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自在枯荣

1、慌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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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霖醒来时便已是九重天上的神了。

　　传说他诞生的那一天，东方久旱三年的土地突逢甘霖，那场雨持续了整整一天，云销雨霁，西方只剩一片残霞。

　　甘霖来临之前，九重天众神束手无策，只叹那片土地气数已尽。

　　这场甘霖，打了众神一个措手不及。

　　天帝起卦参算三日之久，卦盘崩裂，碎裂指针最终指向南方万鬼天堑。

　　翌日，天帝前往万鬼天堑，从污浊肮脏的葬鬼之地，腥肉脏骨之中，唤醒了一个沉睡的青年。

　　青年肤冷唇红，眼中纯净不含瑕疵，干净得像扫落众神心尖的一片洁净羽毛。

　　他发现自己身不着寸缕，慌乱一刹，微微红了耳尖。

　　天帝肃容，为他赐名岁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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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霖已经一千九百岁了。

　　他生来便是九重天的神，但半分神力也无。

　　九重天的众神以凡间信徒的愿力为基础，从而转化为神力，神在凡间的信众越多，愿力越强，神的神力就越强。

　　两千年来，岁霖没有信徒。

　　九重天上的神各司其职，会固定地为信徒带来福报，从而巩固神力，可岁霖什么也做不了。

　　两千年，是神明的一个坎。
　　如果两千年之内，岁霖一直都是没有神力的状态，那么他将会失去神格，魂飞魄散。

　　虽然自从天地初开，有记载之后，就从未有神魂飞魄散过。

　　但像岁霖这般，两千年都未有一个信徒过的，也是绝无仅有。

　　岁霖只剩下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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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担心岁霖的状态，以挽救苍生为由，举办一次论道会。

　　他给众神发了一张符，符上的法诀是通往一个凡人的梦境通道。

　　这个凡人或许痛苦，或许快乐，或许被灭族抄家，或许人丁兴旺。

　　进入到梦境中的神要做的事就是安抚他，借由托梦，为他做一些指点，让他不再迷茫。

　　天帝是好意，这样做，会让众神巩固自己的信徒基数，从而神力更上一层楼。

　　而对于岁霖，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至少在梦中，岁霖表明身份的话，便会凭空赚来一个信徒。

　　不至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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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霖什么也不会。
　　他性格内敛，与人交流很有障碍，他总是心中能想出很多，可真正与人交流起来时，说出口的总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即使有好心的神会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也往往都听不懂。

　　这便导致，岁霖将自己关在神宫里，看着空空荡荡的魂灯，整整一千九百年。

　　变得愈发内敛和孤僻。

　　那日他拿着那张天帝送到他手中的符，十分茫然。

　　但他知晓，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他从神宫里出来，手心沁出汗液，濡湿那张符纸。

　　他艰难开口，问了许多神明前辈，总算问清这张符纸的用法以及开启梦境的诀窍。

　　但是，他忘了问如何确认这张符的正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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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道会开始。

　　岁霖端坐在神宫宝座之上，生疏地依照着前辈教给他的方法，运转起法诀。

　　他闭紧双眼，心中默然回忆天帝叮嘱他的那些话。

　　他将前往的这个梦境，是一个小少年的梦。

　　少年今日生辰，母亲为他买来答应了许久的风筝，他在田野奔跑了一整天，最后累得在父亲怀中睡着。

　　该是个五彩斑斓的梦境。

　　岁霖费力地念清法诀，突觉身体一阵轻盈，他便知晓，他已经进入到了梦境之中。

　　可与他预料的不同。

　　周遭是粘稠压抑的黑，双耳中能听得仿佛有粘稠液体流淌的声音响，他身裹神明天生便有的圣光，在这个漆黑的梦里，突兀又扎眼。

　　岁霖受到指引，来到了梦境主人的面前。

　　前面黑压压一片，岁霖看不真切，但这正合他意。

　　他感受到黑暗中，梦境主人抬起头看他。

　　岁霖悄悄将手落在身侧，手掌用力，攥皱了符咒。

　　圣光清浅却明亮，从上而下笼罩岁霖，将他的睫羽染成了金色。

　　他像是一个被夺去美妙歌喉的百灵鸟，白袍垂落，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他垂首，又像天鹅羞怯地低下美丽的头颅。

　　岁霖生涩地挤出一个笑：“祝……祝你快乐，岁岁快乐，不……不止……生辰。”

　　匆忙丢下一句话，岁霖不敢看梦境主人的表情，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糟糕透了。
　　果然，他就该在神宫里等死。

　　遥远的九重天之下，阴黑而不见光的魔域。

　　支首端坐在白骨王座上小憩的魔主骤然睁开一双阴鹜的眼。

　　那眸光幽深黑暗。

　　良久，淡色的薄唇扯出一个弧度。

　　有四个字被他拆碎嚼烂，反复回味。
　　“岁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