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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悲伤的婚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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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刚刚进入21世纪,早晨春光正好,车家庄园迎来了新世纪的第一批游客。
导游小姐清脆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开来。
“这片庄园始建于明朝末年,至民国初年才形成现有规模,为车氏家族聚居的地方。四十年代末期北方土地改革时收为公有,八十年代交还给车家后人,后来开发成为旅游景点。现有房间三百余间,占地5万余亩……”
游客们在导游的带领下,穿梭于车家庄园,在时空交错中体会旧时的生活。
林春衣惊叹地望着这片有着北方厚重建筑风格的古宅,灰色的砖瓦,红色的廊柱,苍翠的古树,处处透着一种古朴的美感。
房间里面暗了些,与现在人宽敞明亮的居室相比,就显得不那么适合居住,但雕刻精美的旧式家具令人惊艳不已。
大家来到一间叫清风馆的院落,院中有两棵古老的玉兰树,遗憾的是花期已过。但这种遗憾很快被屋内玄关处的一幅《玉兰图》弥补了。
那是幅油画作品,画中的玉兰花清雅脱俗,与古朴的庭院灰瓦相互映衬,分外美丽。
望着那幅画,春衣竟有深深被吸引的感觉,可以想象画者定是位气质高雅之人。她看到画上的篆体落款印章是“车清研”。
房间里竟是新房的布置。正堂一幅樱花林图的匾画下,贴着大红的喜字和婚联,旁边婚床上的红纱挽起,露出绣着彩凤和鸳鸯图案的被褥。靠窗有一架古旧的钢琴,春衣真想过去弹一下,听听这旧时的琴是否会发出穿越时空的声音?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当时车家的大少爷车清研,他很有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屋内这些画都是他的作品。当年他不顾家族的反对,坚持要娶一个农户的女儿,却在举行婚礼的当天,在婚礼现场被土改的人逮捕入狱。起因是一名长工告发他为抵赖工钱,而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当时他父亲病重而死,他在车清研送来的药中发现了毒药。车清研虽拒不认罪,但当时北方土地改革革命正在兴起,已经开始出现斗地主的浪潮,他生在大地主的家庭,又人证物证俱在,因此还是被判了死刑。他被逮捕不久,他的新娘也离开了庄园,只剩下这空荡荡的婚房。”
导游以平淡的语气讲述着早已说过几百遍的故事,春衣却听得很伤感。这样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庄园,一定发生过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吧。
春衣随旅游团在庄园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景区办公室。办公室在一个有月亮门儿的小院儿里,正房的门上挂着办公室的牌子,两边是有着同样古朴风格的厢房。
办公室门没关,靠窗的位置对放着两张桌子,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那里。
“请问车园长在吗?”春衣问。
中年人见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的知性美女进来,赶紧站起身,纯熟地自我介绍说:“我就是车家第十代传人车思研。”看得出他时常向别人这样介绍自己。
春衣微笑:“车园长你好,我叫林春衣,是省旅游局林千树局长介绍来的。”
“哦,你就是林局长的侄女啊。”车园长热情地起身和春衣握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欢迎欢迎。”
车园长指着对面的桌子:“原来这有个年轻人,刚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辞职了。听说你要来,我特意给你换了台新电脑。”
春衣看看自己崭新的电脑,再看车园长那些可称得上是古董的办公设备,有些过意不去。说:“我刚来的,用旧的就行了,咱们换换吧。”
“你就别客气了,听林局长说,你是历史文物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还是省博物馆的优秀员工,你肯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瞒你说,当初政府政策落实,把庄园开放成旅游点儿,用人更多照顾到这个家族的后人,再就是镇上招的一些杂工,并没考虑到专业方面。我们这小地方的人除了扫扫卫生收个门票,就什么也不会了。现在来这儿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一直还是安于现状。没想到那天林局长亲自来到这里,找到我提了好多问题,我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春衣微笑:“我大伯说你们这的档案工作非常落后,房屋物品的保养也没有依据和记录,都是哪坏了才修哪。再这样继续下去,不但有形的财产会毁损,那些非物质的产业就更有失传的危险了。”
“是啊,幸亏遇到林局长,人家可是省旅游局的局长,我们庄园地处偏僻,在省内仅是个小景点儿,他却非常热心地主动提出要帮助我们,还说要为我们申请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嗯,那天大伯跟我提到这件事,希望我能到这里来工作,以便做好前期的档案资料收集整理工作。”
车园长问: “可是我不明白,我们这小地方和省博物馆比都没法比,你为什么要到这来工作呢?”
“不瞒你说,我的双亲和奶奶在我出生后不久因为一次意外车祸去世了,我是在大伯家长大的,我看他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会听。不过刚才在庄园里转了转,发觉这里真的有一种古老的魅力,让我不能不从心里喜欢这里。能到这里工作,我很开心。”
车园长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能喜欢这些的不多了,你能对这里感兴趣真是难得。”
春衣说:“不过我对这里的了解太有限,还请你多帮助我。嗯…可以把庄园的资料都拿给我看看吗?”
“当然。”车园长从柜子里拿出几本册子来,放在春衣面前。
春衣大致翻一下,见里面有庄园的相关说明和一些零散的照片。她摇摇头:“内容太少而且缺少系统性,有没有电子版的?”
“哦,以前的小张帮我存了一些。”车园长把电脑所存文件打开给春衣看,却不过是一些照片。”
春衣微笑:“看来我有许多工作要做呢。”
“工作不急,我先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这个院子原来是庄园的管家一家人住的,这东厢房做了医务室,你住西厢房。”
车园长带着春衣走到院中,向着东厢房喊道:“兰琴,小林来了。”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应声而出。
车园长介绍:“这是我太太,是庄园里的医生。”
春衣打招呼:“车太太你好,我叫林春衣。”
“叫我兰姨就行了。”兰琴很热情地说道,“我们可盼着你来呢,走,去看看你住的地方,我简单收拾了一下,缺什么我带你去买。”
西厢房的房间不大,但很整洁。进门正前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挂了面梳妆镜。里边有张木床,一个古旧的五斗橱,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柜。窗子和庄园里的其它建筑一样,是精美镂空样式的窗棂,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房间的采光,但春衣很喜欢这样有着古旧气息的感觉。
车园长说:“我原来想在外面给你找个地方,但考虑这儿有现成的,离办公室近,对面的院子里就是食堂。虽然不供应早晚饭,但什么材料都有,你可以自己到食堂里做。你看还可以吗?”
“当然,吃住都解决了,还要求什么?”春衣对这房间很满意,“而且,能住在这样一个古韵十足的庄园里,一直是我的梦想。”
“对了,虽然咱这院外就是门卫房,但你自己住在这里,晚上不会害怕吧?”兰琴问。
春衣笑:“不会,我胆子大着呢。”
车园长点头:“那就好,有什么事你就去门卫找石大爷。”
“你是说晚上是位大爷看门儿?”
“对呀,白天的保安小刘虽然受过专业训练,但他不能熬夜,所以石大爷主动要求专值夜班儿。你放心,我们这儿墙高锁严,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尽管放心睡觉。”
春衣苦笑:“我怕什么呀,我是担心这里的财产受到损失。这么大的庄园,又有这么多珍贵的文物,安保防火工作都得做好。我今天看了一下,庄园里好象连必要的监控设施都没有安装,是吧?”
听春衣这样说,车园长有些心虚:“这样说我们的安保确实是落后了。石大爷的母亲是车家的女儿,他是退休教师,根本不缺钱,完全是出于对祖先庄园的热爱才来工作的,实在不好打击他的热心。这件事等我找机会和他商量一下,监控可以先安装上。”
兰琴带着春衣去逛了小镇,让她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并采购一些生活必须品。
晚上,车园长让庄园餐厅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给春衣接风。庄园里几十个员工全部参加,场面很是热闹。大伙都来和春衣打招呼,春衣也真切感受到了大家的善意。
春衣见到了值夜班的门卫石大爷,他身材清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面貌和善,怎么看都是位让人尊敬的老师,却与保安的概念相差甚远。
清扫卫生的李大姐问春衣:“小林啊,有男朋友了吧?”
春衣笑着摇头:“还没有呢。”
“哟,那我可得给你介绍一个。”李大姐很兴奋,“我跟你说,我儿子现在省里一家大公司当业务主管,人可帅了……”
保安小刘叫道:“李大姐,你儿子又不在这,还不如介绍我呢。”
李大姐瞪他一眼:“你都有对象了还凑什么热闹?再说,人家春衣能看上你?”
车园长说:“你儿子也不行,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人才,还能让你儿子再领回省城去?”
兰琴接着说:“没错,要介绍也是介绍我儿子,跟你说,我可是一眼就看好了。”
李大姐哼道:“你儿子一年有半年在国外,更不靠谱。”
“好了,”春衣笑着说,“我是来工作的,找对象的事以后再说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整个晚宴都在欢快而温馨的气氛中度过。
晚宴散后,大家相继离去。庄园里各门前的红灯笼都已亮起,春衣一个人在庄园里漫步,观赏着庄园古老迷人的夜景。
她走到放有钢琴的那间清风馆时,看到里面有灯光。这时候还有谁在里面?
春衣走进去,发现一位拄着手杖,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静立在那里。
春衣问:“大爷,您是哪位?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老人转过头,似乎吓了一跳,看着春衣问:“你…你是……”
“我是新来的员工,叫林春衣。”春衣微笑着说。
“哦……我听他们说了。”老人点点头,“你姓林?”
“是的,你叫我小林就可以了。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是车园长的爸爸。”
“哦,是车爷爷啊,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还提起您呢,埋怨车园长没把您请来。”
“是我不要来的。”老人叹口气,“年纪大了,不大愿意到人多的地方了。倒是总想起从前在庄园里生活的事,所以就趁着没人过来看看。”
“那么我打扰了您吗?”
“没关系。我正好想问问你都要做些什么工作?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出于对庄园的关心,想打听一下。”
春衣微笑:“您太客气了,我向庄园的老前辈汇报工作还不是应该的嘛。是这样,现在馆里原有的档案太不全面,所以我首先要给每件物品建立电子档案。另外还要搜集整理庄园里发生过的事件,这样大的一个家族,一定有着许多不寻常的故事和精神。这些古老的建筑本身就蕴含着一种感染人的文化,我们不但要让房屋物品减少毁损,还要让这里的故事和文化传承下去,让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在故事里得以长存。”
“在故事里得以长存……”老人轻声重复着,眼中竟闪现出泪花。
“车爷爷,你一定知道许多这里的故事,能不能讲给我听?”
“这间,”老人面容悲凉,“这是我大哥车清研生前的房间,也是他的婚房,可惜……唉。”
春衣说:“我白天听导游说他是在正举行婚礼的时候……虽然事出有因,但真的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老人叹口气:“树大招风,在当时的环境,像我们家族这样的条件,想安稳无事是不可能的。但我大哥被抓定死罪,是因为被人诬告陷害。那个人因为私人恩怨,说我大哥为抵赖他父亲的工钱,以医病为借口用毒药把他爹害死了。其实他爹是自然病死,与我大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大哥好心给他爹抓药治病,却被他反咬一口,含冤而死。大哥死后,庄园土地收归公有,我的父母深受打击,不久也相继去世了。我当时在国外留学,不想回来竟已是家破人亡……”老人说着泪水又涌出来。
春衣听到这样的答案,很是意外:“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导游说的那名长工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老人的眼中射出仇恨的光:“因为他喜欢我大哥的新娘,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段置我大哥于死地!他陷害了我大哥后,不但借机进入了土改政府组织,还当上了官,而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不顾我大哥的仇,跟他走了!”
春衣惊住:“竟然有这样的事?导游为什么没有提?”
“我们无凭无据,根本没办法为我大哥翻案。可怜我大哥,至今背负着冤屈……”老人说着不禁流下泪来。“唉,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车老爷子擦擦眼泪,拄着拐杖向外走去。
春衣跟在后面:“车爷爷,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车前辈的名誉恢复过来。”
“算了,反正我大哥也活不过来了。”老人的语气冷淡,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衣没想到那样怀念哥哥的老人,对自己想法的反应竟如此冷淡。想是他曾多次努力却没有结果,才会如此灰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