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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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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密布,北风怒号,灰白惨淡的天幕被无数华光映得灿若彩霞。
数万名修士手持法宝,将无极宗忘忧顶围得水泄不通。
包围圈中只有一人,一剑,玄袍素裹,衣袂翻飞,负手而立。
“凌素!你还不束手就擒!”
人群中有人呼号。
她往前移了一小步,顷刻间已欺身压上方才出声的人。破碎虚空!
人群如同蚁群被洪水冲散,乌泱泱往后撤去。
那名修士对上了凌雪声的眼睛,只觉如面深渊,几欲奔逃,嘴唇翕动几下却难开口。
“怎么,怕了?”
她袖摆一挥,那修士犹如遭到重击,倒飞出去数十丈,继而断线风筝似的坠落,生死不明。几个修士匆忙追去,不知是否赶上。
“邪魔外道休得猖狂!你竟妄动罗生封印,意欲何为!”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管?”
“今日数万精锐在此,你插翅难逃!”
人群中飞出一身着羽衣霓裳的女修,正是缈烟仙姬,她愁眉紧锁,面带哀容,与满脸义愤的众人大相径庭。
“雪声!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快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师姐相信你一定有苦衷,告诉我,好不好……”
凌雪声持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仍是笃定抬起,指向了正前,“师姐,不要拦我。”
局势如弓弦抻到极致,只消一个火星便会爆发。
没有任何预兆,凌雪声提剑冲入包围,顿时血光漫天,悲鸣连连,不过一息她已刺杀数人!断肢残骸伴着血雨落下。
在场者无不骇然,群情激愤,怒声震天。
“邪魔!杀邪魔!”
“不诛杀此妖邪,他日必生灵涂炭!”
“杀!杀!杀——”
……
缈烟仙姬站在战局外,胸口起伏,气息不稳,不忍再看又不愿离去,半晌,一滴泪滑落脸颊。
沈墨白独自镇压破封而出的邪祟,重塑罗生封印,随即赶往隔海相望的无极宗,他心知那人难逃此劫,却又怀揣一丝希望。
也许他赶得上。
*
麟音剑从来不染污秽,此刻却遍体生腥,赤红热血顺着剑身流淌,一滴滴落入悬崖。
凌雪声杀了太多人,数不清也道不明,任凭她再强,一人抵挡数万,已是强弩之末。
玄袍浸透了血,有她自己的,更多是别人的,就连衣摆都往外渗着红。
修士大军排兵有度,一部分正面对抗,前仆后继地消耗邪魔战力,一部分张罗诛邪大阵,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必杀!
沈墨白赶到时,只见苍穹有无数光箭射落,悉数射向那岿然不动的玄影。
万箭穿心!
犹如乌鸦折翼,玄影坠落悬崖。
坠崖之际,凌雪声没什么旁的念头,自从她一意孤行,叛离了师门,落得个举目无亲,功败垂成的下场,竟有些快意。
好一个诛邪大阵,果真不同凡响。筋脉碎尽,五脏俱焚,她注定命丧于此。
死在师父的衣冠冢下,或许不错。
自从三百年前罗生封印上摄魂一瞥,她就知道今日的命运无可逃脱,那里头关着无人不畏惧的邪祟,一个甚至无法命名,只能以邪祟代称的世间至恶。
不甘心,无法复仇,不甘心,不能杀了那东西,她死不瞑目!邪祟的讥讽之声犹在耳畔,可是她却要葬身于此了!
被血蒙住的双眼看世界一片通红,怎么有人在冲向她,怕她死不透么?
蓦地落入温暖的怀抱,凌雪声一时困惑不解。抬眼去看,原来是沈墨白,他什么毛病?
沈墨白抱着奄奄一息的身影飘至崖底,天上已经开始落雪了。
他说:“好久不见。”
凌雪声吐出一口鲜血,慵懒地勾起嘴角,“再也不见。”又是一股血流涌出。
温热的血液淌在白袍上,很快变得冰冷。
“还有力气说些胡话。”他的心口抽痛得厉害,语气却依旧平稳。三百年未曾见面,她还是如同以前一般。
沈墨白抬手往她体内输入磅礴灵力,可支离破碎的残躯哪里留得住生机,每一丝每一毫都逸散而去。
“自不量力。”
他失笑,哑声道:“天底下只有你会这么说。”也只有你敢这么说。
沈墨白做着徒劳无果的努力,凌雪声沉默不语倚在他怀里,不是不想动,而是身体早就没了知觉。
咚咚咚——
她听见脸侧贴着的滚烫胸膛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好吵,快死了都不让她一个人静静。
“你呢,何苦来哉?”
来救我这万夫所指的邪魔,不怕落人口实么。
沈墨白有太多话想说,他想说心爱已久,想说若能从头再来,想说我怕你冷……
欲言又止地望向怀中人,一片雪花落在染血黑眸之上,化不开。
三百年前,原北溟剑圣之徒凌雪声火烧无极宗,悍然叛出师门,此后蛰伏避世,各路人马难觅踪迹,三百年后甫一出世就直攻罗生封印,屠杀两百余名守卫封印的修士,血流成河。
援军赶到交战现场,凌雪声顺海面奔逃,在无极宗遭到伏军阻击。终于邪魔外道伏法受诛,普天同庆。
*
阖着眼皮都能感受到晌午的阳光刺目。
她被救回来了?
不可能,身中诛邪大阵全力一击,还剩口气只因她本就强大,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救。
凌雪声睁开双眼,室内暖意融融,东边放着满架子的书,窗下一张桌子,上头正摊开一本。
这里好像是她的房间,曾经在无极宗做一名弟子的时候所住。
她翻身下榻,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刻骨的刺痛,这熟悉又久违的感觉!
难道她真的回到过去了?现在是哪一天?
走到桌前看摊开的书,写的是一首曲谱。
她想起来了,这天是中洲年轻修士的论武小会开幕,她站上台后却旧疾复发,当即转身御空离去,因中途离场印象很深。
观赛者当她性情古怪,不屑与对手相争,其实凌雪声不过是怕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她幼时染了怪病,救治不及时落下病根,发作时胸口剧痛,目中无人的凌雪声怎愿意被人知晓此弱点,故而从不在人前显露。
知道此事的,除她之外只有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姐。
上一世她自觉天下无双,一旦定下目标就绝不回头,结果难以成事。那些人不会相信她打破封印的目的是为了诛杀邪祟,即便是相信她的意图,也断然不会冒这个风险。
如今重回过去,她必须改变策略,与全世界为敌是行不通的,必须收拢人心,获取声望,叫那些随波逐流者为自己所用。等到她宣布要打开封印诛杀邪祟之时,便能水到渠成,一呼百应。
再加上那个人,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想来,他肯定是喜欢她,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算了,不重要,就由她来加快这个进程。
未来的正道之首沈墨白,若是能利用这份爱意,她的大计必定可成!
咚咚咚——
敲门声过后,木门被人推开,是来送药的沈墨白。
他端着一盅药汤放在桌上,“师妹怎么起了?来喝药吧。”
“多谢师兄送药。”
凌雪声端起药碗,皱眉吸气,仰头一口饮完,然后把碗磕回盘中。
“真苦,都成修士了还要喝这苦水,也不知修的哪门子仙。”
沈墨白看她这会儿喝一碗药都嫌苦,怎么后来万箭穿心却不吭一声,一句叹息堵在喉咙。
凌雪声也在打量着他,前世未曾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如今重来一次,才发觉这位惊才绝艳的沈师兄给人端茶送药,说出去简直耸人听闻。
此人好像挺受欢迎的,因为长得好看么?话本怎么说的来着,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察觉到不加掩饰的视线,他抬眸与她对视,“师妹在想什么?”
“在想用什么话来形容师兄的好相貌。”
“师妹说笑了。”
凌雪声想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伸手去够沈墨白的手指,她装作没感受到对方的愣怔,摩挲几下修长如玉的指节,又觉得有些过分唐突,便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我是认真的,师兄不辞辛劳为我送药,之前却没好好谢过,若是几句赞美的话能让你开心,也是好的。”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师妹不如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沈墨白拿走药碗,合上了门。
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方才凌雪声手指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叫他心颤。
六年前的一个雨夜,师尊抱着一个裹在斗篷里的人赶回来,那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浑身沾满泥泞,散发着不祥的血腥味。
师尊交代几名徒弟照顾此人,而后匆匆地离去。
林缈烟帮她清理干净,换上整洁衣裳,躺在榻上始终昏睡的少女眉头不时皱紧,煞白的小脸沁出丝丝冷汗。
之后他在旁守候,有一瞬间少女醒了过来,漆黑的瞳孔瞪得很大,像是某种受惊的野兽,他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却见少女一把攥住了他的袖摆,然后又昏厥过去。
沈墨白任她抓着自己整整一夜,直到少女的神情舒缓下来,主动松开了手。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她那番无助的模样,她也再没主动去牵他的手。
雨夜里脆弱的少女逐渐变成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恃才傲物,从不服输的凌雪声。
她天资卓绝,而修炼的刻苦程度甚至比这份天赋更不可思议。
凌雪声是这样的人么,会出言赞美别人,一觉睡醒能使人性情大变?可是她行事向来不按章法,突然想与人为善倒也不奇怪。
重回过去,沈墨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一步步走到修界巅峰,路上难平事何其之多,这一次,他会改变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