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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岑老爷恍然应声,称道:“正是,正是。”

      厚光之下,他摆着笑意,流色中生出几分难以言状的羞敛,吩咐道,“快,将夫人请出来。”

      说完,他对众人举了一杯酒盏:“在下的侧夫人,长安有不少人是见过的,她在教坊中讨过许多年的生计,弄笑摇金,户籍低贱日子低苦。”岑老爷叹了口气,笑道,“我年纪也大,半生已过,不在乎这些身份贵贱,彼此难得,难得缘至意通......”

      他说得一本正经,言辞极为委婉端正。云桑子想到那一夜晚,他与魁姬衣不着体,极尽淫靡的画面,饮着杯盏中的酒酿,不由得呛出声来。

      “咳咳......”辛辣涌入鼻息,云桑子半掩着面,单眼瞟向元萝,脸颊闷得通红。

      “这酒初饮性甜,后劲浓郁,你慢些饮。”元萝与元思牙看着他,不知他正专心盯着岑老爷,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大,元萝离他近,拍抚云桑子背部,叫他好受一些,左右探身寻了寻:“等等。”

      一方巾帕递向云桑子,他拿了过去,捂嘴擦拭,含糊道了声:“多谢。”

      元萝欣慰,看向元思牙:“阿祇真贴心。”

      元思牙将元萝抚在云桑子背上的手落入眼中,扯了扯嘴,眸色低避下,掩住了里头一汪不见底的深涌。

      “正是阿姐想要去寻,我才给的。”光影斑驳的屋舍中,他声音似乎有些轻。

      两人相依这么多年,举手投足,阿祇都懂她,知道她要什么并不稀奇。

      可这话生出几分可惜,元萝稍作反应,似乎明白过来。她看一眼帕子,上头沾了涎涕,还有呛出的些微酒渍,已经弄脏,还不了阿祇了。

      元萝叹了口气,悄悄收手垂坐。巾帕总归是阿祇随身之物,而今为了自己,却已弄脏收不得,实在令人难受。

      早知这样,她该多为阿祇想想的。

      拧眉之间,她心头思索了一番,回去需对阿祇再关心一些,他喜欢帕子,她便给他再补一条,用最好的丝萝细线缝制那种;秋寒近冬,还得为阿祇添置入冬的新衣裳,不知他喜欢什么颜色。

      酒肆温炉的活计,也不能让阿祇闷不作声悉数都揽了,成日为了营生,他困在酒肆几步桌案柱色中,不得离开,少年心性本该贪玩,怎能拘着他......

      耳外纷杂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浓香入梁,灯色明丽,刹影如梭巡了云海之外的须臾。

      待屋舍之中,铜灯火烛因夜间堂风穿过,稍有闪烁,酒盏落案声音顿住,云桑子扯了她袖衫一下,压低声音:“魁姬来了......”

      ***

      仿佛竹木轻扣的笃笃声,自屋舍门口,缓缓向内间传来。

      钟鼎舞乐早已停下,此刻已挪了位置,待在侧间。老叟背着盛装的魁姬,木屐踩在地上,在两名侍婢的搀扶下,行至堂中,将魁姬小心放了下来。

      夜风吹色,屋中似暗了几分,掌灯的侍婢连忙起身,添了灯油,重新将铜灯芯点燃。

      “来,快来,魁姬。”岑老爷看见她,咧出了笑。

      众人悄寂,不再悄声耳语,全都看了过去。魁姬身着繁重衣裳,端着身子走上前,对岑老爷福了个身。

      岑老爷上前迎了几步,将魁姬扶起来,面向众人说道:“今日的宴客,皆是与我相熟的名士贵人。”

      魁姬低着头,又有额间头饰遮掩,在忽明忽暗的灯色下,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安静乖顺,一言不发,任岑老爷在旁引荐说辞。

      “你这便一一向他们行礼,相打个照面,今后便再没有长安教坊中的花魁了,只有岑府的侧夫人,长道巷门偶逢,他们也会宽待你的。”

      一阵丝乐从侧间隐约又起,兴许魁姬是胡人的缘故,这回奏的是缥缈的异域胡曲,如烟如雾,如大漠皓月笼下的无边沙堆。

      魁姬动了身,缓慢地挪动脚步,走近客人的桌案,俯身行礼。

      却始终没开口发出一句声音。

      到了元萝这处,魁姬行止如常,低首恭谨地施了个礼,再极慢地起身。因元萝位置临近铜灯处,恰有光芒倾落,珠饰摆动,元萝看清了魁姬的脸。

      她的妆色极浓。

      铅粉铺着面上,厚白如纸不容半点瑕疵暗色,腮鬓与嘴唇却鲜红欲滴,张扬夺目,双眼幽深,眉点蝉形,一枚花钿点在额间,颤抖欲落的模样。

      许多年前的靥面妆容,在她脸上都能找出混着的影子,而今长安已不时兴这些装扮。且诸多浓艳的杂色这样拢合,过犹不及......魁姬是高鼻深目的胡人,五官本就大气,着这样的妆,也不免有些怪异。

      这样艳丽的妆容下,她双眼没有一点神采,极其空洞。

      “貌美如斯,身态婀娜,主人家好艳福啊。”太史令家的小公子对岑老爷遥遥举杯,出声说道,他旁侧的一越僧人合十入定,事不关己的平淡神色。

      他突然道出赞美之辞,元萝愣怔,不知他有没看清魁姬的面容,是以对云桑子使了个眼色。

      岑老爷被人打趣,也懂其中隐晦的意味,顺声摆手说:“小公子说笑,在下大半生过去,偶觉夜漏寒凉,有缘遇一贴心人暖寝榻罢了,不值一提。”

      云桑子藏在桌案下的手捏了个符,魁姬身形被绊住,往前一倾,恰扑倒在元萝桌案前,一桌珍馐与美酒洒斜,弄脏元萝衣裙。

      元萝应景,起身呼了一声:“啊......”

      岑老爷顾不上与小公子的交辞言欢,忙上前来,焦急溢于言表:“元店主可有受伤?”

      元思牙护着元萝,顿时挡住了岑老爷。他蹲下身,为元萝擦拭衣裙上的污垢,口中说道:“多谢主人家关心,我阿姐没事。”

      “侧夫人无恙吧,方才这一下可绊得不轻。”云桑子作礼一旁,出声说道。

      哪怕方才摔得惨痛,魁姬也没发出丁点声音,此刻伏倒在地上,她身子僵硬一动不动。周遭一番小忙乱,岑老爷手足无措,只顾着问元萝可有恙,也忘了将她扶起来。

      侍婢知事,回神后搀着魁姬起身:“主人,侧夫人应是伤着了......”

      “这,快些请医者来。”岑老爷走过去,上下看了魁姬一番。

      “夫人身娇体弱,若有伤处,应尽快去内室瞧瞧。”元思牙细致整理元萝的衣裙,侧身一顿,轻声说了一句,“切莫伤及筋骨才好。”

      说罢,他也不起身,依旧蹲在元萝身前,对她说:“阿姐的衣裳湿了。”

      他们兴至而来,踩乐倾杯,是为了赴岑府盛大的寿宴,没料到出了这个意外。而今秋日疏凉,时节已生出寒气,寿宴一半不到,穿着已经湿凉的衣裙坐守原处,若是染了凉意可怎么办。

      岑老爷自责拍首:“我的不是,疏漏了奴仆们的打扫,怎就忘了秋起露重,地上滑腻,须得多吩咐一两句。”

      屋中奴仆听这话,面露惨色纷纷下跪:“请主人责罚。”

      谁也不想要无妄的灾祸,但已惹出了麻烦,总得有人承担罪责。他们畏惧受罚,又不得不体谅主人的心思去甘愿受罚,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岑府阔绰,寿宴奢华大气,屋舍中的奴仆本就很多,乍一噤声,这阵势叫云桑子几人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尴尬立在一旁,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宽慰他们,更不便叫他们起身。似错长了横亘的木杵,无意而为,却惹及他人的轻祸,翻掀浪涌,自己亦难以心安。

      乌月升空,映照灯火,两处尽得通明与空寂。

      岑老爷心头怅惋,低头久未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僵峙。

      云桑子试着搅开一室沉默,干笑出声:“也不是甚么大事,主人家何必自责。您府中下人也非有意为之,不若先叫他们起身,莫误了您的寿宴。”

      岑老爷想了想,点头应下:“怪我,都怪我。”

      待奴仆们小心颤颤地起身,各回其位置,继续奉盘行灯地侍备寿宴,坐观旁侧,久未出声的一越僧人,突然合十:“阿弥陀佛,善为恶为,此乃既定之数,落下玄机,一念障欲起,作局不自迷,主人家不用揽在自己身上。”

      他声音沉厚,如远山的梵音,涤入心间。众人不自觉回望过去,一越僧人垂目入定,神态从容端正。

      元萝与云桑子皱了眉头,暂且未作声。一越僧人安静许久,他们差点忘了他的存在,原来端坐一旁,他还是心明如镜的。

      岑老爷不太明白:“恕浊人愚钝,大师的意思是......”

      “凡果皆有因,冥冥并无横巧。”一越僧人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未作解释。

      他含笑摇了摇头,上前走了两步,从怀中探出一个古质的檀香木盒,递向岑老爷说道:“这是小僧自己熬制的青荇药膏,过去行游各地,小僧身上或有伤磕便以此药外敷,不出半日便能好转,效用甚好。我赠与主人家,现下对侧夫人的跌伤应有裨益。”

      太史令家的小公子支着身子看向这边,出声道:“一越的药膏可遇不可求,我曾以千金作筹亦难换得,主人家收下罢,快些为侧夫人敷滞。”

      魁姬由人撑扶着才勉强站起,此刻身影僵硬,哪怕不吱声,旁人也能猜出,锦衣厚服下定是受伤了。夜色已深,医者赶途过来总需些时候,现下疼痛难忍的话,有对症的药膏暂时敷滞在伤处,也能消缓一些。

      岑老爷也不推辞,感激收下:“多谢师傅好意,来日在下定当亲去铜马寺,捐献香油作谢。”
      一越僧人合十垂首,沉稳走回原位跪坐,不再作多言。

      “快将侧夫人扶回院中,仔细瞧看,哪处可受伤了,为夫人好生上药。”岑老爷敛好心绪,一一吩咐罢,余下未完的宴席他也有了打算,继续宾客畅欢。

      只是累及元萝受惊,又污了她的绯色衣裙,浸凉了个通透,他实在过意不去。

      元萝面色平淡,见时机差不多了,慢声启唇:“我既衣裙湿了,留身宴席总归失礼,可否劳烦主人家借我身衣裙,容我出去偏室换下?”

      岑老爷还未回话,方才沉和的嗓音又开了口,一越僧人垂目观心:“与人善缘,亦是为自己种下善果。我观侧夫人与这位女施主身量相当,主人家何不让其与侧夫人同回院落,予其方便?”

      岑老爷恍然:“正是,说得是,你们也将元店主一同引去院中罢,为她寻件侧夫人的好衣裳。”
      奴仆低首称是,上前恭谨请元萝移步。

      元萝这才凝眸,定然注视一越僧人,她深色的双眼中如同敲碎了流光,几不可察地翻动起来。

      许久的沉默后,元萝轻声启唇:“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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