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临其境》苏州杓

8、第八章 念想

　　抵达下榻的酒店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赛事方安排好了房间，只需交接一下即可入住。
　　一行人等在大厅里，盛远和余声去前台办理入住，这次出门俱乐部没带翻译，靠着余声省个翻译，以往左竹西还参与参与，这次队里有了纯留学生，他也懒得凑热闹。
　　房间都是两人间，一般来说俱乐部内部自行调整就行，但这次主办方大约是为了避免麻烦，直接两人两人分好了，有趣的是，谢其和余声又分在了一起。
　　谢其拿到房卡得知自己和余声分在一间时，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着实有些巧了吧，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难不成这余声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还是故意找自己的不痛快？
　　盛远大约是看出了谢其的不爽，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解释说：“之前俱乐部报名单的时候林哥安排的，一队和替补分开住，应该是为了训练方便。”
　　话既如此，该明白的，谢其都已经明白了，林峰不就想让他多带带余声嘛。
　　成啊，带呗！
　　PCL赛区被安排在十二楼，此次进入世界赛的中国队伍一共四支，除了SNK，还有WINS，QK以及DMY，除SNK以外，其他几支队伍都还没有抵达。
　　谢其和余声两人的房间在十二层中段，1208，数字倒是吉利。
　　吴林将谢其的行李拖出电梯，谢其刚要接，身边的余声先他一步拉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谢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去了，外人眼里，两人的关系似还无端好了一些。
　　大家累了一天连寒暄都懒得寒暄，各自找了各自的房间，摆了摆手钻进了安乐乡。
　　余声将谢其的行李拖进屋子，房间不大，除了两张床还有一张灰色的小书桌，深咖色的窗帘将夜色挡的严严实实，门一关，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不少。
　　谢其进洗手间洗了手，也没问余声要睡哪张床，径直跌在靠窗户的那一侧，然后闭眼不动了。
　　余声放好东西，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谢其似乎睡着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余声不由的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坐在另一张床上。他脱了外套准备看看手机，视线却总不由的往另一张床上飘。
　　是啊，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啊，总算回来了，总算见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今天的谢其穿了一件黑色的印花衬衫，里面套了一件白T恤，T恤的下摆随意扎进裤子里，显得身材愈发高挑，余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往下移了移，还没停稳，谢其的肚子猛然叫了一声，床上的人也顺势睁开眼睛。
　　余声顿时不敢再看了，他慌忙的收回眼神，整个人不自觉的绷紧了，谢其望着他，缓慢的坐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的过分，人一动就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谢其捞起手机看，恰逢此时手机突兀的震动了几下，盛远发了消息过来——十分钟之后餐厅会送餐过来，提前洗澡，吃完饭直接去16楼训练。
　　余声也同步收到了。
　　谢其叹了口气，他扔下手机，似乎是累了，余声想和他搭话，又不知搭什么，只能坐在旁边小心的观察他，视线飘来飘去，着实有些纠结。
　　但身边的人一直没动静，余声以为谢其是在犹豫要不要先洗澡，主动开口说：“澡你先洗吧，我洗澡比较慢，你洗完我再洗，这样你可以先吃饭。”
　　谢其停下动作，他面无表情的看向余声，目光晦暗不明，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拒绝余声的提议，也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径直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余声盯着磨砂玻璃门里的光线看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起身将谢其的箱子挪到靠窗的一边，他本来想贴着墙放，结果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脚边的窗帘，却发现窗帘后面是空的。
　　他往左扯了一下，这一扯不要紧，直接扯出一片清丽的夜色，原来这里是有个阳台的。
　　余声把窗帘完全拉开，他从阳台望过去，柏林夜色尽收眼底，绫罗满布的细微灯火宛如银河边缘，装点着漆黑夜幕，而紧挨着酒店亮起金色光芒的，正是此次比赛的场馆。
　　他被眼前清雅的夜色迷了眼，视线婉转，将这城市用心描摹了一遍。不同于国内到处交错的高楼大厦，这里建筑低矮，灯火幽黄，头顶是星河璀璨，脚下幽明交接，整个城市都仿若笼罩在童话世界里。
　　余声自己也来过一次，但不知为何，当初孤身前来的他远没有这样的感受。
　　身后洗手间的门“咔塔”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余声的思绪跟着回笼，不知是否景色太美，他下意识邀功似的说了一句：“你看，这里有个阳台。”
　　说完的一瞬，谢其和余声均是愣在了原地，余声眨了眨眼睛，尴尬的看向谢其，他想补充点儿什么，却感觉补充什么都很多余。
　　好在谢其没接话，他穿了一件浴袍，头发上的水还没擦干，慢悠悠的走到自己床边，背对着余声坐下了。
　　余声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绕开谢其进了洗手间，将门关上了。

　　谢其一边擦头发一边盯着窗外的夜色，他起身走进阳台，铺在地上的地毯毛茸茸的，踩上去就像踩进了棉花堆里。谢其顺着余声看过的痕迹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即将举行比赛的金色场馆上，光芒围拢在周围，如同个王冠一般承载着光环。
　　来之前谢其就猜想这次多半会一无所获，但此时见着场馆了，他又忽然有些不甘心。
　　房门响了，大概是送餐的来了，谢其扔下毛巾去开门，刚走到门口，余声便从洗手间出来了，他先谢其一步拉开房门，将人堵在了身后。送餐的是位金发小姐姐，她笑着和余声说了句什么，歪着头试图往里面看，余声挪了挪身体将谢其完全挡住，他接过递来的盘子，笑着回了一句谢其没听懂的话。
　　余声头发上的水还没擦干，滴滴答答顺着脖颈往下流，他飞快的绕过谢其将盘子放在阳台的小桌子上，说：“你先吃，我去吹一下头发。”
　　疲惫占据了谢其的全部思绪，他点了点头，先坐进了阳台。
　　送来的食物分量不多，至少对谢其来说，这点东西，勉强吃个五分饱，不过没关系，他出来的时候特地从国内带了很多好吃的，饿了再吃就是了。
　　谢其三下五除二的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干净，余声吹好头发出来时，谢其已经将衣服都换好了。
　　他自顾自的拿了手机和房卡，然后打开箱子取出自己的外设，余声呆傻的站在原地，他原本想，能和谢其一起吃个饭呢。
　　谢其明显不准备等他，拿好东西丢下一句：“吃完赶快上来。”便合上门离开了。
　　余声听闻对方和自己说话，忙“嗯”了一声，说完又觉得不够，补了一句：“我马上就来。”
　　狼吞虎咽的吃饭，急匆匆的穿衣，然后一路小跑奔上十六楼，连电梯都没等。然而那写着SNK的房间里仅仅来了两人，一个是林峰，另一个是谢其。
　　林峰见人气喘吁吁，问：“跑上来的？”
　　“嗯。”余声一边喘气一边说，他惦记着谢其的话，真是一秒都没敢耽搁。
　　林峰瞅了他两眼没说话，指着谢其旁边的一台机器说：“你坐谢其旁边，你们两个位置一样，多交流。”
　　“是。”余声靠近机器，一边接设备一边忐忑的看旁边的谢其，好在那人戴着耳机，正专注的在训练场打靶，没注意到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其他队友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一个屋子十台机器，坐的满满当当。
　　开赛前，林峰特意拉下谢其的耳机嘱咐：“好好指挥，别掉链子知道吗？”说完他还故意贴近谢其耳边补了一句，“带不好你这个季度的奖金可就没了。”
　　谢其皱了皱眉，勉强敷衍的点了下头，重新戴上耳机。
　　余声最近的训练赛发挥的可以，除了明显看出和队伍磨合不够外，个人实力是不输目前在役的选手的，训练时长也明显高于其他人，但默契不足这件事，天神下凡也没办法。
　　在职业赛事里，选手的个人实力往往是最不需要担心的，每一位选手在成为职业选手之前，无一不是各大榜单上的佼佼者，他们常年霸榜，一进游戏就开始大杀四方，任何游戏在他们手里，都能玩出异于常人的效果，如果玩不出来，那也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必要。
　　但默契，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一个配合默契的队伍或者队友，没有高于500小时的训练时间完全免谈，那些流露于赛场上的细节与习惯，都是日复一日不住的配合里慢慢知悉的，两周适应一个新人，一个新玩法，正常都很难达成，何况余声来的不巧，本身就不正常。
　　抵达之后的第一场训练赛开始了。
　　开局平稳发育，枪械收集正常，准备转移，然而转移刚刚开始，SNK便在平原房区遭遇了第一波猛攻，先行探点的吴林被四人围攻，锁在房区二楼动不了，谢其一边指挥他报点，一边摸索进圈的路线，好在对方不知楼里到底有几个人不敢轻举妄动，留给SNK一丝喘息的机会。
　　左竹西在远端架枪，谢其和余声开车从左侧靠近房区。
　　耳麦里传来左竹西报点的声音：“红色假车库二楼左边窗户一个，黄楼三楼右侧窗户，一楼是不是也有人老吴？”
　　“一楼有人，267方向坡上有人，小心一点。”
　　往往刚开局，大家都是最正经的，不会在耳机里打连环炮。
　　谢其的车跟在余声后面，两人一路飞驰从左边钻进了房区，车还没停稳，一波远端来的枪线直冲余声，差点将人打掉，好在他停的位置奇巧，一个急刹跳进死角，保了一命。
　　余声钻进烂尾楼，一边给自己打绷带一边镇定的报信息：“AK，东南侧枪线。”
　　谢其比他幸运一点，将车直接开进了一楼藏好，在余声的斜对角占了一座楼。
　　吴林依旧处在包围的中心，谢其从后侧窗户露头，刚开镜，直接飞来一枪打在了肩膀上，谢其赶忙蹲下，“操，这哪个队伍？”开局几分钟就打这么狠的，谢其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吴林倒是冷静：“好像是南美的LAC，不确定。”
　　谢其也是服，一开局就碰上这种队伍，不转移不进圈，上来就是刚，毫无战术可言。
　　但各个队伍有各个队伍的打发，你可以不认同，但不能说那是错的，何况这种不怕死的打发，往往还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耳边再次噼里啪啦的响起了枪声，余声的声音夹在那枪声里传进其余几人的耳机：“他们在攻烂尾楼，三个人。”
　　话音一落，余声被打倒了。
　　这可真是......谢其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二楼跳下来，吴林也趁乱出门，封了一颗烟逃了。
　　脚步声就在耳边，谢其仔细听着，左侧？右侧？不对，是两个人！
　　他紧张的盯着眼前唯一的出口，不论敌人怎么动，他就是不动。脚步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谢其屏住呼吸，下一秒，一阵几乎晃瞎眼的连击直接将门口的人击杀，这边一倒，另一边的人便冒头了，谢其来不及换枪，仅剩的六发子弹弹无虚发，全打在了人身上，直接毙命。
　　右上角
　　出现击杀公告，紧接着屏幕正上方弹出LAC#15/20!
　　一波精彩的一串二，队伍直接被团灭，大家不约而同的在耳麦里直喊：“牛逼牛逼，N神牛逼。”
　　谢其也难得露了一个笑出来，他窝在墙角打药，刚扎上针，忽然听见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恰逢刚被吴林拉起来的余声也绕到了这片房区，刚准备进门，迎面飞来一颗雷，猝不及防爆开了。
　　谢其和余声的耳机同时响起激烈的嘶鸣声，好像真的被炸了一样。盯着红血条的两人面面相觑，纷纷往角落挤，倒是谁都没说话。
　　这雷炸的精妙！一下炸倒两个，炸的余声和谢其脑子都嗡嗡的，连站在他们身后观战的林峰也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倒一次罚100，余声200已经没了。
　　好在只是炸倒，且对方并没有再次出手，因为楼顶的左竹西盯着呢，稍微动一下，就是头开花。吴林也趁着僵持的空档将谢其和余声拉了起来。
　　开局不顺往往后面也很难顺利，刷到第三个圈时，吴林被击杀，紧接着谢其和余声被近端枪线打倒，谢其直接补掉，余声流血流死，一个队伍倒三个机会就没了80%，死三个，那就是99%，1%吃鸡，那是神仙保佑。
　　而后不久，左竹西在进圈途中被截杀，游戏结束，没有神仙，没有保佑。
　　大家纷纷起身吐槽，这局训练赛打的窝囊，林峰站在谢其身后皱眉，边往屏幕边上走边感叹了一句：“这得复一个小时啊。”
　　然而一个小时都没顶住，复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这一局说了个大概。大家一边讨论一边听，气氛比平日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许多，就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余声也跟上了节奏，偶尔会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他说的时候，谢其也都认真听着，有时候他的思路不对还会打断他，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似乎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趁着谢其和余声讨论的空档，左竹西朝吴林使了个眼色，吴林笑了一下，了然了。
　　谢其明面上说着不带，不好，嫌菜，真上阵了，他又是最好的将军。
　　大家都懂，他只是怨愤，不平，无处发泄便只能发泄在余声身上，但他也懂得适可而止，他肩上的担子，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
　　训练没有持续很久，刚来第一天，各方面都还不适应，高强度的训练只会适得其反，一点一到，准时下课。
　　余声回到房间里时谢其还没回来，他站在屋子中央看了一会儿，摸了摸肚子从箱子里拿出两盒牛奶。
　　他今天心情不错，抱着两盒牛奶走了一圈，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热一热吧？他想，听说热牛奶喝了助眠。
　　说干就干，他从洗手间里接了一池滚烫的热水，将两袋牛奶同时放了进去，放进去他还不放心，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盯得满头大汗，牛奶也终于热了。
　　谢其回来时已经快一点半了，余声躺在床上看手机，听闻门响，下意识翻身坐了起来。
　　谢其进来了，他看了余声一眼，似乎并不想说话，直接走到自己床边，脱了衣服，光着背蹲在地上找睡衣。
　　余声想起自己还热在保温盒里的牛奶，他纠结要不要先问一声对方喝不喝，但谢其明显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他连转都没转过来，就那么背对着余声看手机。
　　余声下了床，他洗了杯子，拆了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他也不知道这样做谢其会是什么态度，但对余声来说，他倒过那么多次时差，如果有杯热牛奶，他应该会睡得更好。
　　他将牛奶放在了两张床中间的柜子上，往谢其那边推了推，对方大约是察觉了他的动作，不解的朝余声这边看过来，余声忐忑的看着谢其的眼睛，指着那杯牛奶说：“倒时差头比较疼，喝点热牛奶会睡的好一些。”
　　谢其看看牛奶又看看他，他似乎理解了余声的意思，但他从小不爱喝牛奶，长大了也不爱喝。
　　“谢谢，但我不爱喝牛奶。”他说这话时冷清清的，虽没有什么特殊表情，余声那股期待劲儿却一下子被浇灭了。
　　牛奶还热着，他换了好几次水保温才终于保持了现在的温度。
　　“哦哦，没事的，那你早点睡吧。”他是笑着说的，然后他端起那杯牛奶，一饮而尽。
　　于是那天，余声整整喝了两袋牛奶，喝的他差点吐出来，其实他也很少喝，只是想着兴许会用得上，便千里迢迢的带过来了，可惜又是白出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