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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生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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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未亮,戏志才便被夏侯月唤醒。
“我说女侠,昨儿半夜说了一堆让人睡不着的话,我这刚入眠没多久就把我叫醒,求求了,别折腾我了。”
“起床,洗漱。”
“天还早,我今天不着急去荀府的。”戏志才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袋。“我脑子一片浆糊,让我再睡会吧。”
“不去荀府,去找你师父。”
“!!!”戏志才突然清醒,道:“你再说一遍!”
“昨晚说得很清楚了。”
“女侠,昨夜的一切,我们都当做梦话还不好,我实在是折腾不动了。”感受着冰冷的目光,戏志才觉得被窝突然不暖了。“好好好,我起,我起。”
尽管戏志才磨蹭了很久,一炷香之后,两人还是离开了客栈。
“女侠,我们雇一辆马车回去可好?”
“骑马更快些。”
“我太困了。”
夏侯月微笑着看着戏志才,满脸写着求我,我就答应你。
“求你了,要不然我会死路上的。”
夏侯月大感满意,道:“成。”
大步向前,将戏志才甩在后面,眼中满是狡黠。“跟上!”
随后,如戏志才心愿,二人雇了一辆马车。戏志才上了车后,夏侯月在车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上了马车。
一路上,戏志才酣睡了一个上午。而夏侯月,确实眉头紧锁,盯了戏志才看了一路。
终点在一个村子里,二人下了车。戏志才看夏侯月满脸的不高兴,喜笑颜开,嘴上却是说着:“果然,睡饱了真的,精!气!十!足!”
“戏志才,你故意的!”
“女侠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在车上酣睡一路,我有什么坏心思呢?”
听着戏志才的话,夏侯月感觉受到了羞辱。“戏志才,你算好的?!”
戏志才笑意更盛。“女侠什么意思啊?我算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啊。”
“戏!志!才!我特意让车夫走这山路,这一路上的,山路崎岖,车马更是颠簸难行,凭什么你能酣睡一上午!”
戏志才完全没有被算计的恼火,反而笑着问道:“这么说来,不应该是我责问女侠为何要捉弄于我,怎么生气的反而是夏侯女侠呢?”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夏侯月更加恼火,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哼了一声往村子里走去。
“这边!”戏志才对着夏侯月喊道,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心里想着,原来这冷冰冰的夏侯月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心中雀跃,这么点小心思都看不破,那枉费我戏志才学道十数载了。
一路上,夏侯月气呼呼的,一言不发,戏志才却是高兴地与人打招呼。听着戏志才欢愉的语气,夏侯月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晕在地,戏志才口中说出的每一个欢快的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夏侯月的心脏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告诉夏侯月,你的小心思对我不管用,傻了吧,嘿嘿。
突然,戏志才平地摔跤。空气突然凝固了,原本还在跟戏志才打招呼的大哥,咳嗽了一声,尴尬地收回了打招呼的手,也不上前去扶戏志才,竟是径直离开。
“夏!侯!月!”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不信你问刚刚那个大哥嘛。我只是一个有一点点内功的弱女子罢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说不准你遭了什么报应呢?是吧。”夏侯月也不搀扶戏志才,欢快地往前走,一蹦一跳。心下想着,我对他还需要算计什么,看他不爽直接动手便是。想到这,好像一切都通明了,阳光特别明媚。
戏志才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想着两天,两个完全不同的夏侯月,好像还蛮有意思的,未来,还长呢。
二人到达老人家里时,老人正在井口打水,正准备淘米做饭。
老人姓戏,具体的名姓太久没人称呼也是早已忘记,村子里的人都唤老人戏先生,便也这么称呼了一辈子。夏侯月与戏先生说明了自己来意,老人放下手中的家伙事儿,邀请二人入屋子里坐。
“我这辈子啊,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儿,唯一还算让我骄傲的,便是这个徒弟。”老人说完,看了看戏志才,又接着道:“我学识短浅,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能教与他,也只能把这一生所见所闻说与他听,志才聪慧,其余所学皆自书中来。他这个孩子,识大体,尊师重道……”
戏志才插嘴道:“想不到我在先生眼中是这般模样,还有呢?继续呀。”
老人翻了个白眼,道:“我这无药可救的徒儿就拜托姑娘了。”
夏侯月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夏侯姑娘,志才虽然聪慧,但生活上还是太过粗枝大叶,还需要你多多照顾才是。”
“我会的。”夏侯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们俩真的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啊?师父,你平时的日常都是我打理的,我这才离开多久......”瞧着老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戏志才转头避过。“先生是跟你客气两句,你怎么还认真了,我们俩在一起,谁照顾谁啊?”
两到目光,再次聚在了戏志才脸上,带着满满的不善。
“还请女侠多多担待!”担待二字咬的极重,话毕,戏志才正经作揖,鞠了一躬,转身,朝着空气挥了两拳。“没天理啊这世道,一个一个都欺负我。”
老人与夏侯月攀谈了片刻,将戏志才唤到里屋,单独说话。
“这姑娘姓夏侯,你知道这个姓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你确定知道?”
“复姓夏侯,大户人家嘛。”
“你知道个屁,夏侯意味着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不出来,便是绝路。”
“我知道!”戏志才认真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不是啊,我是被逼婚的啊!我还没同意啊!”
“怎么?为师就是教你如此不负责任的?我听那姑娘言语,你们俩昨日可是睡在一起啊。”
“我又没做什么!”
“呵呵。”
“不是啊,劝诫我想清楚的是你,让我成婚负责任的也是你,先生,怎么好人坏人都是你啊。”
“休要胡言,为师能害你嘛?为师劝你的,只是三思而后行。”
戏志才嘟了嘟嘴,叹了口气道:“是啊,三思而后行,先生,你可知晓,一夜四个时辰,何止三思,思虑再三,再再三,最后的结果竟是,成婚才是最优解。”
“你喜欢她?”
戏志才一愣,道:“没……没有,怎么会,我们才相识多久?”
“你见过荀彧了?”
“嗯。”
“那你就是喜欢她。”
“???”戏志才道:“先生,您的问题怎么东一脚西一脚的,我见过荀彧与我喜不喜欢她有何关联?”
“别骗自己了,见过了荀彧,你若是还觉得成婚是最优解,你不是喜欢她是什么?志才,为师让你第一站去荀府的意思,便是这荀家是你的最优解。为师不是酸儒,这大汉不可救便亡,乱世站错队便亡,而最好的方式,便是随这些大世家一同站队,如此,你有价值,哪怕错一次,亦有机会。但是一旦入了夏侯府……”
结果不言而喻,戏志才笑着,道:“她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姑娘。”
师徒俩一个德行,你说东,我说西。也是二人默契,老人道:“想通了,便出去吧。”
“志才告退。”
“回来了,就把午饭做了吧。”
“先生!!!!!”
只听见屋内传来爽朗的笑声。老人很开心,他的徒弟志向比他要大,他的徒弟不需要站队,不需要求救于人,站在夏侯家身后,便是自信,自信着求己胜过求人。今日,老人才算看清了自己的徒弟。老人卜了一卦,卦象鹏程万里,老人喜悦更甚。想了一想,老人又卜了一卦,卦象鹰击长空,之后不复喜悦,只是叹了口气,又复无言。
……
洛京郊外,小雨窸窣。
城外一座破旧的小观,有些许路人避雨。雨过天晴,有的忙着进城,有的忙着出城,人影交错,破观内只剩一人,书生模样的少年,抱膝靠坐在柱子旁,任是人声鼎沸或是鸦雀无声,少年郎也不曾抬头半分。
傍晚,一道声响打破了白衣少年的沉静。
“戏志才?”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又是一句,“戏志才,我喊你最后一遍,不回话,你就死在这里吧 。”听着说话人又挪了两步,书生站起身,玩味地躲在了柱子后面。
又走了两步,没有见人,发声女子渐渐急了。“戏志才,快出来,我保证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语气带着哭腔。
“你发誓。”书生听着声音,不忍心地出声道。
听着声响,女子循着声音方向,一步踏去,眨眼来到了书生的边上。“戏!志!才!你在,你居然敢不出声。”
不管女子如何咬牙切齿,书生只是冷静地看着女子。看着书生的眼神,女子顿时手足无措。
“明明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女子慌乱道。
“你的错,是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的。”书生冷冷道。
“你的错,是你嫌弃我在先。”女子说着,突然理直气壮。
“你的错,你把两匹马弄丢了。”
“你的错,谁让你要中途下马的。”
“你的错,雨天出行,你若再是着凉病情会加重的。”
“你的错!”突然,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不能让让我嘛!”话中,带着哭腔。
一句话,书生愣住了,好像心里拧成一团的委屈突然散了,书生一把拉过女子,轻轻拍打女子的背。
怀中女子敲打着书生的胸口。“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我把能待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如果……如果这观里再没有人,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戏志才!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书生细声细语道:“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可是,下雨天的,你又伤寒在身,我让你下马避避雨也是心疼你嘛。那马自己跑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可能是没有拴紧马绳,你就生气把我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了。”
“我没有生气!”女子气弱道。
“好,没有生气,都是我不好了,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书生耐心地安抚着女子。
观里生着火,女子依偎在书生怀中。
二人说着悄悄话,忽然,书生摸到了什么。
“这个黑黑的是什么啊?”
女子看着书生手里的东西,随口道:“应该是虫子的壳,兴许是刚刚赶路太着急粘上的。”
“虫子的壳?”书生疑惑道。
“你不信?”女子夺过书生手中的物体,将其掰了开来,露出了里面黄黄的软乎乎的东西。“你看,虫子。”
女子突然感觉到书生浑身僵硬。“戏志才,你快看!虫子诶!”声音扬起八度。
“我知道了!我相信了,是虫子!”
“你别说,这虫子的触感还不错诶。”
“好了,不用再描述了。”
“糯唧唧的。”
“好了!闭嘴!”
“怎么了?戏志才,你不会是怕虫子吧?天不怕,地不怕的戏志才怕虫子嘛?不会吧,不会吧!”
书生分明感觉到自己脑门上青筋暴起。但还是不得不微笑着道:“好了,我怕虫子可以了吧。能把这个黄黄的东西从我眼前拿走吗?”
“戏先生都这么说了,奴家自然是要听戏先生的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女子问道:“之前,老先生把你叫到房间里聊了什么呀?”
“哦?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以为我们夏侯女侠不好奇呢。怎么?现在才憋不住嘛?”
“你说不说?”女子微笑着看着书生。
“说说说。”书生接着道:“先生呀,说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姻缘,让我好好待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你,不然要遭天谴的。”
“老先生真这么说?”女子半信半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临行前,老先生跟我说了什么?”
“哦?先生走之前还跟你谈过嘛?”
“老先生说,他为了卜了一卦,卦象为鹰击长空。我不懂这个,大概是你未来会一展宏图的意思吧。”
书生突然沉默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书生尴尬地笑笑:“没,这卦象是好事呀,说明我以后会飞黄腾达。哈哈哈,好卦,好卦。”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书生并未回答,只是继续笑笑。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鹰击长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每一只鹰,在它四十岁时,爪子开始老化,无法有效地抓住猎物;它的喙变得又长又弯,翅膀也越加沉重,飞翔十分吃力。这时,它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等待死亡;二是重整后的再生,痛苦的重生。而他的重生,可能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并不知道怎么与她开口。
见书生沉默,女子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家族背景啊?”
书生不以为意道:“当然知道啊,你不是姓夏侯嘛。”
“你真知道?我们家很厉害的!”
书生打趣道:“哦?有多厉害啊。”
“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好。”女子又想了想,接着道:“我家中族兄族弟都是有大抱负的人,志在天下,如今,汉室式微,我们家可能…..”
“可能共逐鹿是嘛?”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戏志才啊。”
“那你能帮帮我兄长他们嘛?”
“帮帮他们吗?怎么帮?以什么立场?”
“以我夫君的立场。”
书生突然严肃道:“夫君的立场?此刻,我真的在想,你是为了我这个人与我求亲,还是为了你的家族与我求亲?”
看着书生严肃的样子,女子突然慌了,结结巴巴道:“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如果是为了我这个人,那么我会很乐意去帮你这个忙,以夫君的立场。”
“如果不是呢?”女子面露难色。
“我希望是为了我这个人。会如我所愿吗?”书生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女子没有回答,书生接着道:“那么,如你所愿吧,我会帮他们的。”
听着书生的语气,女子并未松口气,反而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
书生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你先求亲与我,明明最开始拒绝的也是我,为何到了现在难受的也是我?睡觉吧。”
夜半。
女子轻声道:“你睡了吗?”
未见书生有半点反应。女子接着道:“我是为了你的,我问过自己了。”
天知道,装睡憋笑有多辛苦。
……
第二天清早,戏志才醒来。一夜美梦,神清气爽。
夏侯月早已睡醒,边上是早饭,身边站着一个孩童。
戏志才与孩童大眼瞪小眼,接着,指着他对夏侯月道:“你不应该解释一下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一大清早就站在门口了。”
“我睡了多久?”
“一晚。”
“你不觉得这个小孩跟你很像吗?”
夏侯月仔细看了看小男孩,认真道:“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呵呵。”戏志才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因为她的颜容全部印在了他的脑中,像,只是第一反应罢了。
戏志才又道:“我真的只睡了一晚?这孩子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戏志才!你皮痒了是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搞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呀。”戏志才这才对孩童道:“小朋友,你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怯生生地回答道:“不……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
“不……不知道。”
“那你以后叫戏珏好不好?”夏侯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亲切地说。
见着孩童点了点头,戏志才道:“不是,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带着这个小孩一起走?”
“不然呢?”
“可是!”戏志才下意识地反对,但是看着夏侯月眼中泛着的情感,戏志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对。“那你,字无恙吧。”
愿她一生无恙。
……
“志才,遇到你之前,我是可以从容赴死的,但是此刻,我觉得我好死都难。”
“别说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