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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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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老爷看见元萝,面上的欣喜不加掩饰。他上前迈了几步,又想到而今寿宴的场面,理了理衣襟冠袖,端着礼仪对元萝施礼:“元店主愿意来,在下实在......甚幸之至。”
元萝点了头,柔着笑:“岑老爷别来无恙。”
她待人温和,平静得像秋日过午,小院横叶疏影下,一壶清煮的温茶。可这温柔轻轻淡淡,如浅尝辄止,也仅落于皮面,未放在心间去。
纵是如此,岑老爷如同得了珍贵的珠玉,喜不自胜,又迅速遮掩下,咳了一声说:“无恙,能得店主一时的挂记,我总是好的。”
元萝未懂他的心意,不轻不重地向他祝了寿。满堂已有不少客人,其中更有岑府先祖结交的贵仕之后,岑老爷却偏久伫在她几人面前,干声寒暄,元萝在这宾华明光中,眼神一恍,心有纳闷。
莫不是知道他们另有所图,是以多加试探。
她只一瞬的出神,而后似化出天青,归为淡然。若是岑老爷早已发觉,她与道长也无可奈何,要做的事,总归今夜也需落定的,顾不下岑府众人。元萝不是纠拧的人,这样一想,便未管及她心头莫须有的猜测。
岑老爷再琢磨后轻声开口时,元萝笑容真切,耐心和善地回应他,久立门庭虽有些惹眼,她闲适远淡惯了,不愿让岑老爷满堂之中拂下脸面,倒也不着急落座。
屋中铜灯落摆,灯火如昼,桌案放置两侧,上有盛宴佳肴,旁侧更有香炉袅袅生烟,极盛的奢丽下,更有显而易见的雅致精华。
云桑子闷着气,悄声问元思牙:“你阿姐......一向如此么?”
少年疏淡面容下,一双眼眸深邃不见底,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只声未应。
“一向如此,易得被人缠缚么?”道长闷结更甚,不死心多问一句。
立在元萝身后,众人眼色打量,他倒不是无所适从。修道生涯清简如水,云桑子早已习惯,落尽眼底的满屋奢华,损不及他的道心。
只是岑老爷看见元萝时的欢喜,不畏人言的交谈,好似映了长安喧哗无上的鼎盛风貌,纵一世的自在贪乐,追靡不可及。不知哪般缘故,竟叫云桑子看在眼中,莫名有些烦闷。
他与元萝见过这人满身横肉与魁姬情迷的画面,那时一室邪淫荒唐,而今境况一变,岑府的老爷在元萝面前,竟还成了痴心拘谨的郎君了。
纵是云桑子修行许久,此时也未能忍住怪异之感,暗下撇嘴,不愿再多看。
“阿姐温善,无足轻重的事,多是迁就旁人的。”少年难得回了他,启唇之后,眸光轻动意指屋中入座的众人,“她不计较搅扰,也未想及还可劝止岑老爷。你我二人若不出面,只怕今夜便耗在这华光明盛的门前了。”
云桑子心觉也是,顺应点了头。
铜灯绯烛,灯色照满堂,屋中贵客入座席垫,互已称礼过罢。
有贵仕公子或长安负有盛名的才子,听过这一酒肆店主的美名,难得共飨一席,他们亦有抬眼欣赏。
岑老爷欲讨好元萝,还想开口道:“店主手法精湛,长安城无人的酒再及您酿造之万一。若是不劳累元店主,在下倒想添置些暮秋的清酒......”
他斟酌地对元萝说话,一字一句,尽是磨在腹腔中,仔仔细细研出来的,想掩着自己因年纪老去,不得不接受的苍浊皮相,唯恐因自己的气质有缺,吐出粗陋之言,惹人不快。
怎料还未说完,被元萝身后的道长探身上前,拦了下来。
“皆为城坊友人,日后可细谈的事,主人家不必急在一时。”云桑子笑着说道,“本是为主人家贺寿而来,而今宾客尽在,都等着您入主位,引胡姬美妾与大家见礼,再举酒共乐,卦中佳时错过就不好了。”
“啊......”岑老爷性情厚实温敦,虽有些失落,倒也明白过来,元萝在门前站得太久,也应和了他太久,难免会引人多想,招惹流言。将方才的话咽下去,他改口说,“也是,也是,在下倒未顾得周全。”
他唤了侍婢过来:“你引着元店主......罢了。”他看了眼元萝,低头笑道,“您难得来一次,还是我来引吧。”
元萝温和一笑,向他颔首:“那有劳了。”
***
顾及元萝安静的性情,岑老爷并未将她引座在惹眼处,一方桌案置在近屋门的内堂,恰在铜灯的角落旁。
云桑子与元思牙是随着元萝过来的客人,本来没有准备他二人的位置,好在角落处宽敞空静,岑老爷命人多添了两个席位,就放在元萝席垫侧旁。
一切妥当,岑老爷回了主位,宴席开场。
侍人敲击前朝铜鼎钟乐,声音如随着明灿的灯火,在屋舍中自木板绕升至房梁,绯绯不断。
“劳各位贵客久等了。”岑老爷恭敬地作了个礼,和气开口,“光阴百代流转,年年岁岁,同也不同,鄙人的生数,已过了大半,这回又逢一年的寿日,便特地邀得各位前来,共享宴乐。”
太史令家的小公子恰在上席,手中酒盏轻轻一转,轻笑出声:“能得岑老爷相邀,赏尽今日的流光华宴,也是在下的幸事。
“哪里,是小公子赏脸。”岑老爷宽和回道。
小公子笑意不改,就着手里的酒盏,向岑老爷遥遥举起,再一饮而尽:“承主人长安市巷多有照拂,祝您长寿延年,如松柏白鹤;福泽无双,与长安共与。”
他年纪虽轻,总归贵仕公子的身份,已然难得,既不拘束地率先贺了一句,其他人纷纷举盏,为岑老爷祝寿。
元萝随旁人端起酒盏,忽而回身问元思牙:“我包下的那两壶酒,阿祇递给岑府奴仆了吗?”
元思牙抬首,面容在明烛下,皎洁无暇,似无上的美好清和。
“已经递去了。”他对着元萝,弯了弯眼眸:“阿祇亦特地吩咐过,清酒易消淡,请劳烦送去屋舍,好生置放。”
“嗯,那便好。”元萝点头放下心。
酒盏交错之后,诗文作赋的风气亦未消减,借着酒意与屋中沸喧的鼎乐,已有痴狂客敲击着白玉盘,哼声作起诗来。
岑府奴仆铺陈纸笔,立时跪坐一旁,随声提笔记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说起来,府上宴会这般盛大,今日极揽了长安的繁华。”城畔铜马寺的僧人双手合十,缓慢说道,“听子迁说,主人之喜,庆寿只为其一罢了,还有一位新纳的侧夫人,善主要在此次引要与大家相见?”
元萝三人放下的心,此刻忽然一紧。
僧人看去约莫而立之年,一身僧袍古旧简朴,披在身上,却挡不住他豁达沉定的气质,即便身处此般奢靡中,那双眼也仿佛看透了光景与沧桑,深邃不见底,不然让人轻易亵渎。
“这僧人......”云桑子皱起了眉。
他与这人不出同门,兼之少往长安,实在识不得他。
元萝放下酒盏,坦然对他摇头:“我也道不出他的名号。”
云桑子见她淡然自若地轻瞥一眼,便未再多顾及那处。即便知道这僧人出现得有些奇怪,元萝也不去细想,心中生不出丁点好奇。
反倒是灯影浮玉,皎色奢华下自顾低着头,她安静陷入神思,等待魁姬的到来。
也不知究竟何事,才能波动元萝心绪。
他想及此,忽又觉她这温吞淡然的性子,实在难得,未忍住嘴角扬了一抹笑意,旋即无奈摇头,及时压了下去。
“他法号一越,是宿居城畔铜马寺中的出家人。”一道轻缓嗓音出声解释。
元萝和云桑子齐齐望向元思牙,元萝怔然,双唇微启,还没说话,云桑子先问出了口:“阿祇怎知道他的?”
元思牙少年面容,回瞥了他二人,顺然说道:“酒肆中常有豪饮结伴的坊人下士,交客甚广,不拘小节,识得许多长安内外的人物,我听他们说起过这人几回。”
他心思细,盘桓在酒肆端盏待客,流言入耳过眼,即便无意打探,也记了下来了不少,与元萝万事过眼,不入心头的飘淡大不一样。
元萝由衷叹道:“阿祇真是细致。”
许是映着屋舍的烛光,少年一顿,耳畔多了些许绯色。面上淡然如常,他眸光平静,看了眼僧人一越,将知晓的事又道了出来:“他曾行迹四处,修缘化斋,无人晓得他的来历。只知他不久前寄留铜马寺,就在那里住下了,与太史令家的小公子交好。”
“这回岑府宴席,应是小公子为他多讨了一份柬帖,两人一并来的。”
云桑子不解,皱着眉头:“太史令府上......信奉佛陀?小公子怎会与一位藉藉无名的落魄僧人来往过密?”
元思牙敛了眼眸,略一思索,说道:“以前不信,但这位僧人,人称有沙门毗海,化莲呈往的术法,传至长安两县市坊,叫许多居客慕名远出城畔,为铜马寺添了许多香火。太史令家的公子流连坊间,听见传闻,香车青牛驶入寺庙宿过一晚,那以后便信了。”
元萝了然:“这倒挺叫人惊诧的,看来僧人确是佛法精湛。”
灯色映成纸醉,钟鸣乐声如山雷震时,百鸟齐鸣。桌案美酒香气四溢,混在炉中精贵的西域香中,愈加心往舒适,晕销不胜几载。
元思牙眸中映着元萝,如秋日林间,舀着暮日的澄澈池水。他声音缓如溪泉:“阿姐说的是。”
太史令府族为贵仕,哪怕小公子喜好长安市坊的嬉玩,他们自尊身份,过去少与平民往来。此番不仅坦荡地交往一名僧人,还与之一道,大大方方入岑府的宴席。
不知有意无意,他们似乎也对魁姬感兴趣。
个中巧合,很难不叫人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