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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锦 ...

  •   城南宋氏,有女十八,乳名唤红锦,与韩氏联姻,嫁与文龙将军韩江。后兵荒马乱,将军出征,久无音讯。直至豪门轰倒,国破山河,佳人病中携一子出逃,此后下落不明。
      ——乡间野史卷一

      市井繁华,豪门金奢,一个朝代正在鼎盛繁荣之际,却只有皇亲国戚知道,金砖玉瓦下的木柱泥台早已朽腐不堪,岌岌可危。
      韩氏大公子,单字一个“江”,当晚就要洞房花烛,今早还要入朝,此刻已日上三竿,却仍不见踪影。急得老母额头冒汗,急得宾客满不耐烦。
      “夫人!”侍女阿珉火急火燎奔来,当着众宾客毫不在意地提着裙子穿堂而入,夫人夫人的连声叫唤。
      “姿态!姿态!”韩老太太急急跺脚,却也疾疾去迎,“江儿呢?我的江儿呢?”惹得众宾一齐涌上,劝慰老太太的劝慰老太太,等着看好戏的等着看好戏。韩二公子韩元大声招开众人,阿珉勉强挤入,大喊一声:“韩公子回来了!”
      “韩公子回来了!”一时间,议论之声迭起。但阿珉抓住老太太又说:“公子正在气头上,说这婚……不结了!”
      “不结了?!”纷杂的惊呼不断,韩二公子急忙赔笑招呼,人却越挤越多。老太太脚下一软,几个侍女连忙扶住,阿月喊着阿枫倒水,阿琴叫着阿萧来扶。老太太喘着气儿手一挥,几个女孩儿赶紧扶她回了后厅。阿枫端着洒了一半的水跑过来,女孩儿们又忙着服侍老太太喝水。
      直到二夫人陈氏赶来,女孩儿们才低眉顺目回到前厅,各干各的活儿去。
      “夫人,您顺顺气儿,顺顺气儿……”陈氏是已故的韩老先生的小妾,二公子韩元便是她的儿子,她本人却向来和老夫人的关系好。陈氏又温柔贤惠,哄老太太自有一套妙招。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厅一阵骚动——韩大公子回来了!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一拍紫檀扶手站起来就走。陈氏急忙阻拦,也拦不住老太太健步如飞。
      “韩江你胆子大了!”
      “娘!”
      霎时间,全场寂静,只有老太太气愤当头地指着气喘吁吁的韩公子骂着:“小小年纪,连婚都不想结了,就想趴在桌子上捣鼓你的四书五经吗?!”
      韩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也敌不过愤怒的扭曲。但他好歹也是个文人,尽量压着火气说:“娘,国家正值危险之际,繁荣落魄一念之间,岂是儿女柔情可以挽救?!”
      “救!救!救!”老太太颤抖着手,隔空挥了一巴掌,狠狠喊道,“你今天要是不把这婚给结了,我就要皇上废了你的官职,让你一辈子都救不了你的国!”
      “官……当官……”韩公子气得青筋暴露,终于忍不住咬牙嚷道,“我告诉你!这文官给我我也不要,我要去当武官!”
      “你……你……反了天了!”老太太一把甩开陈氏的手,瞪着眼睛,恨不得把自己儿子瞪出一个洞来。
      韩公子也狠狠瞪着自己母亲。两人干站着,叫宾客们尴尬不已。陈氏见时机已到,刚准备打圆场的时候,韩大公子又发话了。
      “今天……我就把这婚给结了!反正你什么都没让我选择过,所以今天,我把你喜欢的姑娘娶了,以后我的事情,就轮不到你来管!”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大声喊道:“好!我看你以后,还服不服我管!”
      韩公子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几个侍女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抱着大红袍大袖衫在后面追道:“公子!公子!您的吉服!”

      宋家深闺之中,红帘粉帐之间,身披凤冠霞帔的姑娘坐在床上,红棉盖头下听着外面丫头们走来走去,悄声交谈,眼眸中流露出疑惑。
      “韩家公子来了吗?来了吗?”这是丫头小果的声音。
      “没呢!老爷让我们再等等!”这是丫头小梨的声音。
      “还没有?!我的老天,韩公子怕不是……”
      “嘘——!”
      宋家现在就两个丫头了,她们低声叫唤也不叫人嫌吵。
      还没来吗……
      一动不动干等了半天身体也是酸痛。姑娘侧侧身子,却让眼尖的小梨看见了。小梨二话不说,上前给姑娘揉肩。就在这时,门外锣鼓轰鸣,人声嘈杂——
      “韩公子来了!!快,小姐,快起来!!!”
      厚重的红盖头下,姑娘惊喜而茫然地睁大双眼,只是那绯雾遮眼,叫她看不见前方的路。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韩公子现在才来迎我?”姑娘茫茫中牵住扶她上轿的婆子问。那婆子说了很多话,那周围人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是回答她的。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宋家的姑娘进门了。

      姑娘乳名红锦,生的那是唇红齿白,玲珑精致,又是落魄贵族嫁与豪门,自然能吃苦也懂礼貌。进门一载,那韩老太太是“心肝”“乖乖”地叫,下人们也无一不对其敬重友好。奈何久久不孕,又成了老太太一个心结。
      “锦儿啊……”老太太抚着红锦的手,神态几分忧愁老迈。
      “娘……”红锦自是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但她不知如何以对,只能垂头,望着老太太努力保养却依旧不敌岁月刻痕的手。
      良久,老太太开口:“你跟娘实话实说,自己是不是有病在身?”
      红锦摇摇头。
      老太太叹了口气:“锦儿啊,你进门已一年多了,娘早已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了,有什么信不过我呢……有病的话,娘就是拼了老命也给你看好,你就跟娘说说,你这身子,它怎么就不怀呢?”
      进门一年,这样恳切的话语是第一次从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口里听到。红锦想想这一年来,面对老太太的问话自己总是随意搪塞,不由得鼻头一酸。
      “娘,锦儿都知道,锦儿自己也恨,但锦儿没有办法啊……”
      “你老实跟娘说,娘不会怪你。”
      “不是怪不怪我……娘,自一年前洞房之后,江哥哥就再也没有碰过我了……”
      老太太一吸凉气:“你说什么?!”
      红锦急忙安抚:“娘您别生气,别生气!国家要事在身,忙一点也很正常的……”
      “韩江这小兔崽子!本以为娶了媳妇就收敛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老太太气得一甩袖子,着急不已,说着便往外走,“他人在哪儿?!今天我非给他教训教训不可!!”
      红锦连忙去拦,却听得门外男声朗朗传来:“锦姑娘,好消息!我终于成为一名武将了!!”
      话音未落,韩公子俊朗笑容出现在门口,见到老太太的一瞬间,那笑便僵在了脸上。
      “好你个韩江!!!!”

      这一夜,老太太派婆子守在夫妻二人房门前,还半夜起来亲自去看,是非要他们云雨不可。但这两人青涩,老太太带人连着几夜看守,才在一月后的早上,传来了喜讯。

      老太太抱着孙子,坐在案前翻着账本,愁眉不展。偶尔看看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小孩儿,才略略舒展眉头。
      “夫人,请用茶。”陈氏端着热茶,放在案边。老太太握起瓷杯放在嘴边,还未喝一口,手一抖,杯一落,茶水溅了满地。
      陈氏惊呼一声,弯下身来扒拉开碎片,防止伤到老太太和孙子。老太太见状,悲悲叹气道:“唉,老了,不中用咯……”
      陈氏唤来侍女打扫,回头说道:“夫人,只是您最近查账累着了而已,哪有像您这样,小媳妇那么多,还查房查账的呢。”
      老太太抬眸看看陈氏的眼。那眼神真挚可鉴,满是担忧。
      “早让您歇着,种种花儿逗逗雀儿,这些事情就让我做吧。”陈氏接着说。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账本推到陈氏面前:“自我下令以来,虽然节约了不少,却还是入不敷出啊。”
      陈氏翻了翻账本,节约那大笔的开支,陈氏有一番功劳。待翻到二房那一页时,却突然一怔,似被那庞大的数字吓到了。
      “你看吧……”老太太烦恼地向后靠了靠,摸着孙子的头发。
      陈氏定了定心神,将账本那一页抄下来,递给老太太,道:“夫人,账里有问题,还麻烦您盖个章,我拿去对对。”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檀木印章,盖下深红一印。

      红锦这日心血来潮,正在庭院修剪着海棠。那红似焰火的花儿,是情丝的缱绻。
      她最爱在那花下,与自己此生的情郎吟诗対赋。
      青石道彼端,那竹林木里,二房的两侍女阿月和阿枫走来,谈话声越来越近。
      “二公子也真是的,读书不好好读,经商也经不好。”
      “他又怎么了?”
      “你居然不知道?陈夫人今个去老太太房里查账,查出毛病来了。”
      “咋回事儿啊我一点没听说?”
      声音停了一会儿,接着低了几度:“二公子说拿去做生意的钱,用来赌博了!”
      “什么?!”
      “嘘——!二夫人也是心善,一下子急得连姿态都没了,刚要不是二公子跑出去,她就真要想不开了!”
      “唉……也难为二夫人刚进来时受那么多委屈……”
      红锦忙从小路出去,带着刚出炉的茶点匆匆离开。

      “江哥哥……娘?您怎么在这?”
      老太太抬头看到红锦,愤怒地将一卷奏折摔倒地上:“你看看,这韩江做的什么好事!”
      红锦连忙放下茶点拾起奏折,却不料是圣旨。
      “文龙将军?江哥哥?……江哥哥要出征了?!”
      “没错!!胆子大了?!”老太太急促喘息着,气得踱来踱去,双手直颤。
      “娘,您消消气,消消气啊……娘!”
      老太太胸膛剧烈起伏,双目浑圆,不听红锦急急安慰,冲冲一走,脚一滑,头一歪,仰了下去。
      “娘!娘!!来人啊,来人啊!!”

      红锦身着苍白孝服,在那喜红的婚房中,伏着窗户对着萧瑟庭院中,那株凋零海棠默默抽噎。
      灵堂内未烧尽的纸钱还在空中飞舞,柱上白晃晃的帘幕在冷风中颤抖。
      韩老夫人江氏,享年八十三岁。
      苍白的翩翩身影穿堂而过,同穿孝服的文龙将军韩江径直走进庭院,手里死攥一张薄纸。
      在青石小道那端顿住脚步,迟迟没有后续。
      “锦姑娘。”他便驻足于此唤道。
      那声音轻而明晰,也铿锵有力。
      姑娘抽泣声止。此间只留风声。
      “耽误姑娘两年,在下无以抵罪,还望姑娘……少些为难。”
      情郎的声音,听起来和这风儿一样,叫人生冷。
      抽泣声又起——抽泣声又停。
      “于此花前,”姑娘悲恸不已,哀婉吟道,“……再无郎君!”
      将军闻言,长叹一声,其意万千。
      “花本无情,何苦凄凄!”
      这一句,他字字紧咬,字字诛心。
      “……将军!”
      那泪流成河,卷挟薄薄的粉黛,糊弄佳人的脸。
      佳人身边那小声低泣的小孩,眉目似那将军的清秀,茫茫然仰头看着悲哀的母亲,也只知道跟着流泪。
      “只愿将军……”佳人哀道——
      “……平、平、安、安……”

      文龙将军长叹一声,那紧攥在手里的薄薄一纸,皱皱巴巴的,被放在那海棠的枯树下。
      将军转身离去。那喧嚣的风儿从海棠落花中吹起来的,便是一纸休书。

      “妈妈,妈妈!”
      川子跑回家,洗了个手就开始坐下来择着喂猪的菜。
      “妈妈,今天我去听说书了!”
      “哦?”正在烧火的妇女从炉子后面伸出头来,头发随意盘起,粗麻衣裳打满补丁,脸上干裂黝黑。
      川子晃着脑袋说:“这次是红锦姑娘和文龙将军的故事,讲得真引人入胜!!尤其是讲到那一段……”
      小孩滔滔不绝地讲着,文绰绰的说法倒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他才讲到一半,妇女就将一盘清淡的青菜豆腐端上桌。
      “韩川,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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