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林小姐和汤姆同居的日子》Immortals

5、阻拦

　　黛玉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宝玉，低头看了一眼汤姆，心情十分复杂。

　　眼前的宝玉，晒黑了，瘦了，长高了点，穿着大街上随处都能买到的简单外套和牛仔裤，背着一个不大的单肩包，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许久未见，宝玉也在打量面前的黛玉，原本风露清愁的林妹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瘦弱依旧，精神却比在公馆时好上许多。一只难以忽略其存在感的黑猫正在她两脚间蹭来蹭去，并不时向他投去警惕地一瞥。

　　两个人都不同于当年在贵族公馆里的精雕细琢。

　　黛玉率先打破沉默，习惯性地揶揄他：“你这是从哪个山沟里逃出来的？让外祖母瞧见，老人家又该心疼到掉眼泪了。”

　　小时候的宝玉，最开始在学校念书，后来学校组织研学活动，他跟着去山里住了一个月，回来后整个人又黑又瘦，老太太见了，心疼得直掉眼泪，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学校了，另请了老师在家里教他。

　　宝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随意在沙发上坐下，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笑着说：“好妹妹，别拿小时候的事笑话我了。说正事，到底怎么了？昨天夜里你那通电话什么也没说，我不放心，立马就过来了。”

　　黛玉端了茶过来，也不和他客套，指指蹲在落地窗前看天的黑猫，说道：“你该问它，它找的你。”然后坐回原位盯着文件继续审稿。

　　“黑猫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宝玉冲着汤姆的方向问了一句。

　　黑猫先生用一个纹丝不动的背影回答他。

　　“汤姆不想理你。”黛玉望向汤姆，解读它这个背影的含义。

　　“它叫汤姆啊，”宝玉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喊它：“汤——姆——”

　　汤姆毫无反应。

　　“汤姆。”黛玉也喊了它一声。

　　汤姆动了动耳朵，扭脸看看二人，目光随即轻飘飘地转回去，继续背对他们，独自欣赏窗外风景。

　　汤姆这是不高兴了，黛玉不觉有些好笑。汤姆不喜欢一切和它抢占自己注意力的事物，而自己因为要审稿，已经冷落了它一个上午。这会儿它的位置又被人占了，八成是在闹别扭。

　　原来猫还会吃醋，真有趣。

　　“你愿意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林妹妹……对不起……”宝玉突然郑重地说了一句。

　　黛玉正在思考怎样才能让汤姆不再继续闹别扭，听见宝玉如此说，淡淡地回了一句：“错不在你。”

　　她当然知道宝玉指的是什么，然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宝玉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两个同吃同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底下最关心林黛玉的，贾宝玉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大家族里拜高踩低的人多，有贾母和宝玉护着，倒也没有谁敢为难黛玉。

　　可惜世界从来不等人慢慢长大。

　　逐渐加深的财务危机撕开了贾家温情脉脉的面纱。一大家子吵吵嚷嚷，大多数都盘算着从快倒的树上多摘几个果子留给自己。

　　至于解决危机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有逼着宝玉联姻的，有想办法从各处搜刮钱的。直到有人把算盘打到了林家孤女身上—— 一个完美的牺牲品。

　　巧得是贾政夫妇和贾赦夫妇争执这事的时候，被宝玉听见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宝玉少爷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左右这些人和事，无力保护林妹妹，甚至无力拒绝娶那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儿，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不愿意和家里来往。

　　宝玉走后，不少贾家当权者都暗示这是黛玉挑唆的，看啊，贾家好心扶养林家孤女，到头来养了个白眼狼。养育之恩，总得有个报答的方式不是？

　　黛玉原本以为自己会不舍，会怨恨，会无助，可当她真的签字授权转让林家财产时，这些情绪只是短暂地出现过几秒钟，随后便湮没在强烈的厌倦和失望中，以至于她看着王夫人带着愧疚和感激的面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如海的遗产解了贾家的燃眉之急。

　　黛玉在签完字不久就彻底搬走了。

　　分别两地加上宝玉始终心怀愧疚，兄妹俩不知不觉少了联系，年龄渐长，二人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那些年少回忆就像纪念品一样，搁在架子上，想起来的时候拿下来擦擦灰，看两眼。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一切都会在时间流逝中逐渐衰败至消失。

　　黛玉曾经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拖着孱弱的躯体，在这所小房子里写点东西，赚点糊口的费用，静静等待死亡。

　　汤姆踩通了电话，她什么都没说，反射性地立刻挂掉了电话。也许她在害怕，怕事实告诉她，她曾仅有的那点儿亲情，已经被时间带走了。

　　庆幸的是，宝玉依然和小时候一样，紫鹃也在，而且现在，她还有汤姆。

　　时间送给了她新的礼物。

　　光打在黑猫身上，经过细密的绒毛反射，形成一圈淡淡的金色，包裹在它周围。汤姆翻了个身，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半眯着眼，带着威严，踏着光徐徐走来，及时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红色的眼睛？好酷啊！”宝玉赞叹道。

　　汤姆熟稔地跳上沙发，先顶掉黛玉手里的稿件，随后蹲再黛玉腿上，直勾勾地盯着宝玉，仿佛在认真审视这个陌生人。

　　“你占了人家位子，还不快起开。”黛玉再次解读汤姆的意思。

　　宝玉顺从的往旁边挪了一下，汤姆跳到他让出来的位子上嗅了嗅，似乎很嫌弃那个味道，又重新回到黛玉腿上，前爪扶着黛玉的胳膊仔仔细细地从上嗅到下，完了以后跳到茶几上，面对着两个人，一脸懒散地躺下休息。

　　“哎——”黛玉看着汤姆的一系列举动，深深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稿件，看上去无奈又纵容。

　　“真好啊，你们之间的默契。柳湘莲你知道吗？他养了只豹猫，那猫每天都在给他找麻烦，前天还尿在他的饭锅里了。”

　　黛玉听见，忍不住笑开了，转而看向宝玉，问道：“真有这么不懂事的猫？它会不会被修理得很惨？”

　　汤姆可比那猫乖多了，至少特别爱干净，黛玉想。

　　宝玉看着黛玉，开始了绘声绘色的讲述：“物似主人形，要知道柳湘莲的脾气，养出那种猫也不奇怪——”

　　“啪——”宝玉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水杯突然掉下去了，茶水泼湿了他的裤脚和袜子。

　　一只猫爪快速缩了回去，汤姆气定神闲地躺在那里，仿佛和一切都没有关系。

　　“汤姆，是不是你？我看到了！”黛玉捞过黑猫，捏住它的爪子，指着手忙脚乱的宝玉问道。

　　汤姆盯着黛玉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表示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上去十分无辜。

　　黛玉揪起它两边的胡子，拉开两瓣猫嘴，迫使它露出虎牙，半真半假地训它：“你就这么着急告诉人家自己也很皮？”

　　汤姆的尾巴勾在黛玉腿上，呼噜声简直要响彻云霄。

　　“哈哈，它在故意吸引你的注意。”宝玉收拾完走过来，低头靠近汤姆，想细看看它。

　　汤姆见宝玉的脸凑过来，当即伸出爪子，飞快地在那张俊脸上打了三巴掌。

　　宝玉被吓得往后一跳，不料小腿绊在茶几上，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坐在桌面上。

　　汤姆轻蔑地看了眼宝玉，翻个身，两只爪子抱住黛玉的手拉到自己脸前，开始不断舔她的手。

　　“它看上去不太喜欢你。”黛玉抽出另一只手，顺着汤姆的动作给它顺了顺头顶的毛，笑话宝玉。

　　“它看上去相当喜欢你。”宝玉无奈地揉揉屁股，说：“不过，你知道吗？猫咪和狗狗不太一样，它这样给你梳洗，是把你当成它要照顾的人了。”

　　黛玉仔细回顾了汤姆到家以来的种种作为，好吧，汤姆可能确实在很认真地“照顾”她。比如洗//澡的时候怕她淹死，一定得守在跟前；睡觉的时候怕她冷，一定是贴脸睡；工作的时候怕她猝死，一定会隔三差五打断一下，确认她还会动弹。

　　诸如此类的“关怀”渗透至黛玉生活的每个角落。

　　这大概就是猫的报恩吧？

　　就在黛玉凝神思考时，汤姆自然的伸出爪子捧住黛玉的脸，仰头用鼻尖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这一次，它的亲吻换来了宝玉的一巴掌。

　　被拍下去的汤姆懵了一瞬间，随后轻盈地完成空中转体，稳稳当当落在地上，高高扬起爪子预备打击报复，却被黛玉瞪了一眼，只得不情不愿收回爪子，极度委屈地“呜”了一声，灰溜溜地躺回落地窗前，落寞地观赏窗外成群结队的飞鸟。

　　宝玉一边忙不迭地拉着黛玉去洗手，一边念叨：“妹妹，你第一次养猫不太清楚，女孩子千万要注意和猫咪的距离，小心预防猫抓病。”

　　“猫抓病？”黛玉没听过这病。

　　“一种由猫咪口部的细菌引起的病，轻则起疹子，重则引发淋巴疾病，妹妹你身体弱，和汤姆亲亲之类的，越少越好。”宝玉解释道，“柳湘莲的猫就特别喜欢粘着他女朋友三姐儿，结果把三姐儿粘进医院了，被医生劈头盖脸一顿训，说什么’养猫怎么能惯着猫？幸亏医院去得及时，不然不知道猫抓病发展成什么样呢！’ ”

　　黛玉看看汤姆，小心翼翼地问宝玉：“三姐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爱猫爱得什么似的，怎么说都不让送人，现在自己回家休养去了，剩下柳湘莲和我带着猫。”宝玉想起那只豹猫，说道：“三姐儿疼它，没给它绝育，现在猫发//情了，室内猫嘛，又不能让它出去，憋得它整天在屋里乱撒尿，人和猫都遭罪。”

　　宝玉看看汤姆，问黛玉：“我看汤姆的体型，该是只公猫，有一岁了吧？妹妹给它绝育了吗？”

　　“这——”黛玉一时卡壳，她还没想过那么多，汤姆好像也没有发//情的迹象。

　　宝玉从黛玉的表情里得知了答案，便又说道：“也是时候了，发//情时绝育对猫不好，妹妹考虑过给它绝育吗？”

　　黛玉听了，眉头微蹙，说：“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宝玉一副过来人模样儿劝她：“猫咪小时候喜欢和人寸步不离，等它们长大了，生物本能会促使它们离开人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可野外的生存哪有这么容易？跑出去的家猫，有些运气足够好，又念旧，还能回到家里，更多的是不再适应朝不保夕的漂泊生活，很快死在野外。反倒是绝育之后，猫咪不仅和人更亲，生活也有保障。”

　　黛玉看着无聊到睡觉的汤姆，有些犹豫，说道：“如果汤姆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能给它一个温暖的家。但我不能因此而擅自剥夺它成为父亲的机会，不是吗？”

　　“傻妹妹，你怎么比我还糊涂？爱的本能让双方想独占彼此，想方设法留下对方，这都是正常的现象，人呢，瞻前顾后，反倒不如动物们洒脱，不如它们直白热烈。”宝玉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的见解颇为得意。

　　“它爱你。”宝玉说：“正是因为它爱你，所以它想要独占你，如果你再抱一只猫咪回家，我敢保证它会气到跳起来。”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汤姆抬头阴森森地剜了宝玉一眼。

　　宝玉并不理会黑猫的威胁，继续说：“实在觉得对不起它，可以先给它找个女朋友，留个小宝宝，再去绝育。”

　　“这种方法虽然能留它一时，世间事终究有个曲终人散，到那个时候，被留下的一方又该怎么办呢？”黛玉略微摇头表示不认同，她知道宝玉是个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只愿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何况自己这般身体状况，能不能陪汤姆走到生命尽头还是未知数。

　　话虽如此，黛玉心底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如果能一直和汤姆在一起该多好啊。

　　兄妹俩许久不见，因为养猫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聊到月上梢头，宝玉才在水溶和柳湘莲的再三催促下磨磨蹭蹭的动身跟他们回去。

　　青梅竹马的情谊拂去灰尘，一如从前。

　　宝玉离家出走后，和柳湘莲、蒋玉菡一干人去了剧组。一朝圈鸟出笼，可算是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别人演戏，他就当化妆师，每天调脂弄粉，如鱼得水，几年下来，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恰好最近跟的剧组在黛玉隔壁市采风，宝玉本就想找个由头去瞧瞧他林妹妹，可巧晚上接到了那通沉默的电话，他一顿着急上火，第二天招呼也没打，一大早就乘车过来了。

　　剧组那边儿找不见贾家少爷，几乎闹翻了天。

　　直到临近傍晚，宝玉注意到手机上若干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才想起来给他们发个信息报平安。众人松口气之余，也不敢放任他乱跑，导演怕自己带不回这尊大佛，直接联系了有圈内“小王爷”之称的水溶。水溶一家和贾家是世交，当年打听到宝玉的下落，贾老太太和贾政两口子不敢强逼宝玉回去，更不敢直接出面，便私下里请水溶千万千万照顾好自家孩子，是以宝玉平日的行程，水溶几乎了如指掌，眼下听见找到宝玉了，立赶着飞车过来接他回去，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送走宝玉，黛玉发现汤姆不见了。卧室里没有那只慵懒的黑猫，它不在床上，不在沙发上，也不在衣柜里。

　　黛玉挨个房间找过去，最终停在书房门口。虽然汤姆平时最不喜欢这儿，但其它地方已经找遍了，只剩下这里。

　　推开书房的门，借着浅淡的月光，黛玉看清了窗前黑猫的轮廓。

　　汤姆果然在这儿，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黑暗中，黛玉走向它，在它身旁站定。

　　大块的云朵在月亮底下快速穿行，明暗交替下，黑猫沉思的背影时隐时现。

　　偶尔一阵秋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送来深秋冷寂的味道，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伸手揉揉黑猫的脑袋，轻声问道：“汤姆，你是不是会魔法？”

　　能驱散窗外风雨的魔法。

　　黛玉不等汤姆有所反应，把悬着的古琴取了下来。

　　清夜良辰，琴音滴滴点点散入空气，一圈圈晕开，乘着秋风，飘飘荡荡，化在深深浅浅的云层中。

　　琴是生命的一部分，是留给心听的声音。黛玉小时候，贾敏这样教过她。

　　曲毕，云散，月光堆积在窗台，汤姆仍旧“不动如山”。

　　“汤姆？”黛玉喊了它一声。

　　黑猫仿若未闻。

　　黛玉伸手握住它的爪子，却被汤姆几下甩掉，连带着尾巴也收了回去。她不禁微微一笑——汤姆这是还在生气呢。

　　突然，黛玉想到了什么。

　　月亮再次被云层遮住，在一片静悄悄的漆黑里，一只手慢慢摸索至黑猫尾巴根，确认位置后，开始一轻一重时疾时徐揉//捏起来。

　　听说尾根是猫咪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可以用来测试自家猫咪的脾气的好坏。

　　黛玉揣着恶劣的小心思，打算好好闹一闹生气的汤姆。

　　起先，汤姆还能假装不在意，没到半分钟，它就猛地回头，恶狠狠地咬住那只手。

　　“嘶——”黛玉疼地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自家汤姆的脾气确实不太好。

　　见咬疼了黛玉，汤姆收住劲儿，赶忙松口。时机已到，黛玉完全没给汤姆反应的时间，直接把它推倒在桌上，将整只猫翻过来，迫使它肚皮向上，两手撑开黑猫收拢在肚子前的四肢，把脸埋在软乎乎的猫肚子上，不轻不重地顶了几下，随后抬起头，娴熟地开始猫咪全身//s p a。

　　汤姆烦躁得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努力勾着头想再次咬住黛玉，乱扫的尾巴时而撞在琴身，时而砸在琴弦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好啦，不气了，小乖乖～”黛玉松开汤姆，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满足。

　　汤姆见她松手，一个翻身准备逃跑。

　　可惜汤姆时运不济，月亮不知何时又推开了云彩，在月光的帮助下，黛玉清晰地看见了黑猫的一举一动，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抱汤姆。

　　电光火石之间，汤姆前爪和大半个身子已经跳到桌子外面，而两条后腿却被黛玉按住，因此完美的悬空倒挂在桌边。

　　黛玉一使劲儿，把汤姆重新拉回桌面上，像抱婴儿一样把它团在怀里，抱着它走向卧室，边轻轻拍打边说道：“不闹了，我们回屋睡觉去。”

　　看来宝玉的提醒已经被忘到九霄云外了。

　　深夜，汤姆被飞鸟振翅的声音吵醒，它又往黛玉脸前挤了挤，把自己弯成一团，四只爪子环抱住黛玉的手，咧着嘴打个哈欠，继续睡了。

　　逐渐呼吸困难的黛玉被闷醒，迷迷瞪瞪地嘟囔了一句：“汤姆，你压到我头发了。”也翻个身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