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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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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箭,挽弓,瞄准猎物,直到松开手指前要始终保持冷静,在射出箭矢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迟疑,这就是射猎的准则。
猎手无须刻意学习这一准则,当他手握弓箭之时,猎物的结局已经注定。咻!箭羽如同鹰隼张开指爪扑向草丛中的野兔,弱小的野兔抽搐几下就没了声息。
抓起仍然温热的小动物扔进背篓,拔下来的箭放回腰侧箭筒,他想今天猎到足够的食物,是时候回到村庄。
像一阵微风穿过稀疏的树林,越过茂盛的草原,猎手的村庄出现在眼前,圆圆的帐篷像点缀在草地上的白色花苞,炊烟袅袅,送来酒与奶的香气。
这是一片受到眷顾的土地,水草丰美,即使要种植谷物付出些辛苦也能做到,而拥有出色箭术的猎手绝不会缺少猎物。
凌雪声意识到自己再度陷入某种梦境时已经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猎手度过了无数寻常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奔跑时就像一匹矫健的羚羊,不知疲倦又轻盈自在,狩猎时则变成了蛰伏屏息的虎狮,眨眼间撕开猎物的喉管。
她观察着猎手的面孔,猛地想到那座被她无意中破坏的雕塑,尽管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儿童,两张脸孔的确极其相似。
按照二长老所说,猎手就是传说中圣庭的建立者。拥有线索的梦境不那么难以忍受,凌雪声打算接着看下去。
猎手有两个一同长大的伙伴,他们一个放牧羊群,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地在村里闲逛,幸而生有一副好嗓子,将道听途说的故事编成歌谣唱给村民们听,于是也不愁生计。
血的味道打破了往日生活的宁静,某一天猎手回到村庄,牧羊人却不见踪影,失去向导的羊群散落在草原上,夜色渐晚后不安地咩咩叫着。
凭借多年狩猎积累的寻踪经验,猎手沿着倒伏的草秆找到了牧羊人的去向,一路上有破碎的羊毛和逐渐增多的血迹,更重要的是狼群的脚印。
沿痕迹追踪到一处高耸的悬崖,几具残破的羔羊骨架和牧羊人衣服的碎片足以说明一切,这样高的悬崖跌下去绝无可能生还,猎手往下看去,没有看见牧羊人的尸体,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
成群的猎物是极大的诱惑,狼群偷走羊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这一次它们越过了那条界线。
人们开始报复。
猎手教给众人狩猎的技巧,青壮年不论男女一齐出动将狼群猎杀殆尽,数月后,剥下来的狼皮已经能装满帐篷,尸体也堆积成一座小山包。
可是作为发起者的猎手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迟疑,幼年时第一次挽弓的情感再度涌起,这种情感也许源自心底的不忍,又或者是看见狼群仅存的两匹狼互相依偎着又互相保护着,他忽然意识到人和狼并没有什么区别。
强者欺凌弱者,狼群对于牧羊人是强,而猎人们对于狼群是强,猎手想做的并不是恃强凌弱,他只是希望保护弱者。
也许是时候停止对狼群的屠杀,猎手号召村民们停手,这时,从没有人想象过的情景发生了。
牧羊人忽然回到村庄,既没有受伤也不是魂灵,并且在经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途后获得了奇异的能力。
那一天狼群盯上羔羊们,她护着小羊一路被狼群逼退至悬崖边上,最后在同飞扑上来的饿狼搏斗时不慎坠落。
牧羊人往下掉啊掉,眼看着日月轮转过七个循环,她终于掉到了崖底,四分五裂而死的现实却没有降临,她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混乱荒芜的土地上。
黄澄澄的天看不见太阳或云,自远及近数不清的“人”在大地上昏昏噩噩地飘荡,他们的脚虚浮着没有落到实处,黯淡的光线大多能透过这些人的身体。
他们恐怕是灵魂,牧羊人想。
活人行走在死者的疆土上,很快就吸引了无数仍想继续生存的魂灵,他们啸叫着冲向牧羊人,试图占据这具鲜活的肉身。
或许灵魂也有重量,牧羊人被不计其数的死者压倒,那些魂灵从她的身体穿过,浩浩荡荡宛如洪流的魂体挤压着牧羊人,有几次她差一点就被挤出身体。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牧羊人挣脱出来,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奔跑起来,终于在趟过一条河之后那些灵魂放过了她。
在交界之地待得太久,她逐渐被同化,不会饥饿亦不会受伤,牧羊人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开始寻找办法走出这只属于死者的国度。
找寻归家之路的过程中,牧羊人渐渐被嘈杂的声音环绕,日日夜夜永不停歇,她变得可以听见,听见一种无法理解的声音,那种声音困扰着牧羊人,却不能阻止她找到回家的方向。
回到村庄后牧羊人备受困扰,既没有在平日辛勤劳动也没有参与狩猎狼群的闲人听说这件事情,便要求牧羊人复述那种奇怪的声音,牧羊人照做了,而闲人居然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他说:“这是许多人在祈祷着获得帮助。”
原来日复一日地聆听各种各样的声音,闲人,或者说歌者,已经能够将任何混合在一起的声音条分缕析地辨别。
这些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牧羊人坠崖后产生的臆想?是当下发生的事情,还是早就无法考证的过去?
猎手说,既然上天将这份能力赐予牧羊人,也许他们应该恰如其分地回应那些声音,于是三人决定尝试一番,去找寻那些声音的主人并施以援手。
猎手、牧羊人和歌者踏上离开村庄的道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某个来源,既不是臆想也不是过去,而是正在发生的,向上天祈求帮助的呼唤。
每当他们帮助某个呼唤的来源,牧羊人听到的声音立刻减少一丝,随即又会被填补上,日日夜夜永不停歇。
随着受到帮助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得到了人们的信任,因为即便是理应不为人知,处于与世隔绝的死境中也逃不过牧羊人的耳朵和歌者的解读。
年复一年,三人发现自己的能力已经超越当时人类的可能,踏入了未知的领域。
猎人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伟力,他的弓箭可以射落远隔千里的山脉,沿途的湖泊被箭矢划过带起的风与火灼干。
牧羊人能够选择是否聆听声音并予以回答,她掬起一捧水,那水便成为挽救悬命的灵药。
歌者拥有洞悉世事的智慧,但心想两位好友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便再度唱起欢乐的歌,歌声里写着三人的故事,故事如同风霜雨雪无远弗届。
故事变成传说,信任化作信仰,聚集在三人身边的拥护者与日俱增,他们倾听三位启示者的旨意,将恩泽施予祈求者。
凌雪声猜测这就是圣庭的由来,她以旁观的视角遍历这段故事,就像翻阅一本被人精心编纂的历史典籍。
当时那位歌者说她闯入了永恒安宁之地,为了脱离梦境凌雪声刻意用改造梦境的方式毁灭了那里,这一次是她闯入谁人的梦,还是歌者用某种手段把她拉进来的?
而这段历史中的猎手与牧羊人共同的好友是否就是她曾经遇见的歌者,凌雪声无法确认,因为脱离梦境后歌者的面容就变得模糊不清,任她如何回忆都无法在脑海中描摹,仔细想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没能看清过。
距离祈天阵的仪式还有一天,一觉睡醒后凌雪声确认自己胳膊和腿都还在,心想这梦境虽然无法抗拒,倒也没有危险,于是询问侍女如何获悉圣庭的历史。
如果她在梦中所见是真实的,为何圣庭中央只有猎手的雕像呢?
侍女将她带到了圣庭的书库,所有圣庭中人都必须学习这段历史,在这本史书中,凌雪声看到了不一样的故事。
猎手名叫寰,他的父母希望孩子能无拘无束地到达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于是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寰拥有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概,凡是他号召的事情,没有人不愿响应,凡是他带领的队伍,没有事做不成功。
上天赐予受眷顾者无与伦比的礼物,而寰则是天眷者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当他逐渐从儿童成长为青年,他的力量也如同天空从初露启明星的清晨到日悬中天的正午。
当这位天生的王者看见人们承受灾难,或是因资源缺乏而互相伤害,他的心灵受到了触动,终于在某一个寻常的夜晚,寰决心建立一个团结有能之士的组织,维护逐渐走向混乱的人间那危如累卵的和平。
一呼百应,圣庭的雏形诞生了。
随着原始圣庭的脚步踏遍千山万水,圣庭的威望从腐草之萤比肩皓月之明,然而,再强大的英雄也终有迟暮之时。
英雄暮年,寰不忍中断大业,将自己的力量托付给最信任的七名下属,圣庭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凌雪声合上史书,虽然这本书肯定有简略和艺术加工的痕迹,从各种角度也说得通,尤其是各种大事记描述得非常生动,但全然没有提到牧羊人和歌者,难道梦中所见真的是她的臆想吗?
还有令她非常在意的七名下属,很难不联想到雕花香球上的七瓣花,同样是七,这其中或许有所关联。
是夜,凌雪声和衣而睡,她甚至有些迫切地想要继续步入梦境找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