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被迫黑化后》被困扰

5、Chapter 5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夜空繁星点点，池星倦和于杳相顾坐在房瓦上，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

　　池星倦一手托着头，看着于杳月光下的侧脸，心里跟抹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忍不住的偷偷傻笑。

　　他没想到于杳竟会来找他。

　　现在仔细想想，上一世这一幕好像并没有发生……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他不吝啬。

　　于杳耳力极好，自是注意到了池星倦的小动作，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夜空。

　　他们就这样，一个傻傻地笑，一个静静地听。

　　池星倦虽然听不懂于杳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总有一股感觉——于杳好像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变了。

　　无声地换了种性子，换了种方式，换了种心绪。

　　池星倦思酌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心中所想。

　　“师尊，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此刻万籁俱寂，他的声音低低的，非常轻，却是一字一句的递进了于杳的耳畔。

　　“怎么不一样？”于杳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煦和，柔声如沐春风，悦耳动听。他勾唇清清浅浅的笑着，那抹蓝色像是镀上了光，就如那水波粼粼的湖面一般，安逸有充满了希望，引人向往。

　　池星倦眨巴着眼，不假思索地道：“好像温柔了许多。”不再是冷冰冰，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就像是冰川开始融化，渐渐有了温度。

　　于杳似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侧身望着池星倦，打趣道：“那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这句话含了几分真意，几分假意，除了说者，谁也无从知晓。

　　池星倦被问住了，抬头看了看于杳，随即迅速垂下眼睫，小心翼翼地道：“都喜欢……但还是喜欢现在的师尊多一些。”

　　喜欢会笑的师尊，喜欢会温柔看着我的师尊，喜欢我能看懂的师尊。

　　于杳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揉了揉池星倦的脑袋，轻轻笑了笑，轻声道：“那便好。”

　　你喜欢，足矣。

　　池星倦也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只狐狸，心中确却是觉得一阵酸涩，半晌轻声道：“师尊。”

　　池星倦轻轻扯了扯于杳的衣袖，动作轻的犹如鸿毛一拂。

　　“嗯，怎么了？”于杳看着他，温声问池星倦。

　　池星倦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紧紧闭了闭眸，声音细若蚊蝇：“你不怨我吗？”

　　不会怨我吗？我们如今站在了对立面，一正一邪，你怎么还能这般心平静气的同我待在一处？又为何要来找我？不怕被人议论吗？

　　于杳沉吟不决，他知道池星倦心中所想，深深看了一眼他垂下的眼睑，终于出声道：“何来怨犹？”

　　池星倦却是不说话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唇瓣抖了抖，低声道：“我离经叛道，堕了魔……”

　　“离何经，叛何道？”于杳一口打断池星倦接下来的话，语气略沉，神色也降下了温度。

　　池星倦闻言，肩膀倏地颤了颤，脑袋垂得更低，只给于杳留了一个发旋。

　　我竟让他如此害怕？

　　于杳叹了口气，他此话并不是指池星倦，但也知方才语气重了些，只得放柔声音。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更没有唯一的正途，修魔或是修仙都不为过，只是为求个得到飞升罢了，两者之间唯一不同的，无非是，一个路途顺当，一个稍加坎坷。”

　　于杳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入耳，迸入心尖。

　　“修行本是修自己，三千大道，一切皆是道，终点都只是天道，只看心性如何。”

　　本性善或恶，皆在一念之间，权看掌剑人如何抉择。

　　“师尊，我……”池星倦没想到于杳会这样说，他喉头滚动，咽下唾液，哑言在喉，心头划过一抹暖流。

　　“我从未怪过你，莫要说低自己，在我心中，你很好。”

　　你足够好，我很喜欢。

　　于杳眸色晦黯，墨点的眼珠黑沉沉一片，仿佛黑云遮天，只是若细看，便又会发现，深处有一束淡光渐亮。

　　池星倦闻言愣了愣，不知想起了什么，无意识的攥紧了手，哽咽道：“师尊，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只是听见你说不要我了，我就乱了。

　　池星倦说的很急，不住挥舞着手臂，似是想要辩解，但眼泪终是先控制不住的往外落下。

　　“我不恨你的，我最在乎的就是师尊了，但是当时我的脑子里面很乱，脱口而出的都不是我的本意，甚至是没有过脑子，师尊……”

　　池星倦的情绪失控起来，脸颊湿了一片，胡乱抹着眼泪，越说越混乱。

　　“星倦，你看着我的眼睛。”

　　于杳挑起池星倦的下巴，刚才他一直低垂的脑袋，使于杳看不清他的神色，此刻才发现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最怕的便是池星倦哭。

　　池星倦浓密的眼睫湿漉漉的，眼睛里渗着稀碎的光点，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划过脸庞，于杳心中如刃割过一样，倏地一痛。

　　“为师知道，不哭。”

　　于杳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他伸手揽过池星倦的肩膀，把他抱入怀中，轻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

　　于杳不知怎么安慰人，但如今也只有这个独特的怀抱，显得尤为重要。

　　他知道池星倦受过的苦，也晓得他遭过得罪，所以更加明白他心中的苦楚。

　　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往后的日子里，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池星倦终于还是趴在于杳的怀中泣不成声，揭下了平日倜傥风流的示人面具。

　　世上之人，懂他的只有于杳，信他的也只有于杳，而他也只有在于杳面前，才能毫无顾忌的哭诉委屈，放下所以的伪装与防备，真正像个孩子一样。

　　因为是那个人，也只有那个人。

　　冷白的月光洒下来，映在两人身上，一个哭着，一个陪着。

　　许是知他信你，心里便多了慰藉，从此再也不怕冗长黑夜。

　　这世上的不归路，终会有它的归处。

　　于杳就这样抱着他，直到池星倦哭累了，无力的趴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揽着池星倦的腰起身，在瓦砖上轻轻一点飞了下去，稳住步伐后，缓缓走进内室。

　　于杳把怀中的人轻放到床榻上，往上掖了掖薄被，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只怕惊扰了他。许是感到身上温度褪去，池星倦不满的“哼唧”出声，咂了咂嘴巴，睫毛在曦光下不安分的颤动。

　　于杳神色一凝，手中动作一怔，无声默了片刻，许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掩下眼底翻涌的情愫，抬起手，脱下了池星倦的里衣。

　　于杳动作极轻且快，一气呵成，临到肌肤相贴，仿佛是烫手般，他的指尖无端缩了一下，顿了片刻，他转身抬腿作势就要走，但随之又止住了步伐，原地静了片刻，回过头去。

　　——池星倦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

　　于杳凝视着那只修长皙白的手，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床上那人再次发出不满的声音，于杳猝的回神，无奈的呼出一口浊气，终于伸手握住了池星倦的手，坐到了床沿边。

　　池星倦睡得极不安稳，皱起的眉间再没有松开过，于杳目光幽深的望着他，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抬起手虚虚抚平了他的眉头。

　　黑暗中，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于杳凝视着池星倦的睡颜，四周静地只能听见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他的瞳孔逐渐扩散，思绪随着月光飘向远方。

　　“你当真要这样做？”

　　“你疯了？后果是什么你再清楚不过!”

　　“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你值得吗？”

　　一个身着深紫华袍的男子朝着于杳大吼，他的脸色气的通红，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个世上，只要我能，便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他做的。”

　　于杳淡淡的望着他，心平气和地说，神色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情绪始终没有一丝起伏，一切都静如止水。

　　我不悔，我甘愿。

　　哪怕以性命作为代价。

　　万千红尘中，他是我唯一的执念，也是我漫长命途中，仅存的牵绊。

　　放不下，挣不脱，理不清。

　　早就成了定局。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于杳吗？”紫衣男子呢喃出声，仿佛有一丝迷茫的意味。

　　“是或不是，重要吗？”

　　即便身上有熟悉的影子，可那都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一个无心，一个有心。

　　紫衣男子闻言不再说话了，他注视着于杳的双眼，好似是要在他的眼中捕捉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他眼中掠过一抹令人看不懂的复杂。

　　终于，紫衣男子吐出一口浊气，哑声开口，不过却不是质问。

　　“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黑夜中，于杳抚着池星倦的脸庞，满目贪恋的神情，他如视珍宝地摩挲着他轮廓，指腹轻抚着他的泪痕。半晌，一滴泪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于杳的唇瓣不断的颤抖，他用力咬着牙关，手指用力的攥着薄被，极力忍耐着涌上来的绝望，此刻，他的眸光好似被投入了星点，惹人心疼。

　　人非草木，他也有七情六欲，逃不过，躲不掉。

　　他低估了池星倦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与欲望。

　　在亘古不变地冗长黑暗中，若是有一束光猝地照了进来，那么这束光本身便就有罪。

　　所以要么选择一起沉沦，要么选择一起冲进阳光下。

　　一旦心中爱意扎根，即便超出已定范畴，也无力压制，那股趋势只会磅礴生长，控制不住，驱散不了，积攒得多了，总有一天会溢出胸腔，穿过血液与皮肉。

　　自私会毁掉爱，他已经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这让他始料未及，也让他懂得了“一个人不可能兼顾所有”的道理，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失去的滋味太沉痛，就像是剥皮抽筋，硬生生的将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剥离下来，他此生都不想再体会一次那样的感觉了。

　　于杳就这样坐了一夜，星光斑斑点点的洒下来，漫无边际的夜空好似孤寂的长河，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就有了定数。

　　——

　　这里虽是魔界，却也被池星倦管理的整治有方，丝毫没有修真界那些修士口中说的那般阴邪可怖。

　　街道两旁摆满了摊子，魔修和一些低阶魔族们来来往往，空中回荡着小贩歇斯底里的叫卖声，一时间人声鼎沸。

　　这里和修真界的集市一般无二，族人安居乐业，不会寻滋挑事，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虽然前一晚自己没出息的哭晕在了于杳的怀中，但池星倦却没有生出半点的羞赧感，依旧怡然自得。

　　池星倦和于杳并肩走在大街上，于杳一身白衣道袍，他依旧是一身黑色锦袍，两人都是绝佳俊美的样貌，吸引了不少魔修女子的注意。

　　池星倦装作不经意的往身旁一瞥，却正好撞进了于杳的眼中，阳光正好布下来，使他半眯着眸子，看不清楚视线，他恍惚间觉得，于杳眼中好像被投入了稀碎的光点，眼底的情绪深得足以让他溺毙在其中。

　　“这位公子，可有心上人？”

　　突然，一个红衣女子挡在两人身前，扬声对着池星倦说。

　　魔族女子生性豪爽，说一不二，能动手就不多费口舌，看上了什么就直言不讳，不喜欢做无用的事。

　　见池星倦不说话，红衣女子心中定下判断，笑了起来，把躲于身后的那名女子推了出来，放声道：“没有更好，我这位姐妹看上你了，你意下如何？”

　　那名穿着深蓝色裙子的女子羞红了脸，轻微的瞪了她一眼，好似抱怨，又似嗔怒。

　　池星倦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敢倒头去看于杳，此时他只想骂街，他妈的，突然冒出来问我有没有心上人？我师尊还在呢!？

　　“……”

　　池星倦嘴角抽了抽，努力保持着面色风平气和，笑声道：“这位姑娘，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在下心中已有心爱之人。”而且本人就在我旁边站着呢!

　　池星倦出门前提前吃了“换颜丹”，此刻额间看不到红色纹章，面色容貌也改变了几分，可身上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邪气风情。

　　“怎么不早说……没事，那你现在喜欢她便好了!”

　　池星倦：“……”

　　于杳：“……”

　　“那可不行，我喜欢他喜欢的要死，他就是我的心脏，没了他，少了跳动，我也就死了。”池星倦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对于这番蛮横无理的说辞，他面上已然有几分不悦，只是于杳在一旁，他不好发作。

　　“你……”

　　还未等那女子说些什么，周身的温度突然降到了冰点，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袭来，那两名女子立刻被压的弯下了腰，一口老血生生憋了下去。

　　池星倦冷不防一个踉跄，一两步稳住身形后，他诧异地看向身旁的于杳，满脸疑惑，似是不明白于杳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于杳冷着一张脸，当他听到池星倦那句“已有心爱之人”的时候，心中猝的升起了一股燎原之势般的怒火，眼底漫上了冰冷的寒意。

　　池星倦竟然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于杳察觉到池星倦的视线，紧紧闭了闭眼睑，压下心中那股冲天怒火，再睁开眼眸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冷清平静。

　　那两名女子彻底傻眼了，目光在池星倦与于杳之间徘徊着，随后猛的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趁机溜走了。

　　当着正主的面抢人家道侣，使不得使不得!

　　池星倦视线一直停留在于杳身上，自是没有发现那两个女子投射在他和于杳身上的暧昧神色。

　　所以他不小心错过了一次聊表心意的机会。

　　池星倦伸舌舔了舔薄唇，嗫嚅道：“师尊，你怎么了？”谁惹你了？我去给你报仇？!

　　于杳冷清瞥了他一眼，虽是笑着眼底却不含半丝笑意，仿佛有一簇戛然而生的火光，他好似喃地轻声道：“你可真是艳遇不浅。”

　　于杳这口气就像是媳妇儿在外招蜂引蝶却正好被自己当场捉住了一样，似是幽怨，似是恼怒。

　　池星倦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眼神躲闪，低声解释道：“师尊，我这话纯属是为了搪塞那名女子的，当不得真的!”

　　废话，身边放着这么大个美人师尊不抱，跑去找那些路人甲？我脑子有病吗？

　　于杳闻言心中怒火熄下大半，眸色不再那般波涛汹涌，但仍是不放心的开口询问：“那你现下可有喜欢之人？”

　　于杳心中狂跳不已，有些坎坷不安，但面色却仍是沉稳庄重，似是在问一句寻常不过的话。

　　池星倦心中“咯噔”一下，他看着于杳，咬了咬下唇，不知如何作答，阳光洒在于杳的头顶，浓密的墨发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池星倦一个“你”刚要脱口而出，却猛的回过神，挠了挠头，作势不着调的笑道：“我最喜欢师尊了!”

　　于杳心中不免划过一丝失望，但又有些小小的庆幸，池星倦决计不会骗他，说是没有便是没有，他看着池星倦，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啊……花言巧语。”

　　无妨，来日方长，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池星倦在于杳看不见的地方擦了把虚汗。

　　说者看似无心，实则有心，听者看似无心，实则也有心，只是二人代入主观，便是谁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