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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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切小程都不得而知。
她只感觉到一阵刺目的强光在自己眼前不停闪烁，刺得她生理泪水都流出来了。
随之袭来的，是一阵足以令人虚脱的恶心晕眩感。她只能坐在身下的小板凳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支撑自己度过这无比折磨的时刻。
屏幕上飞快地划过一行行绿色代码，然而片刻后，却有一行红色数据不停闪烁。
机械音随着这行闪烁的红色带着毫无温度的无情声音在耳边响起：“警告！警告！电力不足！电力不足！请尽快决定副源坐标地点！请尽快决定副源坐标地点！”
脑袋是爆炸般地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昏厥，小程强忍着自己的反胃眩晕，死死咬住苍白的嘴唇，以此期望疼痛感能让头脑清醒几分，抹去遮挡了自己视线的生理眼泪。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只感觉到与双目齐平的电子屏幕都开始在眼前呈波纹状扭曲。她凭着长期以来训练而成的肌肉记忆，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屏幕上方正中央的一个凸起按键，用软成面条的手指狠狠按下去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力气做任何事了。
“注意！注意！副源坐标已重新定位！副源坐标已重新定位！请做好到达准备！请做好到达准备！”在按下去凸起按钮的刹那，那行红色的代码逐渐褪成暗灰色，在一行行绿色的数据中无比显眼。
听着耳边的机械声音，小程松了口气，身体和大脑再也支撑不住，随即陷入了更加深沉的黑暗中去。
***
当小程再次转醒，看清楚周身情况之后，就算自认还算一个冷静镇定的人的她都不由吓得叫了一声。
她此刻正飘在半空之中，并不是很高，但却足以让她看清眼前这层层叠叠的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牖。朱墙极新，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小程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却不得见实体。仿佛是隐形一般，只剩一团空气。透过“身体”的位置茫茫四望，只见白石铺地，花木罗列，秀松亭亭。而此时此刻坐落在堆叠树荫与日光里的宫殿，露出蓝、紫、黑、翠以及雀绿、宝蓝等五色缤纷的琉璃瓦顶，似一座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以各色宝石铺就而成的岛屿。
小程目瞪口呆，整个人的视线随着意识慢慢飘起，继而俯瞰。只见身下就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紫禁城。整个紫禁城向两旁展开，南北取直，左右对称。
她意识飘转，前后左右四处打量，只见整个建筑群，肃穆大气，方方正正。正是依据她在史料里所读过的，《周礼·考工记》中所著的“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帝都营建规则而建。「1」
看着自己此刻的状态，小程再次心碎。她脑洞大开，暗暗想到，这是自己穿梭失败…然后成了一缕游荡的鬼魂吗？
然而在没有见到仪器的与原来的身体之前，她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停下了自己的胡乱猜测。想到紫禁城的地图，她与下方的建筑一一比照，再次确定了景阳宫所在的位置。
她速度极快，不到片刻便飘落至景阳宫内。当初选择这处宫殿的原因便是它地处偏僻，位于位于钟粹宫之东、永和宫之北，是东西六宫中最冷清的院落，一般只有不受宠也不起眼的妃嫔才会居住于此。将穿梭机放置于此能将被人发现的几率降至最低，也最方便她穿梭而来后的一系列运作。
小程感觉自己缓缓飘落，在看到景阳宫四个墙角的地上看到了那微微露出一点头的熟悉的铁色金属后，她感觉自己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膛内，如果她此刻还有身体的话。
她此刻恨不得立刻撬开地砖，打开机器的盖子好好确认一下自己身体是否还安全的在里面。无奈她此刻仿佛只是一团空气一般，刚刚飘落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许多在紫禁城内行走做活的宫人，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宫婢能够发现她。甚至她还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小声叫了一声，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宫人面露异常。就好像，她真的变成了空气。
面对这个情况，焦虑是肯定有些焦虑。不过小程又庆幸自己还有意识，还能像个鬼魂一样飘荡着。只要她还“活着”，那必定有什么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目前，她需要确定的是穿梭机的性能状态，她原身的身体状况，以及这究竟是什么时代。
紫禁城由明朝皇帝朱棣始建，于明成祖永乐四年，也就是1406年开始建设，到永乐十八年，也就是1420年才建成。而朱元璋则猝于1398年，由此便可推之，她一定是比原定的副源坐标的时代往后定位了不知多少年。但看宫人的衣着服饰，她能确定这依旧是明朝，而不是清朝。
小程思绪流转间，在景阳宫附近漫无目的地飘着。突然，她感受到了一阵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极为强烈的吸引。她心头一震，令自己自然而然地那种被吸引的感觉慢慢引去。
那是位于景阳宫更西侧的一间宫殿，这处宫殿在小程背下的紫禁城地图中因改建或者拆除而消失了，因此她并不确定这是哪一宫。
只不过看其环境破败冷清程度似乎并不比景阳宫好到哪里去，小程甚至能在这间宫殿的边边角角处看到因年久失修碎裂的地砖和因无人打理而悄悄疯长的杂草。
那吸引她的感觉就从这间宫殿更为简陋的耳房里传来。
她放慢了速度，缓缓向耳房内飘去，只见阴暗的房间里躺着一个瘦削的小小身影。她离得更近了些，才看清这是一个在被子里浑身冒着冷汗且正在不停发抖的小宫女。
小小的人儿眼眉清秀，眉目虽寡淡却透着一种浅浅的温婉。身量不高，只着亵衣，看年纪也只有十来岁而已。稚嫩的脸庞此时却苍白如纸，干裂的唇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透着毫无生气的暗紫。
“不想…不想活下去了…”一阵细弱蚊蝇的声音传入小程耳畔，声量几乎低不可闻：“阿父…阿母…小丫好痛苦…”
躺在床上的小宫女明明没有开口，但小程却实实在在地听到了她发出的声音。不过听到她的呢喃，小程还是压下了心头疑惑，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小女孩。
“姐姐…我…我好像能看到你…”那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内容却让小程震惊万分：“姐姐…对不起…先替我活下去好吗？小丫真的好累，小丫想休息一会儿…”
小程下意识地想要去碰触这个名叫小丫的小宫女，想问问她为什么能看到自己，还有什么叫做先替她活下去。
虽然她此刻很想有实体，甚至“借尸还魂”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此时此刻明明这个小丫头还活着，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去侵占她的身体，将她变成自己现在的状态。
然而似乎就是在她感到自己碰触到小丫头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小丫头身上传来。与这个力道相比，她的力气与念头仿佛是与皓月争辉的萤火，渺小的不可思议。
天旋地转间，她恍惚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变成了躺在床上的小丫头，也能感受到脑海深处有另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意识在昏昏沉睡。她还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担忧别的，又再次陷入沉沉昏暗。
***
“水…水…给我水。”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一阵极度的干渴感伴随呕吐感传来，小程头脑宕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摸索着，下意识地期望着能摸索到能让她解渴的甘泉。
“玉露，你醒啦！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被罚了板著，撑不过去要死了，吓死我了。”迷蒙间，有杯水被人喂到了干裂的唇边，耳边随之响起的是一个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宛如狸奴的呜呜低叫。
小程感到自己被人扶起了身子，杯子里的水在此刻仿佛如救命的甘露一般，不由让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才恢复了一点生气，扭头看向喂她喝水的人。
那也是一个小姑娘，看模样似乎比小丫还要小上一些，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淡紫袄裙。袄裙样式与她一路飘来时所见的大部分宫女服饰样式相同，只在裙边用绿色棉线绣了一支小小瓶子加以点缀。
小姑娘样貌极为可爱，与小丫的清瘦干瘪相比，她略微肉乎乎的脸蛋仿佛夜幕上镶嵌的一轮白玉盘。圆圆杏眼，樱桃小口，稚气中透着几分憨然，令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太好啦，玉露。你要是去了，玉瓶在这宫里就再没朋友啦！”小姑娘哭的眼睛红红，眸子里真情实意的担忧与牵挂。
随即，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赶忙从宽袖衫内拿出了一个早已凉透的酥面饼子，放到了小程手中：“玉露，你已经一天都不曾进食了。这是我今早央求师傅多给我的一个饼子，我留着给你吃。你快些吃，吃了身子就能好受些。”
以前在小程眼里极为普通的面饼，对于此刻小程的身体而言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程咽了口口水，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冰凉的面饼，道了声谢后，便张口吃起来。
吃饼的时候，小程仿佛无意间模糊问了句：“玉瓶，你可知谁罚的我板著？”
所谓“板著”，小程恶补明朝知识的时候，也一并浏览过。这是一种对宫女的刑罚。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左右。
一般情况下，受罚的宫女必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至呕吐成疾，为此殒命的，也不在少数，算是明代宫廷内对宫女们臭名昭著的一种磨挫手段。
她低垂了眼，默默想着，小丫这个样子，似乎就是被板著罚去了大半性命。
“还能有谁呀，当然就是万贵妃宫里那起子势力小人了！”玉瓶小姑娘愤愤不平，向她抱怨：“明明吴娘子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他们还仗着贵妃的势来欺负你！”
“唉，”随即，她又叹了声：“若不是吴娘子这一贯被人轻慢，你病的这些时日早就有人将你裹了草席送出宫了。玉露，你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啊。”
“好，我知道了。”小程吃完了饼子，恶心之感才被慢慢压下去。她看着床前的小姑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玉瓶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听到她的声音不再飘虚，叫做玉瓶的小宫女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有些不舍地看着她道：“玉露，我得走了，尚膳监那里离不得人做活。待久了，师傅定要训我。待下次我寻了间隙，再偷偷过来看你。”
“那你快走吧，别迟到了。”小程对她笑笑，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玉瓶，现在是什么年份呀，我近日头昏脑涨地，都要忘记自己的生辰了。”
“哎呀，玉露你莫不是真病傻了罢。”玉瓶都准备走了，又转过身来望她，小手摸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如今是成化十年呀，下个月甘二就是你十一岁生辰啦！”
说罢，小姑娘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眯眯地看着她，了然道：“玉露呀，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给你带桃花酥来吃了？放心好了，你生辰那日我一定偷偷给你拿几块出来。”
看着这姑娘已经不用她解释便在头脑里完成了自我攻略，小程心底偷笑，冲她吐了吐舌头，眸光柔和：“那就谢谢你啦，玉瓶。”
“哎。那我走啦。”玉瓶应了声，摆了摆手，脚步匆匆地跨出了耳房的门，随即又轻轻将门带上了。
小程目送她离开，阴暗湿冷的耳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她闭目躺在小榻上，细细回想玉瓶刚刚话语所透露出的信息。
万贵妃，吴娘子，成化十年…
看来她来到了明宪宗时期，也就是1474年，比之前设下的副源坐标往后推了130年。
想到之前她天旋地转间看到的电力警告，小程猜测这可能是因为电力损耗比预计的要大，进行穿梭时没有足够的能量达到副源坐标。于是她在开启手动定位后，穿梭机便电力耗尽降落于这个时代了。
而关于她之前的状态，此刻她也有了模糊猜测。因为只要她静下心细细感受，便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脑海中仿佛隐隐存在着另一个沉睡不动的意识体。她猜测那便是玉露，也就是原名叫做小丫的宫女。
不过这一切暂且是她的推测，真正的情况还需她亲自查看机器以及本体状况后才能知晓。
思及此，她预备先搞明白自己目前这具身体的处境，搞清楚她服侍的吴娘子究竟是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吴废后之后，然后再找一个不惹人怀疑的空档溜去景阳宫探查。
疲倦的身子与劳累的大脑并不能再支撑她在继续考虑，于是她顺应自己身体最真实的渴望，拉了拉身上薄薄的褥被，安静闭目，幽幽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