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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吾心安处 ...

  •   司马澈的竹园,离主屋棠梨院,有着三五里路,辰时未至,谢瀹便迎风冒雪来到了棠梨院。

      “可怜见的,一路上风交雨霰,着实把人冻坏了吧。”正在桌案上作画的侯夫人,见谢瀹过来了,竟搁下了手中的笔。

      谢瀹忙迎了过去,只颔首伏礼道:“不冷的,夫人。”

      金雀钗,青螺髻,樊素口,小蛮腰,素态秾艳,风流袅娜。低头伏礼时候,金钗欲溜,泠泠作响,若是有蝴蝶赶巧碰上,饶是会一嗅佳人白玉钗。

      侯夫人见了新妇,甚是喜欢,道:“怎么还叫夫人呢。”

      谢瀹甜甜一笑,便称呼了声“阿娘”。侯夫人拍了拍谢瀹的手,极为满意。

      谢瀹道:“昨夜的第一抔雪霰,给阿娘带过来了,已吩咐了底下人封在了窖子里。”

      士族之家,尤以诗书笔墨传世。谢瀹在侯夫人跟前,也伺候了两年,对她的喜好,做派,不说了然于心,也是了如指掌。便是洗毫,亦是必以天地甘露,涤笔于冰瓯雪椀中。这第一场初雪便也是极精的天地甘露。

      殊殷亦笑着说道:“昨夜雨雪大,单是竹园便足足有两大瓮呢。”

      说着便呈上满满一盅雪水,端的是澄净透彻,十分莹然。

      虽说礼轻,然而人之情分却要在极细微处,一点一点积水成渊。

      侯夫人笑道:“难为你家姑娘有心了。”

      继而对谢瀹道:“你孝顺,我都记着呢,不过以后啊,心思得多放在瞻哥儿身上。为娘也好早日抱孙子。”

      谢瀹柔婉答道:“谨记阿娘教诲,一定事事以公子为先。”

      “来看看阿娘作的画。”

      侯夫人虽是将门出身,巾帼不让须眉。他们钟家虽说祖孙三代皆是行伍出身,确也是文武韬略,首屈一指的。

      这丹青书法,便是士族之间数一数二的,侯夫人的祖父骠骑将军钟麒,做过太子少傅,还专门教授太子书画,便是如今的“书圣”张弢也曾是钟麒的徒弟。

      谢瀹低头见画:画的是暮春藤萝瀑布,浅浅勾勒水墨,便细腻泼洒出一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花雪月。盛大热闹背后,是两个微不可见的人儿,形单影只,却仿佛柔肠百转。更有题跋尤为奇丽:好景杂花垂,人如烟花媚。

      蛇形草隶,遒媚清通,如利剑出匣,如蛟龙入海。

      真真儿是点睛之笔,仿佛云破月来,这画中人,都翩然转身,盈盈眼前。

      谢瀹道:“纸上墨迹尚未干,可见是阿娘一早便作了这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侯夫人满意笑道:“是了,昨夜雨雪潇潇,人不能寐,闲来描摹花样,不知怎的,竟有神来之笔。”

      谢瀹道:“哪里有什么天赐妙笔,阿娘本就是京都第一才女。”

      侯夫人道:“不许胡说。文有薛贤妃,诗有郜国夫人,后起之秀更有薛宋二女,我不过是书画略微精进些,倚老卖老,顶多算是老三。”

      刘宸立国四十年,三十年前当今圣上一统北朝,与民休息,大兴文教,簪缨世族甚巨,诗书之家颇盛,故而才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就中佼佼者,不乏女流之辈。其中最闪亮的几颗明珠便是薛贤妃、郜国夫人、颍川侯夫人、薛家少女、宋家少女。

      比如脍炙人口的便是:薛贤妃与钟夫人并称“薛钟”,薛贤妃与其侄孙女并称“二薛”。

      二薛便是薛贤妃和薛进贤——

      薛贤妃八岁能属文,聪敏有俊才,博通古今,好金石。上闻其才华,诏入宫,有盛宠,进贤妃。时人云: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

      薛进贤幼而韶敏,书史通达,攻翰墨,尤工诗,才减二左,不逊二鲍,时人谓之:文姬年少。

      无论是与薛贤妃并美,还是与薛贤妃,郜国夫人并称“三俊”,侯夫人亦是自矜的,便宛然一笑道:“不过你既如此嘴甜,这画就便宜了你吧。”

      谢瀹欣喜感恩非常,恭敬伏礼道:“阿娘最好了。”

      侯夫人却道:“这画是绝好,本来我思忖着,嫡皇孙纳妃,就送了这画,权当省了花销。眼下,嫡皇孙的礼,可就落在你头上啦,仔细着。”

      谢瀹不敢露怯,只道了千恩万谢。

      她这才刚收了房,便要开始接受考验了,学着些管家的事儿了,虽说是主母抬举,却也不知是喜是忧。

      刚回了房,便恹恹的,就连在侯夫人跟前吃饭,也只勉强陪着吃了几口,晚饭更是让厨房给免了。

      她本就颇习音律,妙闲诗书,可称得上小小才女。

      又有松竹之性,兰薰之操,德美淑行,清惠贞正,不然也不会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得了青眼。被侯夫人比作:幽闲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

      谢瀹本以为,已经搞定了最难的婆媳关系,而后只要得了司马澈的欢心,便是以后公主郡主嫁给了司马澈,也不能磋磨了她去。

      哪里晓得,百战功成,万里封侯,这才哪儿跟哪儿呢。

      “德言容功”的四全姑娘还不够,还要“人情练达”。谢瀹自知,侯夫人对她期望颇高。毕竟做她的儿子也难,何况是做她的子媳。谢瀹越想越觉得,司马澈以后的夫人得多三头六臂,才能入得了他妈的青眼,她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戌时,司马澈窸窸窣窣沐浴的声音吵醒了她。

      司马澈今日竟从校兵场赶回了家,是他二舅加封了正二品持节都督,要去平南。平南便是:攻打南朝徐吴。

      而司马澈前年便得了个八品中郎将校尉,跟着二舅练兵。这次平南,可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原想跟着舅舅去前线,好说歹说,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便被扔回了家。无法,他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听命。

      他那句“少年意气百万兵,天下谁如霍去病”,更是被他二舅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淋头,无非是“我长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别霍去病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小心真死外边了,到时候我老姐要找我拼命。”“你小子就是太狂了,毛都没有长齐呢,就想学人去送死。”

      也不知是二舅骂得太狠了,还是怎的,他一回来那叫一个愁容惨淡。见了谢瀹却是欢喜,以为赶紧给他妈生个儿子,颍川侯府后继有人了,他再去做他的“霍去病”,也就没人能有口实了。

      谢瀹被他缠得有些腻烦。一番云雨之后,司马澈便好言问她何事恹恹。

      谢瀹便将今日所思所想悉数告知了司马澈,司马澈拈着下巴道:“‘非公主而薄郡主,越名利而任自然’,我阿娘是个讲求缘法,顺其自然的人。”

      侯夫人何曾是个放任自然的人啊……她眼里最见不得腌臜事儿,而风流巧媚的女子便更属祸水。

      两年前,司马澈十三岁,与母婢晨笳交情甚笃,侯夫人以为婢子放诞,勾引少主。便将她撵了出去,或许是义愤难填,出去后便缠绵病榻,不消半年就瘗玉埋香。一贯钱的柳木棺材,择地就给埋了。而后还是司马澈给她出资了烧埋费,好好地做了几场法事。

      谢瀹点点头道:“恐怕是二薛二宋都不能入眼吧。二薛才华冠绝而形貌不扬,二宋才高容媚,堪比二姜国色,夫人必然怕你‘德不足以胜妖孽’。京城这许多妙龄才女,真真儿是挑不出一个她能中意的。”

      文人相轻,人恶胜己,司马澈大概是不用指望娶个才女回家了。毕竟“二宋”之一,才华稍亚的宋毓,便是侯夫人最最厌烦之人。算起来,宋毓还是司马澈的远房表姐,司马澈堂姑的女儿,端的是“才如宋玉”,“颜如宋玉”。儿时,也常在一处玩耍,司马澈也颇喜爱这个同龄的小表姐。后来也不知是起了什么龃龉,表姐弟们也渐渐生分了,并不再往来。

      虽说,司马澈“容仪神,皆美甚”,而又“博综艺术,才兼文武”,少年意气,努力上进,是洛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少年郎。然而都知道颍川侯夫人才女脾气,实难相与,是以天家无降主之意,高门无缔姻之念。

      司马澈又问:“我阿娘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呢?削肩,细腰,窄臀,小胳膊小腿,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啊。”

      谢瀹自矜道:“因为我‘秾粹端庄,婉顺柔明’,是主母们喜欢的类型。”

      司马澈谑笑道:“我看是儇佞之徒,巧言之辈,谄媚之流。”

      又是一番缱绻,一室旖旎。只有炉香卷穗,灯花开又落。

      得趣时候,司马澈竟说:“都说‘朝霞喻洛妃’,依我看啊,饶是卿卿艳彩更炫,如朝暾出岫,桃花映红,要明妃侧目,令玉奴羞煞。”

      她的自矜和娇嗔,都在他的唇齿间成了嘤咛。

      什么人情练达,待人接物,皇孙妃的礼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吧,此温柔佳处是吾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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