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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执子之手 ...

  •   傅沉水收手的消息传到青衣楼时,叶苍梧没说什么,只是玩味地扫了我一眼,淡淡道:“他能知难而退就好,只是此人乖张邪肆,日后变数难测。”
      温亭暖却显得异常兴奋,那弯弯的月牙眼里尽是贼光:“那变态这回栽大了,真爽!可惜我不在场,小意,你说谁这么古道热肠,替天行道?”
      我懒得跟随他多说一句,只当没听见。

      颈间的伤果然还是没能藏住,石彻又是个不会撒谎的,温亭暖果然明目张胆地上门调笑了。我也不理他,只端着伤患的架子,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那边厢只听那狐狸一人在招惹我阁里的几个,灵丹妙药早被他哄得咯咯乱笑,石彻却始终保持安静,只在万不得已时答一两个字。
      可那姓温的无赖显然不知矜持为何物,偏爱拉着石彻说话,有时甚至拖到外面说上半天才放回来,还不忘凑过来在我耳边暧昧不明私语:“你的宝贝徒儿非常有趣,不过你可得仔细了,忠犬的独占欲很强哦,你最好不要招蜂引蝶的,伤了无辜就不好了。”
      我心里无端地一跳,一些曾忽略的片断细节忽然就有迹可寻起来,像是指向了一个让我惴惴却窃喜的可能。

      原本没对他抱有过高期望的,一旦开始认真调教却意外地发现我这次真捡到宝了,那小子就像个无底深渊,任你扔进去多少,扔的是什么,他一律照单全收,尤其在用毒方面天份极高,野兽般的直觉精准无比,这种与生俱来的禀赋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若无意外,他日的成就必在我之上。
      我心中自是欣喜,连同时不时来打扰的狐狸看着也不觉得特别碍眼了。唯一让我不满意的就是石彻的态度,那少年似乎更安静了些,恭顺有礼得过份,却在以为我看不见的地方玩命似的用功努力。
      每日考问他的功课,都精进神速,而且自有其独到之见,弄得灵丹妙药两个小东西惊为天人,眼里全是向往崇敬之色,对他的话简直奉若圣旨一般。
      只是石彻最近似乎迷上了烹饪,《药经》、《医理》下藏的竟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食谱,中午吃饭时被那狐狸带着老往外跑,回来就蹲在阁里的小灶里不出来,青衣楼的内务总管何子明已悄悄问我好几次,说石兄弟是不是有意接管膳房,连烹茶、酿酒都学全了,害着膳房里的兄弟人人自危,天天向他抱怨。
      我虽不明究竟,但猜多半和那只狐狸脱不了干系,又忖或许是在傅沉水处压抑了天性,如今终于寻着了自己兴趣所在也未可知,便只当不见,由着他去折腾。

      冬天的夜晚总是让我难以入眠,屋里生了火,脚边放着暖炉,烤得暖阁里虽然热烘烘,却让我觉得逼仄难耐,空气干燥得没有一丝水份,呼吸里都可以溅出火星来。
      我实在忍不住,掀开温软厚实的被衾,披衣而起,趿着鞋,推门走到廊下,一阵冷风扑面,挟着清爽的寒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胸中的郁闷之气散了不少,精神为之一爽。
      忽见一层最西边的小厨房里似有火光闪动,映得窗户上忽明忽暗。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家伙还没睡么?
      我想了想,长身一掠,轻轻落到那明灭不定的窗前,悄悄地推开门,无声无息地闪了进去。
      牛肉特有的浓郁香气弥漫在屋里,混着茴香和胡椒的味道格外的诱人食欲。石彻坐在灶前的矮凳上,缓缓地添着柴。暧昧不明的昏黄火苗勾勒出他侧面沉静的轮廓,从明朗的额角到笔直的鼻线再到尖俏的下颌弧度,无一不恰到好处,那隐在阴影中的眼睛在微微跳动的火光中闪动着幽深难明的波光。
      我想多看一会儿,便不出声,静静地站着不动,看着他小心地掀开盖子,查看肉汤熬煮的火候,试尝汤汁是否入味。当那两片清淡丰润的唇就着汤匙轻啜一口,细细品味之后微微吞咽,喉结上下移动时,我顿时口干舌燥,呼吸一窒,心头似有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一下一下地轻挠,难耐之极。
      他眉头轻蹙,似并不满意,想了想,又到边上拿了些东西扔进汤里,用勺子搅了搅,然后重又坐下,低低地苦笑道:“你这笨蛋,他什么珍馐美味没尝过,这么烂的手艺,怎么入得了他的口……怎么比得上红袖招……”那自嘲的声音竟如此嘶哑黯然。
      我像被一道惊雷击中,脑中嗡嗡作响,胸口狂跳,一股甜蜜酸涩地暖意流过心田,在最柔软处涨得满满的,然后悄悄地溢出来。
      “你不让我尝尝又怎么知道?”
      我已尽量放柔了语气,却仍惊到了他。他一刹那浑身僵硬,转过头看我时,脸色苍白,眼神混乱迷茫,似有千军万马倾轧而过,留下一片兵荒马乱。
      我心中绵软异常,轻轻走过去,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面颊,柔声道:“真是香呢,害我睡不着寻到这里,是什么好东西?快盛一碗来,我都忍不住啦!”
      石彻窘得红了脸,火光虽暗,但仍瞧得见他眼中那跳跃的细碎星光。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盛了一小碗,吹了吹热气,捧到我面前,有些呐呐地道:“玉米牛肉汤,茴香和胡椒一起熬的,天冷,这几日你吃得少……”
      我本是寒胃,一到冬天就食欲不佳,这是多年的宿疾,本就惯了的,想不到这孩子竟如此有心。
      我心潮激荡,故意不接,就着他手喝了一口,甘香浓稠,竟极是美味,不由一口气喝个精光。
      我示意他再来一碗,他似有些惊讶,但显然欣喜异常,马上又添了一碗:“你再尝尝这肉,不知烂了没有。”
      我心情极好,微微张嘴等着他喂,眼睛却紧盯着他,石彻脸更红了,眼睛不知往哪儿放,长长的睫毛忽上忽下地扇着,似一对惊惶失措的蝶。端碗的手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夹了一块牛肉,颤抖着送到我口中,炉火的光晕中,那执箸的手指修长笔直,深刻的骨线清晰性感,修剪整齐的指甲形状优美,泛着柔光。
      我着迷地看着,舌尖享受着香酥嫩滑的肉质,气氛实在太好,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醺然欲醉,天地间,再没有哪一处哪一刻有此时此地的神奇美妙。
      “唔,味道真是好,以后要每天做给我吃,嗯?”我咽下最后一口汤汁,心满意足地道。
      那黑色的蝶翕了翕羽翼,半晌轻轻地道:“好。”
      “冷么?”我终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并不柔软,指腹和手掌有薄薄的茧,残留着汤碗的余温,异常舒服妥帖。
      “还好。”
      “夜深了,早点去睡吧。”嘴上这么说,却不想放手。
      “嗯。”他柔顺地应着,却也不抽回手。
      “明天早上多睡一会,不要起太早。”我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这么鸡婆。
      “嗯。”
      “明天温亭暖要找你出去别理他。”
      “嗯”
      “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许跑出去。”
      “嗯。”
      ……
      那夜,我不知道握着他的手交代了多少事,却总觉得不够——那手的滋味销魂蚀骨,让人觉得握一辈子也无妨。

      此后的每餐饭食里,总能见到一道煲得鲜香馥郁的浓汤,用一只底子极糯白的青花束莲纹盅盛着,虽每次食材不同,却俱是温中散寒,理气暖胃的。唯一让我有些遗憾的是,没有那纤长柔韧的手在唇边递送,到底失了些滋味。

      温亭暖这只狐狸,鼻子倒比狗还长些,一到吃饭的时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这日还拉了叶苍梧过来。
      一进门,温亭暖便提鼻子乱闻:“楼主,我说得没错吧,咱青衣楼里最好的厨子如今养在青囊阁里呢,今儿我们也别客气,咱家小意可不是小气的人,决不会心疼这些的。”
      我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命人多添两副碗箸。
      灵丹妙药早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连滚带爬地起身让了座,添了食具,战战兢兢地躲到我身后,头也不敢抬——也不能怪他们没用,叶苍梧的气场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石彻却神情不变,只向那两人一欠身,然后对我轻轻道:“弟子再去加两个菜。”见我颔首,便从容离去。
      温亭暖见了,盯着他的背影,酸溜溜地道:“小意,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凭白得了个这么剽悍万能的妙人,上赶着讨你的欢心,改日也借我用两天?”
      我想也没想,一口回绝:“少打他的主意。想要,自己收一个去。”
      抬头却正迎上叶苍梧若有深意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虚,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清咳一声:“呃,楼主,尝尝这香‘蜜汁三鲜’,是用上好的雪耳、红枣、板栗加冰糖蒸的,最是润肺补脾,还有这‘杞精炖鹌鹑’文火炖得极酥,对肝肾极有好处,嗯,这道‘红烧鲍鱼扣辽参’做起来最麻烦,冬天吃是极好的,各种体质的人都可以吃……”
      温亭暖早已忍不住七手八脚地直往嘴里填,一边嚼一边不忘毒舌:“做月子都没你讲究,天天这么补你晚上一个人睡得着?”
      叶苍梧神情自若地吃着,姿势极是优雅,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泄露了天机,温狐狸那厮何等眼色,见楼主纵着,更是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不平之气,惹得灵丹妙药在我身后想笑又不敢,忍得愁肠百转,生生地要憋出内伤。
      石彻正好端着菜进来,见那两个低头古怪的样子不觉多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把手中的两盘菜放下,便站到我身边,垂手侍立。
      我扯了他坐下:“好好吃你的,有那两个候着就行了。”
      石彻犹豫了一下,便坐下乖乖吃饭。
      温亭暖不怀好意地掠了石彻一眼:“小石头,你师父可疼你得紧呢,生怕你饿着。”
      石彻扒饭的动作停了停,轻轻道:“师父宽厚仁慈,对人都是极好的。”
      我心里不知怎得有些不舒服,正要说话,那狐狸眼尖,瞧见我手边那只白底青花束莲纹盅,视线便粘住了:“小意,那是什么?怎么只你有?”
      我满腹的窝囊气顿时烟消云散,伸手揭了盖,只见那汤色泽光亮,呈乳白色,一股醇厚鲜浓的异香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但我无意与人分享,早在狐狸伸爪之前便端在了手中,缓缓吹了吹氲氤的热气,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也没什么,羊肉汤而已。”
      在温亭暖露骨的垂涎中,我心情极好地喝了一口,舌尖毫无羊城肉的腥膻,鲜□□滑,纯香浓厚,入喉时带起一线温热柔和的暖流,直抵丹田。
      我并不迟疑,一口气喝净,放下碗盅,淡淡一笑:“人间美味。”
      石彻只顾低头吃饭,耳朵却慢慢地染上了粉红。
      温亭暖瞪了我一会,忽然邪魅地一龇牙:“羊肉汤属热性,虽可温胃御寒,但极易上火,不知夜里你要拿什么败火呢?”,他装腔作势地摇了摇头,却拿眼盯着石彻:“哎呀,这素心姑娘今晚可别想睡了呢!小意,你可要记得怜香惜玉,别伤了人才好。”
      石彻的头几乎栽进碗里,耳朵上的薄红褪得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刺痛人的双目。
      我心中又疼又怒,正想教训教训那只口不择言的狐狸,却猛然间觉得呼息不畅,似有一只铁腕死死扼住我的咽喉,浑身力气像被一下子抽尽,一阵天旋地转,几乎一头栽倒!
      “小意!”叶苍梧变色,人影一花,已到我身侧,一手把我扶住,另一只手探查我的脉门,对着石彻厉声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温亭暖也吃了一惊,神色冷峻,双手入袖,已是如临大敌之姿。
      石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失了魂魄般呆立,嘴唇几番翕动,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苍梧不动声色地将一股纯阳真气自我背心注入,护住心脉,声音放缓了些,又问了一遍:“你在汤里到底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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