚国国君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惜不论是风国的飞鸿骑还是明国的云雷骑,都奈何这水路不得啊。”青空闭上眼睛,夜晚的风带着浮世纷乱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好似最温柔的抚摸，“明国是唯一拥有重骑兵的国家,可再强悍的骑兵来到这只有水路的国家,也是束手无策。而风国的飞鸿以步兵近战著称,同样对这水路无法可想,不然楚国国君又怎么会这般放心,半点不把风国和明国放在心上。”

　　“也不尽然。”男子道,“这里的百姓靠水吃水,但时间长久了,对水的依赖也变大了,这里的水路四通八达,只消在某一处投一点毒……”

　　青空开始觉得初秋的风有些凉了。她沉默了很久,道:“投毒固然万无一失，但难保有的水流会融汇到明国河流中。况且如若成功，只一座空城,要它何用。”

　　“我要的只是这座城,这片土地而已,这里的人,对我而言,半点用处也无。”男子又笑起来,“青空,咱们去吃烤虾吧,据说这里的白月虾是一绝呢。”

　　青空叹了口气:“碧麟,你不要每次我和你说起这些的时候你就转移话题……”

　　“和重华比起来,我还是很善良的啊。”碧麟笑眯眯地说,“走吧,我饿了。”

　　白月虾是东都特有的水产,产在城郊水域里,因虾壳皎白如月,因而得名。碧麟剥了一个虾仁给她。白月虾的确美味,配上店家特制的酱汁更是相得益彰,但此刻吃在嘴里,青空只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青空不再说什么,回过头看天上一弯尖利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月色竟有些泛红。

　　这样的夜啊……青空想到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亮。那一晚月亮真大真白啊，把鲜血都照得一片雪亮，就像白喜那头长发......

　　白喜,你此刻又在哪里?

　　“小爷还能喝!谁拦着我喝酒我跟谁急!”

　　秦朗无奈地看着眼前抱着酒坛子发酒疯的少女,都不忍心去看瘫倒在地吓得面无人色的店小二了。

　　夜已深,店小二本是好心,想跟她说时间太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再喝下去了，会很危险。没想到已经喝醉的少女”唰”地一声抽出佩刀,猛地砍下,竟将桌子劈作两半:“你怕小爷我给不起钱?!”

　　店小二当场吓愣了，掌柜的更是直接逃走。正率领卫队巡夜的秦朗听到动静,还以为有抢劫之类的事情发生。急急忙忙冲过来,却发现是这副情景。他扶起了浑身发抖的店小二,吩咐士兵接着去巡夜,自己则过去拽拽少女的衣袖:“姑娘,姑娘?”

　　少女一刀挥过来:“好吵……你给我闭嘴!”

　　秦朗低头躲过,一把捏住少女持刀的手腕“姑娘,你喝醉了。”

　　“小爷没醉!”少女大声喊叫着,举起酒坛里就往嘴里灌。

　　秦朗叹了口气,伸手在少女后脑一敲,少女手中的刀和酒坛一起落地,她昏睡了过去。

　　秦朗捡起地上的长刀。这刀笔直洁白,深深的血槽,泛着冰冷的光,刀尖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刀刃轻薄锋利。只是刀柄有些细长,自己一个男人握着有些不称手。

　　他又看看少女,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刀?

　　少女是一身劲装打扮,穿着黑色长靴,袖口紧紧束起。看她的刀和装束，她应该身手不错。可刚才自己只是最简单的一下她就昏迷过去......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算了。秦朗叹了口气,先把她弄回去再说,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就在这里睡。

　　头痛……哪个不要命的敢敲小爷的头?!

　　白喜坐在床上,环顾周遭的摆设。很简洁的屋子,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巨大的梨木云头屏风上,用狂草写着<<天治之道>>。一旁的圆桌上,放着一只三彩瓷碗,里面的液体正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你醒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色的短发,穿着青灰色螺纹长袍。他端起桌上的碗：“先把解酒药喝了吧。”

　　白喜没有接他的药,而是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风国,檀罗城里,我家。”男人又一指自己,“我叫秦朗。”

　　“姓秦?”白喜问道,“你是贵族?白霜呢?”

　　“什么?”

　　“我的刀。”

　　“我正要问你。你一个女孩子,只身在酒馆深夜买醉不说,还带着刀,你是什么来历?”

　　白喜觉得,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喝酒的真实目的,一定会被他笑话。于是一瞪眼:“把小爷的刀还来。”

　　“别装傻,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白喜,来这里找人。”

　　“找谁?”

　　白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干嘛管那么多?小爷在你睡了一夜付你钱还不成么?”

　　“在下是羽林卫副将,自然要问的详细些。”

　　羽林卫副将?白喜暗自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人既然是贵族,肯定官职不低,却没想到他居然是禁军首领。这下麻烦大了,被焰荼知道了会骂死自己的……

　　现在要紧的是先离开这里。可自己的刀还在这人手上,他是禁军首领,肯定实力不弱,要怎么才能安全带刀离开而且不伤到人?

　　青空她们不让自己喝酒是对的,喝多了总是会惹祸……

　　“回答我的问题。”副将大人依然不依不饶。

　　白喜只觉得头疼,忽然她眼前一亮:”桔子?”

　　只见一团暗黄色的什么东西从窗口猛冲进来,一下子落在桌子上那盘芙蓉糕里,彩漆描金盘子应声而碎,芙蓉糕也四分五裂,变作一块块碎渣。

　　原来是只贪吃的虎斑猫,四仰八叉倒在桌子上,却十分灵活地一打滚起来,张开嘴咬向已经面目全非的芙蓉糕。

　　哪来的猫?秦朗正愣着,身后却传来响动,等他回过头去,窗户早已被人打开,在那里来回晃动。很快外面便传来侍卫的呼喝，他走到门口,刚好见到女孩翻过墙头,轻盈的身姿像是矫健的小兽,白色长发扬起的美丽弧度,让他想起流淌着芬芳的西兰泉,那清澈的泉水也是这般飞扬,令人看过一眼便再也难忘。

　　他没有去管那只猫,而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女孩的刀放置在紫檀兰草图样螺钿的架子上,散发着幽幽的光。

　　是把好刀,他又一次想。那女孩究竟是谁,用这样的刀,还有那一身的功夫。

　　他轻轻抚上刀身,刀刃很快,他的指尖能感觉到,那股隐隐的寒气。

　　很久以后秦朗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那个瞬间，阳光便撒进心底，泛起酸楚的温暖，一点一滴，融汇成汪洋。

　　这就是......命运吧?

　　觉得这个开头真垃圾......顶锅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