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叶轻一

2、新生

　　那天在医院里，A第一次见到B落泪。
　　心上人凉凉的泪水蹭到他现在的棕色毛发上，还没等干多久，他就被医院有关人员请了出去。
　　毕竟一条狗在这种场合待久了确实不好，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警犬，犬中英雄，也难保会留下什么不利于医院消毒的东西。
　　A回到了警局，自己在笼子待着，思考了很多事情，包括人生，职业，信仰，还有B。
　　他想起自己刚考上警校的时候，回家路过胡同口，让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伙子看见了。
　　小丫头冲着他的方向两眼冒星星：“警察叔叔真帅，以后我找对象也要这样式儿的！”
　　小伙子当即浇了一瓢凉水：“小心找警察当对象容易当寡妇。”
　　先不论警察中有很多并不是每天总是面临生命危险，当时刚进入刑侦专业的A，正是血气方刚，对自己未来的事业的美好幻想远大于实际考量的时候，只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寻思这帮小兔崽子一点也不懂得刑警的职责和信仰，浅薄，忒浅薄。
　　十年过去，他见了太多人和事，也渐渐地有了牵挂。
　　可他倒没让自己牵挂的人成寡妇，还没追到手呢，自己先没了。
　　但他觉得自己比让B成寡妇还缺德，等他自己先没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在B心中的分量，而且看着B挂念自己啥都干不了。
　　只能摇尾巴装傻力求逗乐。
　　他越想这件事，就越觉得憋屈，要是他还活着，确切的说，要是他原来的身体还属于自己，他指定跟B诉了衷肠，且不管B对他的重视包不包含情欲的成分，都要先把B紧紧拥在怀里，跟溺水之人重新吸入空气般尽情地捕获B的亲吻。
　　有时候他也想，自己重生到狗身上这事儿就够不唯物的了，能不能再离谱点，跟网络小说写的似的，把自己身体找回来？
　　但现在看，也就只能憋屈着。

　　B到底是年轻，更何况当警察这么多年一天也没有疏于锻炼，伤得虽重，好得却快，半个月左右，身体就基本恢复了。
　　恢复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警队工作。
　　在他住院期间，他的同事们已经完成了对犯罪团伙最后几个落网者的审讯工作，而这之中，其实大家也都在和B交流审讯的成果。
　　但漏了一件事没有说，不是遗忘，是怕刺激着B。
　　这件事直等他回队之后，还是不经意间听了一点风声，然后反复逼问老队长事情始末，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A的下落。
　　在被捕之后，那几名罪犯索性都放弃了抵抗，将案件事实全部交代了。其中一人详细地陈述了，在A不幸落入犯罪分子手中时，被他们残忍地杀害，分尸，并将尸体投进了城西的一条河里。
　　即便是那些已经当了几年刑警的警员，在最初听到这段叙述的时候，感到的不仅仅是对前队副牺牲一事的悲恸，还有犯罪分子没有下限的残忍，后者甚至更让他们觉得头皮发麻。
　　队员们按照罪犯的陈述前往那条河试图打捞A的尸体，由于时间过去了太久，最终一无所获。
　　而那些即将接受法律审判的罪犯们，只在最后留下了一句对A的评价：
　　“是个尽职尽责不要命的警察，够爷们儿。”
　　B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觉得脑内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坍塌，而他本人，则就如同自坍塌处无限坠落一般慌乱。
　　坍塌的是什么呢？
　　是他一直以来对于A牺牲可能性的抵触，是他从始至终对心理建设的拒绝。
　　老队长说完这件事之后，他看到B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如纸，身体如同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瓷器一般快撑不住，他想要扶B一把，而B却在他手还没有碰到的时候及时站定了身形。
　　B是凭借自己一贯严肃冷静的本能暂时恢复平静，可事后他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任由身体的惯性引导他来到华子的笼子前，打开笼子，将自己的头埋在对方柔软的毛发中间，贪婪地汲取着慰藉和温暖。
　　A此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找回自己身体的机会了。

　　几天后，大家为A举行了悼念仪式。墓碑正中的照片，是一个英俊正直的刑警形象，而照片的主人，被追封了烈士的A，至今连尸骨都下落不明。
　　人们沉默地出席了仪式，沉默地回归了日常生活。
　　对于刑警来说，他们的职责就是盯紧城市的安全，日子总不能在一起不幸的案件中停顿，他们很忙，还要奔波于其他案子。
　　在此之后，本就在局里被公认为工作狂的B则更加风风火火地投入进了工作中，而只有他时不时地去找华子并长久地拥抱它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也这么脆弱地让人心疼啊。
　　只有A对B现在这个状态毫不知情，甚至有些意外，原来是自己老想粘着B，怎么B一受伤住院回来，反倒成了B老想着粘着他了？
　　这种好事他当人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每次B抱着他的时候，他恨不得调动自己全部的感官细胞来感受B的身形，以及B的心跳。有时候，B还会忍不住在A身上微微地挪蹭一下脸，挺直的鼻梁给A的后背留下一道可爱的形变，让A一边满足一边觉得B有时候简直跟个小孩似的。
　　另一边，他则在恨，自己为什么以狗的形态接受这一切！
　　过了没多久，B来看华子的次数就渐渐变少了。
　　他们警局所在的城市，本就是距离国境线不远的欠发达城市，由于境外地因素使得其内部各种势力鱼龙混杂，总是出事儿。而且，之前他们还赶上了一个贪污腐败的市长，使得他们这个城市更加混乱不堪。
　　这几年，虽然换了领导换了，可是这积弊不是一天能解决的，虽然情况有所好转，城市周边还是事情不断。
　　这次，就是城南发生了暴力抢劫事件，而其背后又牵连着一波本地势力，使得案件处理变得异常难办。
　　因此这几天，B都在和队友们折腾这个事儿，别说找华子了，连休息都腾不出空。
　　人们都说对于自己心尖上的人，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可最近有了B对A的依赖，A觉得自己一日不见B简直如十岁兮，十天不见就像隔了一个世纪！
　　他想B想得啊，恨不得能冲出笼子，冲着大喊五声：
　　“宝贝看看我！”
　　可惜B不懂狗语。
　　A千等万等，总算等来了一次和B一起执行任务的机会。

　　一天前，队里的人由那起暴力抢劫案顺藤摸瓜，摸到窝在城南的这伙人窝藏了大量的违丨禁丨品。该藏匿地点非常隐蔽，不仔细调查完全会被认为是普通村民的住宅。警方是通过秘密跟踪此犯罪团伙的车辆，才发现并确认这一窝藏地点的。得到消息之后，全队上下紧急安排部署，在次日晚间人的警惕性下降的时候，对犯罪团伙进行追捕，并查收其所窝藏的违禁品。
　　这就有了警犬的用武之地。
　　天光渐暗，警员们悄悄地从警队出发，乘着夜色进入了犯罪团伙所在的村子。大家先是埋伏在周围，在其中一人出门打着灯准备倒水的时候，警员们瞅准时机，对其进行抓捕。
　　“不许动！警察！”此人猝不及防，很快就被警员们钳制起来，而里面的人也措手不及，四散逃窜。队员们见状确认了眼神，立刻随机应变，分头追捕。
　　B一眼就捕捉到了其中明显最像领头儿的那个，迈开长腿紧追不舍。而A最挂念的就是B的生身安全，跟个保镖似的跟在B旁边守护B。
　　那个领头儿的到底是狡猾，利用自己对村子里道路的熟悉优势，试图把B和A甩掉，也得亏他俩到底是训练有素才勉强跟上。对方绕了几次，最后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B以为自己肯定能得手了，却没想到他身后竟然有埋伏！
　　A 先一步发现，下意识就叫了一声，这一声到底是警示了B，B一个闪身，躲开了身后那人忽然凿下来的一棒子。那人体格魁梧，面相在一片乌七八黑之中看不太清，从他攻击B时带出来的那道凛冽的风就能看出来，这人绝对是个狠角儿。他见B躲开了第一下，片刻都不停顿继续猛烈的攻击，动作完全就是奔着让B死去的。B手中没有武器进攻不占优势，前面是领头儿的和死胡同他又没法躲，一瞬间突然意识的到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是那一刻什么也没发生。
　　是A见不得B被受一点儿伤，狠狠地将向那个魁梧的大汉扑了过去，大汉没什么耐心，想赶紧把A甩开，可是A比他还不要命，非但甩不开还扑到他身上冲着他肩颈处就狠狠咬了一口。到底是狗疯了比人可怕，何况A的身体还是本身战斗力就强的德牧，很快就把大汉弄得没什么攻击力。而另一边领头儿的想着趁乱而跑，却根本没有可能对付的了B。
　　情急之下领头儿的打算狗急跳墙，用暗器袭击B，这一幕刚好被转身回来看B的A看到。他怎么能够忍受历史再一次重演，登时朝B扑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原来此时B的身后竟然还有一个被挡住了的小过道，A这么一扑两人自然而然地就撞了进去，领头儿的也没管那一人一狗，见有机会拔腿就跑。
　　而下意识把B扑开的A，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A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再一睁眼突然发现B的脸突然离自己不到一掌的距离，他连对方因为惊讶而颤抖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谁忍得住！
　　等等，B为什么会惊讶？
　　A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回人了！
　　这个过道对于一人一狗来说或许还好，但是对于两个成年男子来说实在是过于狭窄了，他们脸贴得近，身体自然贴得也近，早就对B有情意的A自然心虚，毕竟这个距离也太暧昧了。
　　他下意识想避开B的视线，突然又想起其实此次追捕行动还没结束，于是忍不住探了探头观察周围。看到远处的红蓝两色的灯光，听到灯光处传来的警笛声，他可以确认，方才逃出去的领头儿地已经被他们随后赶来的队友抓获了。
　　A又不尴不尬地退了回来，垂着眼告诉B：“他们抓着他了。”
　　B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候A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早些时候打算完成任务就跟B表白的勇气一点儿都不剩了。即便他知道自己在B心中的分量很重，但是到头来还是不敢完完全全地确定B对自己感情到底和自己的对B的是不是一样，这种感觉就好像“近乡情更怯”，越是情深，越是胆儿小。
　　B已经平静了下来，华子不见了，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A，他基本上已经对事实有了判断。这事儿离谱，但是无所谓，他只是轻轻踮脚了踮脚，做了一件A这辈子也不敢想象的事儿。
　　他主动往A嘴唇上落了一个吻。
　　A脑子顿时乱了，之前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全杂乱无章了，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B的眼睛。
　　如果他事后回忆这双带着一圈儿水光的眼睛，他会从里面回忆出期待、渴望、心疼，还有一丝责备。
　　但是现在他面对这双眼睛，只知道它们在等待着A做一件事情。
　　A终于是主动吻上了B，想他之前构想的那样，先把B紧紧拥在怀里，跟溺水之人重新吸入空气般贪恋B的双唇。
　　不过迫于时局，他并不敢吻太久，还是放开了B，对B说：“你先回队吧，我现在身份比较复杂，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了。”
　　B点头应允，却还是不舍地看着A。
　　A只好又亲了一下B：“我一会儿去你家找你。”

　　与此同时，与城南案发现场隔了一百多公里的城北。
　　一个简陋的平房里，一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由于夏天天气太热，他索性将自己画着虎头的黑背心脱了扔在一边，将自己发福的肚子和后背上的纹身暴露无遗。他嘴里叼着烟，双手捧着手机刷短视频，时不时地往旁边的床上看一眼。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闭着眼睛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跟死了似的。突然，男人睁开了眼睛，“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旁边光膀子那哥们被吓了一跳，嘴里的烟头掉在地上他也没管，对着床上那男人当时就大吼了一声：“操！老大你活了！”
　　说完他拿着手机就冲进了院子，给人打起了电话：“我操！你们几个快TMD过来！老大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而坐在床上的男人对外面一切懵懵懂懂，并忍不住吐出了舌头，喘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