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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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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了没几秒就被粗暴地按断,整个寝室复归于静谧。
又过了十分钟,不同的闹钟铃声开始此起彼伏地惊叫起来。谢慈在温暖的被窝里蠕动了几下,这才慢悠悠地掀开被子下床。为了让自己能顺利起床,她每晚都将手机放在床下的书桌上,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下床的决心。
她讨厌早课。
保温杯里的蜂蜜柠檬水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一口气喝了半罐,谢慈这才慢吞吞地换好衣服,然后烧热水去阳台洗漱。
听见她下床的动静,其他人也跟着温温吞吞地下床。
“小慈妹妹,今天又是起床第一,奖励你个食堂阿姨主打款韭菜肉包子。”王一熹一边说着,一边将卫衣套上,声音被盖在布料里,瓮声瓮气。
谢慈嘴里叼着牙刷,迷蒙地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她不喜欢韭菜,不喜欢口感,也不喜欢那味儿。
除了第一学期做到了不逃课不迟到,到下半学年时谢慈她们已经懒散了许多,不再早早奔到教学楼抢占前三排的最佳听课座位。
C大早上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是八点,四个人出门时已经七点半了,也来不及去食堂吃饭,去超市买了点热牛奶和面包就冲进教室。
谢慈将书包递给温嘉让她带进教室,她准备去楼道尽头接点热水,其他几人也懒得跑腿,索性让她一个人打四瓶水回来。
C市虽然在南方,但是早春的清晨温度也并不高,从洞开的窗户灌进来的冷风打得谢慈脸颊生疼,她迎着那风将头往外抻了抻,有清新的青草味扑鼻而来,伴着竹林被风搅乱的沙沙声。
“同学你好,请问一下218教室往哪边走?”
拦住她的是一个高高的男孩子,体格健硕,皮肤微黑,斜挎包要掉不掉地搭在肩膀。
谢慈并未多加打量,无意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几个红豆面包,顺手一指:“从这个通道进去下半层,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的平台上。”
男生复述了一遍她的指示,然后弯腰道谢,挥着手跟她道再见。
218是个多功能教室,一般不会有学院到那里授课,反而是一些大型讲座才会到那个教室举办。谢慈猜想多半是哪个学院又请了院士来讲大课了,工科学院就是幸运啊,凝神看了一眼正在汩汩流出的热水,长舒一口气。
接完了热水,谢慈一手勾着两个杯子的挂绳往教室去,塑料杯体晃晃荡荡,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脆声。
男生顺着通道走到谢慈指明的地点,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问了几个人才找到自己班级的队伍,刚一费劲地挤进去,书包就被人抓住了。
“这边呢,你往哪儿去?”是一个干净的声音,音质清透,仔细听听其实还带有一丝刚变声后的低哑。
男生扭过头一看,咧嘴一笑:“嗨,我找了挺久呢。C大这教学楼的格局真奇怪,这教室都快修出主建筑了。”然后将怀里的一个面包扔个对方,“吃么?我特意挑的红豆馅儿。”
许亭南伸手握住面包,轻轻撕开一个口子,但没有立时放进嘴里,目光一转,看到队伍开始慢慢移动,拍拍他的肩膀:“该我们了。”两人随着班级队伍一同进入教室。
今天早上九点有沈康院士的讲座,沈院士虽然并不是交大的老师,但交大建院的院长以前是C大土木教授,所以提前和C大沟通过了,特意为建院大一新生留出了两个行政班的位置出来。
八点的时候,讲座负责人开始安排进场。由于都是以班级为单位,入座时同学们也都秩序井然,且自觉保持安静,所以很快所有学生都已就座。
许亭南和杭展坐在靠中的位置。杭展在进教室前就几口咬了面包,此时正手舞足蹈地指着投影仪上的PPT比划着,另一只手在书包夹层里翻找着什么,“刚刚给我指路的那个女生,哎,我应该顺带要个电话微信什么的。”
提到女孩,杭展突然有些来劲,顺手从包里抽出一个笔记本:“我从来没见过眼睛那么大的女孩子,像两颗玻璃珠子。许亭南你知道玻璃珠子吗?就是咱们小时候跪在地上弹的那种,每次回去我妈都得揍我,说我把裤子给磨破了……”
许亭南乜他一眼:“我玩弹珠不跪在地上。”
杭展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倒是,你这么爱干净,洁癖多半是天生的。”说罢他歪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目不斜视的少年,又喃喃自语:“怪不得我长这么黑,你长这么白,大概是因为你有洁癖的原因吧。”
其实他小时候并不算黑,后来因为长期运动和徒步,日久经年还是晒出了一身健康的小麦色,加上一口白牙和立体的五官,一笑起来活脱脱一个拉美版彭于晏。
许亭南默不作声,动作缓慢地咀嚼红豆包。
“不过我说啊,许亭南,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长得最白的了,没想到今天那个女生比你还白了两个度,完全就是雪人即视感。”
许亭南翻阅宣传册的手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滞了一两秒,又慢条斯理地浏览起来,“那是你没见过我黑的时候。”
杭展微讶,咧着嘴笑嘻嘻,侧头细细打量起他来:“你这白不是天生的吗?白得纯净,白得晶莹,白得毫无瑕疵!”
杭展是北方人,性格比他开朗许多,平时在相熟的同学面前惯常爱贫嘴。也亏他不怕许亭南这闷罐子性格,一学期下来两人交熟许多,连带着许亭南的话也比以前那会儿多了起来。
前排的两个女生乍一听他这番言论,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看了他们几眼,又挤眉弄眼地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过身去。
许亭南卷起宣传册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要是高考的时候有这么会造句,也不至于语文考86分了。”
俊朗的少年终究语塞地挠了挠头,他从小就偏科,语文就没上过一百分,他刚入学的时候就和许亭南交过底,要不是早过了自主招生考试,说不定就得被发配到二类院校了。
哪像他,神人一名,科科完美发挥,就连语文这种主观评分占大头的科目都能考上140,明明能上A大王牌,偏要来交大读建筑。不过杭展以前问他,他也一语带过,只说自己从小立志学建筑,偏偏交大建筑稳坐全国第一把交椅,于是也就信服了。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又兀自观看起大屏幕上播放的关于沈康院士的生平介绍。
沈康已经八十高龄,虽然不再从事教学,但作为C大的院士和名誉院长,时常也会回C大给学生做做讲座,以他本人所言,其实就是和同学们交流感情罢了。
沈康的父母一战期间移民欧洲,定居十数年后在英国生下他。作为家中幺子,沈康父母对其教育一直贯彻遵从其天性的理念,因此他所受教育并不是按部就班。沈康一直深受西方思想熏陶,性格天真烂漫,不受拘束,因为成绩优异,在哈罗公学毕业后,毅然独自前往美国求学。经过多年求索,沈康从USC毕业并居于洛杉矶。
建国后,沈康受父亲嘱托归国建设,先后在A大与C大任教,并担任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直到沈康七十岁,他手底下还带着一个博士生,所以业界也都十分尊敬这位大拿,因为他是真正热爱建筑这份事业。
纪录片滚动播放的同时,主持人进场,这是C大艺术学院播音主持的专业课老师,台风和基本功都极为出色,三言两语就将现场的气氛调动起来,台下的学生们都兴味盎然地等待沈康院士的出场。
主持人话音落下不过数秒,深红的幕布缓缓向两边拉开,一位身着黑色正装的长者被一位相貌娴雅的女士搀扶着走出来,长者精神矍铄,必然就是沈康院士了。
沈院士轻轻拂开女士的手,朝她微微颔首,稳稳站在舞台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众学生,和蔼地笑了:“上次来看孩子们的时候,还是前年冬天,那个时候天多冷啊,你们一串串排在教室外面,我看着都心疼。所以啊,我这次可舍不得让大家等我这个老头子,不爬楼梯了,乖乖坐电梯上来!”
台下一片清脆的笑声,伴随着雷动的掌声,像是一道帷幕缓缓拉开。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讲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有时候话筒离近了还会觉得声音太过激昂,干脆扔开话筒卖力地高谈阔论起来。台下的学生和老师都听得津津有味,讲到理论层面的知识时,甚至不少人都做起了笔记。
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的讲座几近尾声,沈院士在叙述完最后一部分古建筑保护后,进入了简短的休息时间,其实也就是沈院士留给大家十分钟思索等下互动环节要提的问题。
杭展用胳膊肘杵了下旁边的人,低声问:“许亭南,你有什么备选问题,可怜一下我怎么样?”
许亭南不为所动,修长白净的右手持着铅笔在笔记本上飞速地记录着什么,杭展探头过来看他也并不遮掩。
休息时间结束后,由于时间有限,主持人仅仅给了大家五个提问的机会。在场的同学们都非常踊跃地举手,希望可以被主持人“临幸”。
杭展和许亭南虽然一直抻长着脖子举手,但并没有被抽中。
杭展不无遗憾:“可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一次业界巨擘的讲座了。”
身边的男生不支一言,搁下的手中的笔,微垂着头,眼睑稍阖,浓密的睫毛覆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目光。
雪白的速写本上几行淡灰色的铅笔笔迹,字迹瘦劲清峻,下面几行都已经被无情地叉上了横杠,只余下最后一行。
“您觉得建筑的未来性在何处?”
杭展看着讲台上和大家道别的沈院士,竟听得耳边有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