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卷 ...
-
秋风而起,卷了一地的落叶,头顶树叶窸窣作响,不过瞬息,落叶便铺满了一地,还有几片轻飘飘的落在了树底下的小孩身上。
一双污垢的小手拨着土,小孩倔强的要把脚边的泥娃娃埋在老树底下,无论旁边的丫鬟如何劝说,小孩倔着劲,始终不理会对方。
忽而,一双大手从背后抱起了小孩,温雅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待尔加冠,喜聘定终身,一生一双人。”
“半夜三更,你一个小孩跑这深山里做什么?”
记忆的那道声音带着笑意,耳畔响起的这道夹杂着怒火,两道声音合在一起,明明有所不同,但又莫名的十分契合。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脚边躺着不是泥娃娃,而是灰兔四分五裂的尸体。
伏陌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陌生的,却好像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他走起了神。
只见男子抬手附在他受伤的肩膀上,一股暖流传入他的身体,没消一会,肩膀的疼痛就缓和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额头的火辣。
男子伸手在他额间用力一弹,说:“同你说话呢,吓哑了不成?”
眼里水雾缭绕,也不知是方才被吓的还是被弹痛的,伏陌的大脑是空白的,只知道他刚刚被这个人救了。
对方的手臂上缠着一根掺了血的银线,方才就是这道银线打破了困住他的结界。
银线应该是属于有灵性的武器,见面前的小孩好似被吓傻了,探出头来蹭他的脸,反而在对方的脸上蹭出了一道血迹。
见伏陌迟迟不应,男子心下又起了几分怜惜,大手罩在对方头上安抚的抓了一把,这次语气里不再是指责,而是一种安慰,他解释道:“这兔精化了凶,却扮成无害的小妖藏在这里,这果树是他专门用来吸引你这种贪吃小家伙的鱼饵,要是我来晚一步,你这会也该埋在田里了。”
虽说伏陌也是出生修仙之家,但他年幼,自小又不爱出门,像这种凶残的妖怪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惊之下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
男子问他:“除了肩膀,你可还有哪里受伤的?”
伏陌摇头。
苹果散了一地,伏陌低下身,不分好坏的拾了一兜,挑了一颗还算不错的递给男子,语气无波无澜,他说:“我没有银子。”
男子哭笑不得,他救人图的又不是银两,而且怎么感觉这话从这小孩嘴里说出来,好像他没有银子才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娘亲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同大人说话别板着张脸?”
食指按着伏陌蹙紧的眉心戳了两下,男子不知不觉把他当成自己的徒弟训斥道:“这是礼仪。”
此话一出,被戳到痛处的伏陌沉默了。
男子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尴尬的咳了两声:“竟然没有大碍,我带你先离开这里。”
伏陌依旧摇头,将那颗完好无缺的苹果塞进对方手里,兜着摔烂的苹果转身离开,寡言的让人无奈。
……
男子苦笑,怎么好像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有些不愉快?
这脾气,像了谁?
商都繁华,又恰好赶上了今日的诛法会,各类商贩占满了整条街,本就拥挤的街道此刻连落脚的地方都要没了。
路人互相推挤着,嘴里时不时就吐出几句脏话,难听的字眼在这座城里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每个人都抑制着一股怒气,下一秒扭打在一起都是正常的现象。
伏陌躲在角落里,脏兮兮的小脸让路过的人避之不及,生怕多停留一步就沾了晦气,但他不在意,目光始终紧盯着三十米外的街口。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等来了预料中的马车辘辘声。
人群躁动,竟然还能在密无缝隙的当下,快速分出一条路,他们探长了脑袋,眼里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街口处出现了一支队伍,其后跟着一辆囚车。
但其实车上押送的不是活人,而是早已僵硬的尸体,其中还有一具小女孩的尸体,不过五六岁大。
领头的男子身骑一匹黑马,绷紧的脸上带着让人惧怕的威严,与他同行的青年牵动马绳凑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子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青年长着一副文弱弱的样子,有种饱读诗书,不染人间俗气的脱俗,但不经看,气质中总有一股与他模样不搭的邪气,满腹心事跟随在队伍中。
不知情的人问他边上的人:“这是做什么?不过几具尸体,怎么还要这么大排场押送。”
“孤陋寡闻。”有人答道:“这是伏彦昃的妻孩,要押去诛法台落法。”指着领头的男子说:“负责押送的是武山派的掌门人姚浩朗,他旁边那个,是伏彦昃的弟弟,伏彦丘。”
不知情大惊:“伏家不都被连根拔起了,怎么这伏彦丘安然无事,还能跟在姚掌门旁边。”
“还能为什么。”那人说:“别看他也是伏家人,可这次能这么成功的诛了伏家,可都是靠着他在中间搭线。”
不知情疑惑的看着对方。
那人耐心的解释:“伏彦丘一直不受宠,听闻连下人都不把他看进眼里,他早就看不惯伏彦昃了。”眉头一挑,他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又说道:而且听说这伏彦昃的妻孩本来跑了的,是他带头把人揪了出来,可惜还是漏跑了一个。”
“谁?”
“伏家大儿子伏陌呗,听说他逃到北边去了,也不知道真假。”
“北边?”不知情:“我听闻最近北边闹饥荒闹的十分严重,去了不是去送死。”
那人事不关己回道:“死了最好。”
不知情扫了一眼队伍,又问:“我看这队伍中又有武当的人,也有莫家的弟子,怎么唯独就没有看到太炁的人?”
那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脸“你是从哪个深山里来的,这种事你都不知道”,他不屑道:“太炁掌门顾秋以离家出走了,你都不知道吗?而且这顾秋以年少落魄时曾得过伏彦昃的妻子沈意雅一家的帮助,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这身份,他太炁敢来人吗?”
不知情咦了一声:“那他这算不算恩将仇报,灭伏战中,太炁可也算的上一等功臣。”
那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小子也不打探打探,这伏家做了多少坏事,就连自家人也都大义灭亲,没连累沈家已算报答了他家的恩惠,什么恩将仇报,你会说话吗?”
不知情不过随口一说,没曾想到会惹怒对方,讪讪笑了两声,不再追问。
伏陌混在了人群里,他半低着头,将那两人的对话听进了耳里,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
“来了,来了……”
“哎呦,这小姑娘生的倒是伶俐可爱,可怜投错了胎,年纪轻轻就丧了命,死了还要被落法,肉身都不保咯,可怜,可怜。”
伏陌抬起头,昔日熟悉的脸庞此时已苍白的让人心寒,即使他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亲人冷冰冰的尸体,心头还是微微颤抖着。
牙关狠狠一咬,他不动神色的跟在队伍的身后。
壮观的队伍绕过街头,穿过闹市,终于到达了诛法台。
在以石砖筑成的高台上,等待的世家一看到队伍,便派了小道修去迎接,浩浩荡荡的人群被拦在了外面。
姚浩朗下马,示意自己的徒弟把囚车上的死人押到诛法台上,随后领着伏彦丘走上了高台。
千堂会会主莫清河上前迎接,众世家纷纷揖礼问候便都相继入座。
高台下,数以万计的百姓在底下围观,人群吠躁,相互推挤着,肉/体的摩擦让人心生烦躁,可谁也不肯离去,等待着伏家人落法成灰的那刻。
有小孩问家长:“爹爹,他们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不埋了?”
大人不耐烦说道:“小孩子家别问这么多,看着就好,以后长大了可千万别做坏事,不然就会落的跟他们一样的下场,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小孩有些委屈:“可是爹爹,妹妹看着好可怜。”
小孩尚且还有同情心,但在场的所有大人却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死了又怎样?伏家作乱时死的人也不少,落成灰那都是轻的。
高台上,莫清河于万千关注下站起身,高声嚷道:“时辰到,法落。”
鼓声响起,几名手持拂尘的道姑绕着诛法台转了两圈后停下,她们分坐四角,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甩动手里的拂尘。
围观的百姓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上的人。
混在人群中的伏陌此时比谁都紧张,他紧攥着拳头,攥出一手的湿汗,即使是指甲刺破皮肤也没有察觉。
在咒语声中,东边悠悠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天色顿时暗了下来。
无数道闪电在乌云中骤现又快速消散,如昙花一现一般,一道接着一道,每次出现都以犀利的白光划破天穹,却始终化不开人皮下的心。
所有人都期待着闪电落下的那刻,唯有跟着围观的小孩大多都闭上了眼,掩住了耳朵。
终于,万众瞩目的闪电如期而至,将诛法台上那几具冷冰冰的尸体劈成齑粉。
万人齐呼,呼声震耳欲聋,实在让人很难相信高喊的呼声只因为把几个死人劈成了齑粉。
人声鼎沸,谁也没发现在闪电落下的那一瞬间,人群中一个少年凭空消失,而他站着的地方却多了一个扭曲的兔头。
欢呼雀跃中,姚浩朗跟莫清河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喜悦,反倒有一种计划落空的挫败跟愤怒。
掌间积蓄的灵力还未释放,伏陌脚下突然一空,周围的景色在一瞬间颠覆,转而出现在山中灰兔的草屋前。
伏陌瞪着眼,眼前还浮现着闪电落下的画面。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灵力一散,像是溅开的水珠散入了空气中,伏陌瘫坐在地,撕心裂肺的痛楚从他胸腔爆起,又从他喉咙里涌出,他抱着头,像要把喉咙哭破一样嘶喊着。
被泪水蒙住的视线看到了一双修长的腿朝他而来,伏陌抬起头,泪水冲掉了脸上一部分污垢,却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早些在林子里遇见的男子正负着手站在他跟前,眼神里是抑制的怒火,却只是垂着眼看他。
痛苦自责的脸庞在看到对方时转而怒目相向,猛然扑向男子,将他压制在身下,伏陌张口便咬住了对方的肩膀,愤怒跟恐惧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统统咬在了这一口里。
直到口腔传来腥涩的铁锈味,伏陌还是不肯松口,几尽凶残的要将对方咬成粉碎。
明明伏陌此时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只要对方用点力就能推开自己,可是男子始终没有反抗。
在伏陌失去理智的时候双手环住他的腰,男子轻声说道:“对不起。”
*
秋千高荡,呼啸的风声伴着女孩清脆的笑声。
“哥哥,再高一些,再高一些。”
伏陌笑着,应着女孩的要求,一次又一次的把秋千荡到了最高处。
啪嗒——
高空摔落的女孩掉在伏陌的脚下,鲜血喷在了他身上,血色像朵盛开的海棠在她身下蔓延开。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人从高空坠落摔在了伏陌的脚下,鲜血糊了他一身,他依旧笑着,将空无一人的秋千荡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