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合集不能搞成脱口秀脚本》TinyW微

1、羽扇和钱币

　　1.
　　蔷薇盛放在锈迹斑驳的镀金围栏，盘桓在古堡潮湿的玄砖墙壁。
　　玫瑰拖着遍布荆棘的腰肢，在风中曳曳祖母绿的华服般的叶子。
　　红酒摇晃在缺了口的高脚杯中，闪着阳光匍匐在娇艳欲滴的唇下。
　　睐眸轻抬，眼波流转。
　　她像披了星河，抚弄金色的长发；她像坐在花里，撩拨奢美的裙摆。
　　她手里轻摇一柄绝美的羽扇。金子制成的扇柄细腻如同肌肤，仿佛是阳光；闪烁的蓝宝石像如洗的晴空，掩映她墨绿的眼眸；纤长秀美的羽毛柔软得像泡在水里，摇曳着雪一般的纯洁。
　　“请转告国王陛下，”神父说，“女爵还是不肯忏悔。”
　　银铠的骑士护卫着宫廷的使者，眼睛透过头盔悄悄瞅着那把扇子。使者一笔一划写下报告，临走时瞥了一眼她，和她的扇子。
　　神父抱着圣书，走下石英的台阶。
　　“上帝会叫你诚心悔过的，女爵大人。”结实的老人居高临下，每一条皱纹都写着不悦，盯着她的脸，“下次来，您若还不忏悔，我不得不劝说陛下，将您推上刑台。”
　　“我真为您感到悲哀。”女爵浅抿红酒，“您为一个毫无自觉的罪犯争取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得不到一丝感恩的回应。”
　　“我也为您感到悲哀，尊贵的女士。”神父欠了欠身。“您的美丽会因为您的过错埋没在绞刑台下的坟土中——和许多罪无可赦的死刑犯一起。您记得您那个手上沾满贵族鲜血的可恶仆人的下场。”
　　“那是犯了错的人应有的下场，不是吗？”
　　“以您的尊贵，只要您愿意，您会得到上帝的宽恕的。”
　　“感谢您，神父大人。不送了。”
　　神父皱了皱眼角的皱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转身前狠狠地瞅了那把扇子一眼。
　　听着皮鞋踱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勾起一抹嫣然的巧笑。
　　这座穷侈极奢的古堡，是独属她一人的囚牢。
　　而这把颠倒众生的羽扇，正是用天使的羽毛做的。

　　2.
　　白衣携袂，圣剑加身。
　　金发耀光，气宇不凡。
　　圣洁的翼在他身后展开。
　　他奉神的命，去挽救那只迷途的羔羊。
　　那个被酒水和胭脂蒙了眼的女人，因淫奢之罪，本应堕入地狱。
　　但她原是圣母身边尽心尽力的女仆，神特许她了一条回头路。
　　上天的使徒降落在凡世的尘土中，却丝毫不染。锁链缠绕着玫瑰藤蔓，扭曲在他脚下坑洼的石板路。
　　光追随他，向古堡走去。
　　该赐予她一场噩梦，让她在钱堆的阴谋中发昏。

　　3.
　　背阴的后园，潮湿的空气。
　　闷热的微风，丰沃的泥土。
　　他歇在一棵樱桃树枝上，漆黑的膜翅隐藏在叶的阴影下。
　　他从地狱中爬出来，只为看她一眼。
　　今天的庄园，好安静啊。
　　她许是在休息，在为晚上的舞会做准备。
　　她许是在散步，在欣赏漫天遍野的鲜花。
　　她许是在看书，身边也许还会有一个大献殷勤的白面小生。
　　他脖子上挂着一枚黯淡无光的钱币，那是他生前受到的她的施舍。
　　他张开薄翼，飞入她的梦里。

　　4.
　　她在焦灼的空气中醒来，看到纸币一张接着一张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古钱币淹没在火中，散发令人反胃的铜臭味。
　　她拖着烧破的华服，扔掉镶着宝石和羽毛的帽子，咳嗽着爬起来。
　　她的金发已经烧焦，她的手臂被划伤。她跌跌撞撞地踩着金子和钱币，奋力扒拉开滚烫的钱堆，奔向熏黑的大门。
　　她挥开飞在空中的纸币，却在肌肤接触它的霎那，纸币燃烧成火鸟飞过。
　　她一愣，火焰过去，洁白高贵的身影浮在零星焰火之上，微微摇动的羽翼映着火光。
　　他碧蓝的眼眸也映着火光。
　　“金钱是会自己燃烧的，”空灵的声音环绕在折射着光的玻璃顶，满含真诚与同情，“烈焰会荡涤你的灵魂，你悔过吧——为你犯下的过错，为那些为你而死的人们。”
　　她盯着天使。她深深地看着他。黑色的身影俯冲而降，抱起狼狈的女人，冲破大门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梦碎了。
　　“我要为你杀了他，女士。”
　　恶魔将女人放在天鹅绒的沙发上，对她说。
　　女人挽起蜷曲的长发，恍惚从火光中清醒。她多年的素养叫她很快恢复了优雅。
　　恶魔已经向天使伸出巨爪，天使皱着眉，手按在剑上。
　　“等等，两位大人。”
　　她翩翩上前，在他俩中间行了个屈膝礼。
　　“您误会我了，天使大人。我何时犯了错？我犯了何错？何时有人为我而死呢？”
　　“您还真是不自知，女爵夫人。您叫男人们为您花钱，您叫追求者们为您敛财，您叫百姓们为您劳累，却又叫穷人们连面包都吃不上。”
　　“呵呵……看来神的眼光也不清明啊。”
　　“神从不出错。”
　　恶魔听着对话，默默落在她身边，对她耳语道：“我随时动手，只要您需要。”
　　女爵瞥向他，轻轻颔首。
　　“他们从来不是为我而死，天使殿下。我从不吝惜金钱，我只觉得那些为了钱挤破头脑的人们很有趣。”
　　“……若是您真的不愿向神明忏悔，便只有接受神明降下的刑罚。”
　　“那我便接受刑罚。请把我的灵魂带到上帝面前，让他好好数落我的罪责。”
　　黑翼的魔鬼诧异地看向她。
　　“女爵，您不要命了吗？”
　　女爵不回答，只是在天使面前倾着头颅。
　　“我知道您无罪，您看，您看，这是您同情穷人的证据啊。”黑黢黢的魔鬼慌忙掏出脏兮兮的钱币，古旧的钱币晃动在女爵金色的发丝旁。
　　女爵不动如冰雕。
　　黑色的傻子手舞足蹈，钻在女人的眼下，睁着血眼看她冷冽的眸子，最终跪了下来。
　　“我不想您死，女爵大人。您有恩于我，您挽救了一个肮脏并且无耻的穷孩子的心灵，您……您也会挽救更多的穷人。”
　　曾几何时，他也像这样卑微地向她示过爱，只为成为她的仆从。
　　“相信我吧，我定会护您清白……您不必成为金钱的牺牲品，我活着的时候，为您杀死了该死的老淫鬼，为您杀死了试图推您进火炉的小婊子，还有那个人面兽心的败家王子……这些不够证明我的忠诚吗？”
　　他颤抖着搜肠刮肚，以便让他说出蛊惑人心的漂亮话——事实上他根本不识字。
　　“现在我可以为您杀死世界，女爵大人。”
　　女爵抬眼，冷冷地对上他猩红的、哀求的眼。
　　“我唯一的悔过，”她说，“就是当年给了你一枚钱币。”
　　这句话、这一眼，让这个傻子再走了一遍地狱。

　　5.
　　“我真搞不懂您，夫人。”
　　圣洁的天使带着女人飞在神圣的九重天中。
　　女人舍弃了肉身，也舍弃了尘世的一切，只有手里紧握着一把羽扇。
　　“您明明知道，选择魔鬼的蛊惑是生，选择天使的严酷是死。”
　　“是的。”
　　镶在扇子上的宝石掉落在悬崖，化作一颗石子，然后金子融化，被太阳收去，以增加它的光辉。
　　只剩羽毛，被她紧紧抓在手里。
　　“我曾送过一个满脸泥土的小女孩一柄羽扇，因为她救了我一命，治好了我的翅膀——这柄扇子花了您不少钱吧？”
　　“哦……是的。”
　　“你知道那小姑娘还活着吗？她过得好吗？”
　　“……嗯，很好。”
　　“您真冷漠啊，夫人。”
　　“显而易见，不是吗。”

　　6
　　“你会得到你所做的善事的回报，你也定要赎了这一世的罪名。你必失去倾世容貌，你必失去荣华富贵，你必再次为人，并带上修女的面纱。”
　　这是上帝赐予她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