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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的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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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恩师木老师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初二我进了他的班。他性格温和,言谈斯文,语文教得十分的好,擅长让学生发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并肯定每一位学生的价值。我也是在他的手里,开始知道努力学习。所以即便从现在看来,我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自己,很大部分都要得益于他当年的鼓励。
木老师与其他老师不同,喜欢独来独往,他的妻子早年得了乳腺癌逝世了,留有一子。原先所有老师都住在教学楼西边的平房里,后来学校大整修,所有老师都搬到了东头宽敞的教师公寓楼里。只有木老师一个人现在还住在那边。
课间操,我和辰去了西边平房,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就是他的家。我敲了门,开门正是木老师,他衣着简单,上身穿着黑色长袖单衣,下身穿着休闲西裤,头发齐整。这是我印象中他常有的装扮,永远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今天不是放假的时间,怎么有时间过来?”木老师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看辰,“这是你朋友?”
“是的,穆少辰。”我向木老师介绍辰,又转向辰介绍道:“这是木老师,我初二的班主任,木老师。”
辰微笑地点了点。
我又继续说道:“今天不是教师节吗?想来看看您,顺便给您带了礼物。”
话毕,将包装好的礼物递给木老师。
木老师不好意思的接过去,从书房也拿了一沓东西出来,递给我。我接过去打开一看,像是刚完成的小说。
“知道你对文学感兴趣,我前几天刚完成了一部小说,这是里面的一部分,你先拿回去看,也不要着急还我,我知道你们现在学业忙,什么时候看完,就什么时候给我,一定不要影响你的学业。看完以后,说说你的感受就行。”
我如获珍宝放在手上,答应他一定好好阅读。那些年,虽然我只是他的学生,却意外成为了他的“朋友”,我欣赏他的一部又一部作品,与他一起交流书里的内容。我知道他很孤独,可是他的内心世界却很丰富,他需要读者,需要被倾听,而我就充当了这样的角色。也许他觉得我也是孤独的,我们同样都是荒原里的徒步者,结伴以后,才能共同走出这个荒原。
很快,中秋节就到了。同学们都在传月末会进行月考,月考前三十名同学会另外挑选出来进行培优,这不由地让大家开始紧张起来。也许今年又要开始挑选尖子班了,大家都在揣测。果然,星期一下午放假前,班主任就在班里提到了这件事,这给我们的中秋节假期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原计划中秋节回乡下陪祖母一起过,但是母亲知道培优这件事情以后,果断地否决了我的计划,说是那样会耽误学习,直接让父亲把祖母从乡下接过来。距离上次见祖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感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老毛病,不碍事。
中秋节的三天假期,我被关在家里学习,星偷偷找过我一次,见我根本出不来,就放弃了。我也会偶尔给辰打电话,聊的也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他说他想进尖子班,但是英语是难关,我说我可以帮他。于是乎,后来只要他在英语上有什么问题,他都会第一时间问我。
九月份的月考定在了二十九和三十号两天,此次月考文综和理综第一次合卷,这不免让大家又担心了几分,唯恐规定时间内答不完试卷。像月考这样的考试,读书期间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虽然后来人们都抨击应试考试,认为无法挑选真正的人才。我则认为,考试这种形式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在考试内容上进行多方面考虑,其实问题不难解决。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年没有考试,我们小镇像我一样的孩子,估计最后也只能去“北上广”打工了,做着同父母辈一样的事情。
考试结束的第三天,学校公告栏上就张贴出了初三年级十个班九月份的月考成绩以及全年级的排名,万宏志排在第二,我排在十八,辰排在六十二。另外,佳恩排在第三,成星排在第五。按照全年级排名前三十人进入培优班的选拔标准,我们班选了三人,万宏志、我和二十四名的张玲玲。培优班开课的时间是每天晚上五点五十到九点半,包含中考所有科目,给我们进行培优的是学校里各科目里最有经验的老师。
当辰知道自己不能进行培优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饭也吃不下。我把饭盒里的鸡腿夹给他,安慰道:“不要气馁,我也给你买了一份我们培优时用的资料,你先做着。如果不会,我讲给你听。”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说完,将他仅有的一个橘子塞给我。
国庆节后,培优班就开课了,选的是靠近教师办公室最近的一个空教室,原本应该只有三十个人,但是开课当天里面有三十二个人。一个是校长的儿子,另一个我在暑假补习的时候见过,他家开工厂的,学校校舍大整修就是他爸出资。
我们对这样的安排早就习以为常了。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工作以后,拥有金钱和权力的人一直都是高人一等。当然,也不仅仅是我们这个时代,我想放在其他时代里,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金钱和权力把人无形中分成了三六九等,虽然我们不想承认,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没有金钱和权力的人,靠着美好憧憬活着,并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美好生活。有些人很幸运,也许靠着一代,或者是几代,最终也能走上顶端。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却只能默默地做着辛苦的工作,一代是如此,代代是如此。他们从小就无法和别人享有同等分配资源的权利,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实现别人的美好生活愿景。为了使自己摆脱被人支配的命运,我们从小就被教育“知识能改变命运”,长大了才知道,知识只能改变极少数人的命运。
培优班的日子跟暑期补习班一样,每天上课、作业、测验,循环往复,没有任何不同。星还是跟以前一样,也不管我是否愿意,每次上课一定要我坐在他的旁边。我几次跑到其他地方坐,硬是被他拉了过来。按理说,他应该抓紧时间跟佳恩相处,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怀疑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于是我偷偷问他:“你和佳恩分手了?”
他停下笔,抬头看了我一眼,答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跟她坐在一起?”
“我想跟谁坐,就跟谁坐,怎么,你有意见?”他又狐疑看着我,“你不是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我是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但那不是之前吗?现在了解你了,觉得你人也不坏,除了有些自以为是,其他的也还好。”我刚说出口,顿感不妙,果然还没等我逃离现场,他一把将我右手背在后面。
“自以为是?”他故意抬高胳膊,扯得我右手隐隐作痛。
我连忙求饶道:“好好好,是我自以为是,行了吧!”
“道歉非常敷衍。”他又抬高胳膊,疼痛加剧。
我没办法,又连连告饶道:“星哥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在下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星哥海涵,放过在下。”
星得意洋洋,果然放过了我。总是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让我哭笑不得。
培优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张玲玲说有天晚上,她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来找万宏志,说那是他母亲,给他带了一些吃的喝的,还说了好半天的话,回来的时候他眼眶通红。张玲玲说,肯定是因为他没考第一名的事情,被他母亲训斥了。为此,我竟开始有些同情他,也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成绩和排名。但是下一秒,一个女同学问他题目,他看都没看,直接挖苦别人“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你是怎么进的培优班”,很好的诠释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寒露一过,天气微凉,又恰逢一场大雨,大家纷纷换上了秋装。周末那天,是我的生日,父亲在前一天就把祖母接过来给我庆生,祖母在家里给我煮了鸡蛋,说是旧习俗,一定要让我吃几个,我便勉强吃了几个。我又邀请了辰、星、佳恩、静初来家里做客。
一大早,祖母和母亲就在厨房里帮忙。我收拾屋子,等待他们的到来。辰先到,母亲对辰很热情,用她的话讲就是:这孩子一看就是好学生!
星和佳恩是临近午饭的时候到的,手里提着定好的生日蛋糕。母亲因为知道星的一些“劣迹”,心里很是不悦,质问我道:“你怎么把他请到家里来了?你们还玩在一起?”
我支支吾吾地回复道:“他考年级第五,也进了培优班,比我成绩还好。而且人家只是来给我庆生,不要那么敏感!”
母亲刚准备反驳我的话,祖母连忙解围道:“我见那孩子还不错,男孩子嘛,总有叛逆的时候,只要浪子回头,一切都不晚。”
“妈……”母亲正欲反驳,一旁的父亲插嘴道:“好了,今天是儿子生日,就先依着他吧!”
父亲将星和佳恩领进来,母亲则把佳恩带进了厨房。母亲知道佳恩成绩好,而且长得又惹人喜爱,自然对她另眼相看,少不了对着她细细询问一番。
“你妈还是不喜欢我?”星笑着问道。
我点了点头。
“你就没在你妈面前给我美言几句?说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
我笑了笑,说道:“如果说几句就能改变她的想法的话,就不是我妈了。”
星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幸好今天没有骑我的摩托,不然你妈又要对我翻白眼了。”
“你知道就好。”
开席前,母亲嘱咐我去叫了静初。我们几个纷纷落座后,父亲就开始一通寒暄。自然离不开谢谢大家照顾他儿子之类的话。大家默不作声,边听边客气地点点头。话毕,才开席,母亲对佳恩和辰格外偏爱,总是不停地给他们夹菜。祖母倒是喜欢星,也许是之前熟悉的缘故,总是对他问东问西,星也耐心地回答,这让我有些意外。而我,则时不时看着辰。吃完饭后,我提议出去走走,就领着他们去了附近的石河滩,现在那里到处都是蒲公英。
我们走在长满牛筋草的沙地上,静初在前面肆意奔跑,所到之处,蒲公英像雪花一般漫天飞舞,“下雪了!下雪了!”静初似孩童般开心地叫喊着,河滩上响彻着她爽朗的笑声。
佳恩和辰走在我和星的后面,二人有说有笑。“你应该跟佳恩走在一起,你再不过去,你的女朋友就要被人抢走了。”我故意开玩笑道。
“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也强求不了!”星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细细揣摩着他看我的眼神,感觉这句话像对我说的,我立即收回眼神,心虚地转而看向远处的静初,喊道:“静初,你等等我们。”然后朝她跑去。我感觉星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但是是什么时候看穿的,我却不知。也许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及辰的时候,也许是我和辰最近走得比较近,抑或是这次生日会上我看辰的眼神。总之,我慌乱了,就像是自己花心思好不容易藏住的玩具,一下子就被人找到了。而且这个人还是成星,虽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是对于他的想法和做法,琢磨不透的同时,还带有几丝畏惧。
我和静初在河滩边折着酢浆草,她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大伯来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静初犹疑了一下,才说道:“说我在这里读书成绩太差,要给我办转学,到他那边的私立中学读。”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让我自己做决定。”静初顿了顿,复又说道:“反正我不去,她勉强不了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我沉默了片刻,劝慰道:“那就这么办吧,不去就不去,自己开心最要紧。”
“什么开心最要紧?”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突然问道。
静初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跑到旁边折蒲公英去了。我会意,解释道:“没什么,她的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没办法跟你说。总之,高尔基说得对,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看着微风吹起蒲公英在空中翩跹起舞。
我们几个在石河滩肆意玩耍,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明年春天的时候,一起去艾山看蒲公英,我们便把去艾山作为大家之间的约定。
记忆里这样的画面出现的并不多,彷佛那之后,我们五个人便再没有那样聚在一起过。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并不觉得珍贵,但是一转眼,也许就是永远了。
生日会过后,星便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不似之前那样恣意妄为了,我不敢向他询问原因,感觉即便问了,我们之间也很难讲清楚,于是我们都选择了沉默。这段时间,星继续跟佳恩来往,二人一起上课、一起吃饭。我便刻意避开他们,就算无意撞见,也是客气打声招呼就走了。十一月,班级里重新换了座位,我和辰被分开了,他的同桌现在是我们班的“社会姐”祖兰芝,只因她打扮成熟,举止娇媚,大家就在私底下这样称呼她。由于之前星去他家网吧上网的事情,加上她看辰的眼神,我便十分地不喜欢她,故意称她为“兰姨”,静初听到的时候捧腹大笑,说我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她的好朋友就是张玲玲,是初三年级组长张富仁的女儿,人送美名“张宣传员“,班里谁有个什么情况,经她一宣传,第二天全校就都知道了。上次万宏志的事情,就是她宣扬出去的,现在谁都知道万宏志是个输不起的,因为他有个厉害的妈。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此这般,除了照常给辰补习英语外,与他说话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后来他干脆就不找我了。生活里没有辰和星的日子,仿佛一切又恢复如初。每天就是正常上课,下午到晚上去培优,晚自习也不用等辰一起放学,周末也不会遇到星的突然造访。落寞的时候,就是在翻开木老师交给我的小说《逐羊少年》,它讲述了一个叫星辰的逐羊少年,需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将所有牧场的羊赶回羊圈里,这样一次就能获得10块钱的报酬。如果中途羊不见了或者被狼吃了,他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为此,他每天在牧场跟羊同吃同睡,生怕掉了一只羊。一天,一个小女孩溜进了牧场,少年准备拿猎枪杀了她。女孩声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少年不忍,便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她,后来干脆让她在牧场住了下来。但是,每天的食物只够一人吃,为此,小女孩出了一个主意,把羊群中又大又肥的羊卖给羊贩子,再从羊贩子那里买小羊羔,这样不仅赚到了差价,羊的数目又没变。少年觉得很合理,便依照女孩的主意做了。但是没过多久,牧场主就发现,牧场的草变少了,羊却都变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派人暗中盯着少年,很快,派去的人就发现了二人的勾当。就威胁他们,如果想隐瞒此事,牟取的暴利必须分他一半。少年无奈,只好同意了。
小说到这里就没有了,我细细回味着木老师的上半部小说,对少年接下来的处境感到十分的担忧,甚至设想有可能会出现的结局。也许,可以抽个时间跟木老师好好聊聊这个小说。我小心翼翼的合上木老师的小说,把它们整齐地放在档案袋里。拿起我那本日记本写上:
2007年10月31日星期三阴晴不定
今天是10月的最后一天,就像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一样。面对“结束”的束手无策所带来的挫败感,便是我一整天的感受。就像面对星和辰疏离一样,我也只能束手无策。如果当初知道是如今的变数,又何必要大动干戈,一个人也很好。感情这个东西,未曾拥有过的时候倒也无关痛痒。可当拥有过以后又失去,才知道什么是患得患失。难怪总有人深陷其中,无法释怀,想来释怀难!看清亦难!
十一月的周末,我去乡下探望祖母。祖母的面容十分憔悴,伴有阵阵咳嗽,较之上次时严重了许多,好在我给她带了感冒药,她吃了一颗躺在摇椅上。旁边放着老旧的炭火盆,里面是燃起的红红炭火,炭火上吊的是煮着冰糖雪梨的铜炉子,此时已微微冒着热气。十一月的天气并不是很冷,祖母已经开始烤火了,我心里隐隐担忧,祖母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了。
“怎么不说话?”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担心,一把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不要担心,人老了就会这样,小病小痛,都是极平常的事情。”
炭火的微光照着祖母苍白而衰老的容颜,我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身子微侧,生怕祖母看到,赶忙擦拭眼角的泪水。
“怎么得空过来?你妈说你最近忙着期中考试,你应该以学业为重,少往我这里跑。等考完试过来也是一样的。”祖母继续说道。
“没关系,在这里学习也一样。我带了作业过来,一边做作业,还可以一边陪陪您。”
祖母没有说话,突然起身,我搀扶着她进了卧室。打开红漆大木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袋柿饼,一袋大米球和一袋橘子。她拿着三个干净的碟子,一个碟子放了一样,摆在火盆旁的茶几上。
“柿饼是你爸上次带来的,大米球是自己出大米,花二十块钱请老师傅做的,橘子是前面的三婶送过来的。”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个大米球,掰一半给我,补充道:“年纪大了,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了太多,不消化。”
我接过大米球。
“这次那个孩子没跟你一起过来?”
我一愣,想起上次星跟我一起来过,便回复道:“他最近比较忙,没时间过来。”
“那孩子看起来不学无术,但是实质是个好孩子,有的时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那些表面看起来好的人,有的时候包藏私心,一时未察觉出来,将来是要着他的道的。”
“奶奶只见过她两次,怎知他是好孩子,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包藏私心的人呢?”
“看面相就能看得出来,相由心生,是什么心肠的人,就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不然那些电视剧里面的坏人,怎么一看,就知道他是坏人呢?”
“那如果他有意伪装呢?你又怎么知道呢?”
“这也好办,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伪装只是暂时的,伪装不了一辈子。只要做个有心人,迟早会露出破绽。”
“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祖母轻咳几声,笑道:“你就是对他有偏见,这可不行!”
我连忙起身,给祖母倒上刚刚熬好的冰糖雪梨水。她接过汤碗,慢慢呷了几口,没坐多久,便躺在摇椅上睡着了,我把毯子披在祖母身上,把窗户打开了一些,提着菜篮掩着门出去了。
十一月的院子里,葡萄架上只剩下纵横交错如网一般的藤曼,墙上的三角梅终于开了,红色的花瓣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似要把这苍白的天空烧掉一样。菊花早也开了,白菊、□□、紫菊竞相绽放,大有衰败之势。
我提着菜篮,踱步在后山的小径上,寒风呼啸,吹得林中的枯叶如鬼魅般瑟瑟作响。我裹紧外套,揉搓双手,看了一眼山下通村的入口,空无一人,乡里也是出奇地安静,连平常的鸡鸣狗吠都没有,顿时心里一阵落寞。突然想起了上次星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松林里说着心里话,当时我们的关系还很好。还有辰,“传纸条”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身边有了其他人,我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也许只是同学。
我呆呆地站在岔路口,一阵茫然,不知道该去往哪一条路。倏尔一滴水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抬头看天,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才恍然记得——我是来菜圃摘菜给祖母做晚饭的。我连忙折了一些芸苔和包菜,拔了一个萝卜,晚上做了芸苔炒腊肉、萝卜鸡蛋汤和酸辣白菜。祖母胃口不好,就着酸辣白菜,喝了一点小米粥,就早早去睡了。
我收拾了碗筷,拿了作业,坐在炭火旁做作业。感觉变天了,外面寒风刮得紧,吹得院门咯吱作响。我起身关上院门,进了里屋。期中考试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下周三和周四,周四晚上学校放电影。这让大家紧张的同时,又有些许的激动。老师们拼命地布置作业,各科试卷和练习册堆积如山,用仅有的两天假期来完成每一科的作业,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常态了。
做完所有作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我揉了揉眼睛,正在收拾作业,祖母突然从卧室里出来,说有些口渴。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搀扶她在火盆边摇椅坐下,感觉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刚做完作业?”祖母关切道。
我点了点头。
祖母慢慢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本不该多说些什么,但这次来见你闷闷不乐,似乎有心事,奶奶是个明理的人,你不妨跟我说说,即便是帮不了你,也能给你一些建议。”
祖母猛地一问,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放下作业,慢慢坐在祖母旁边的杌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祖母见我有些犹豫,又问道:“因为成绩?”
我摇摇头。
“因为爸妈?”
我又摇摇头。
“因为同学关系?”
我没有作出反应。祖母继续追问道:“因为那两个男孩子?”
我低下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祖母从摇椅上坐起,拉着我的手,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孝顺懂事,心智成熟得也比旁人早,但可能因为如此,平时没见你交什么朋友。你生日那天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两个孩子玩得好。只是今天见你只字未提他们,是不是闹掰了?”
祖母一说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趴在祖母大腿上大哭一场。记忆里那种场面曾经出现过几次,有的时候哭是因为委屈,有的时候哭是因为无奈,甚至会因为感动,当时为什么哭,因为委屈?他们二人只是疏远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疏远自然也属正常,谈不上委屈。因为无奈?感情之事非我一人能左右,面对他们的疏远而我又无能为力,或许有些无奈。自然,跟感动无关。现在细细想来,大概是失望吧。既对自己失望,也对别人失望,更对感情失望。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你,而你又不能喜欢他,怎么办?”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过错,不管是对谁。当然,如果他也能喜欢你,那么这种幸福感就会同时属于你们两个人。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能因为你喜欢他,他就要喜欢你。感情不是交换,不是占有,感情是你情我愿,是彼此奉献。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这也没关系,要么你努力让他喜欢你,要么你祝福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是希望他能够快乐!因为他快乐,你就会快乐!”
那一天晚上祖母跟我说了好多话,如今虽不能完全记得,但打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学会悦纳自己求而不得的心。求,是我的,与旁人无关。如果是因为我求的,就一定要有所得,那是对旁人的苛求。因此,能不能得,本来就不是必然的事情。既然不是必然的事情,我又何必执意一定要有所得呢?求,只能影响结果,却不能决定结果,这么说来,我们何不好好享受求的过程中是否忠于自己的本心,如果对得起自己,又没有伤害他人,有没有结果又有什么重要的,到头来,我们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而非真正为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