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残梦（西曼）》鹿樵人

2、第 2 章

　　“你不应该在这里，”冒充占星师的算命者诺拉说。“你应该在哪里？”

　　“在我的电脑前吗？”我确实爱开玩笑，但是未卜先知的人是她，又不是我。解答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她的责任吗？

　　“你爱着一个人，深深地爱着他，但是有件事很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你的爱情？那是什么东西？”

　　我很难得地张口结舌，呆呆地瞪着她看。她离事情的真相也未免太近了，但是此时就算用竹签插指甲的酷刑对待我，我也不可能给她任何提示。这几个月来，我已经遇到过无数个试图凭空猜测我的困境的“算命者”了。

　　首先，我觉得这个女人大概没有读过什么《算命者自学手册》。

　　诺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算命者。那些看手相的人通常都是把她们的眉毛刮掉，在脸上其它的地方画上眉毛，戴上巨大的耳环，再在肩膀上围上一圈廉价的、艳丽的人造丝围巾。诺拉没有做以上的任何一件事情。她有一张甜美的圆脸，棕色的大眼睛，黑色的头发削成了时下最流行的短发，身上穿着任何美国东北部的主妇都会穿的普通衣服。她看起来很正常，很和善，一点诡异的气质都没有。

　　我可以理解为她不清楚女巫的服装要求，但是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说那些女巫该说的话。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算命者，那么现在她应该告诉我，我很快就会遇见一个高大黝黑的陌生男人，云云。而且，她并不应该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阻碍我的爱情，因为我并没有爱上什么人。”我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这几个月来的心理咨询已经让我确信，我不可能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且，我很反感诺拉对我采取的态度：她并没有告诉我，我将爱上一个人，而是告诉我，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的生活里没有任何男人——至少没有任何有血有肉的男人。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水平最糟的算命者。

　　强抑着心底燃烧的怒火，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谢谢你的帮助，”我有些恶声恶气地说，“但是——”

　　“你不知道你在爱着他，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他。”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现在我们总算有点进展了。再过一会，我估计我们就可以谈到那个高大黝黑的陌生男人。说不定，这个男人还是我曾经爱过的人。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可以把詹米从我心中赶出去的男人。说不定——诺拉的确知道怎么玩算命者糊弄人的那一套。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遇见这个男人呢？”我问道。这个游戏我也会玩。

　　诺拉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看。我也不客气盯着她看。我很庆幸自己不是按小时付费。

　　“抱歉，”她说着，转开了头。“我读了一会心。”

　　这句话震撼了我。我刚才都想了一些什么？她可以随时随刻看到任何人的想法吗？每个人都想了些什么？她有没有可能在公车上坐在一个人旁边，然后发现那个人心里正在计划着一件谋杀案？我觉得这个设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不过，在现实中，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读别人的心的——对吧？

　　我等着她开口。诺拉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满怀妒忌地发现，她没有化任何的妆；我自己的头发与皮肤都淡得出奇，如果卸了妆，我会看起来像一只兔子）。“你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人。”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很成功，充满了自信；我很漂亮；我很聪明；我已经成为了自己想做的那个人。

　　我半挑起眉，看了诺拉一眼。“我是一个很成功的作家。”糟糕！我才想起来，跟算命者说话的第一个禁忌，就是不要告诉他们任何你自己的信息。他们不是很能猜吗？就让他们猜好了。

　　“金钱在人的生命中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诺拉说。“成功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你是一个女王，你也可以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英国的皇室可不是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吗？“那么成功的定义是什么？”我问道。

　　“给予爱，同时也得到爱。”她回答道。

　　爱。爱就是我的小说的主题。更确切地说，是爱一个男人。但是在此时此刻，我并没有一个值得自己爱的男人。

　　“我有很多朋友，”我听到自己说，“我爱很多人，他们也爱我。”我听起来就像一个娇滴滴的孩子。

　　“不对，”她说。“你有一件特殊的东西。”

　　我看起来大概是快要哭出声的模样。我这人本来就有顾影自怜的习惯，而此时她告知我，我很不快乐，更是让我心中愁闷。我听说史蒂芬的婚礼很美。

　　“也许我该解释一下，”诺拉说。“大部分女人可以接受……每二十个男人中，她们大概就能接受一个作为自己的终生伴侣。她们的要求一点也不高。她们想要一个善良的好男人，一个支持她们的人，一个有时间跟孩子们玩耍的人。她们——”

　　“每个女人都想要这个。”我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就是打断别人。只有在纽约——一个大家都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话的地方——我才不会被别人讨厌。

　　“是的，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诺拉答道。她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隐隐地谴责我刚才的粗鲁；她比我想象中更有勇气。“大部分女人想要一个对她们好的男人。她们通过协调性、种族、工资、学历之类的条件来拣选他。”

　　她说完之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出声了。好吧，我暗暗地想，你已经告诉我楔子了，但是故事的本身在哪里呢？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终于说：“哦！那我要什么？”

　　诺拉向我甜甜地一笑，仿佛我回到了一年级的教室里，而她就是奖赏了我一颗小金星的老师。

　　“你呀，”她眼睛亮亮地说，“你要一切的一切。你想要一个‘盛大的激情’。一个伟大的浪漫故事。你想要星星和月亮。你想要一个绝顶聪明又身强力壮的男人，同时也要求他有温柔脆弱的一面；你心目中的男人必须是英俊的，有才华的，而且……”她顿了顿，真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要一个知道如何爱的男人。他必须用全身心来爱你，就像你爱他的方式一样。”

　　我无力地跌倒在椅子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几个月来，那些心理咨询师、自助书籍、算命者、占星师，他们全部加起来，都没有像这个女人一样，仅仅在几分钟之内就道出了我心底最深刻的期望。

　　“是的，”我虚弱地说。“我要这一切。”我实在太激动了，几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不幸的是，诺拉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你不应该要求这么多。”

　　我的大脑渐渐地冷静下来。我们刚才居然都在说些什么哪？我的幽默感也渐渐地回来了。“好吧，”我微笑着说。“那么我只要求一半就够了。你有没有任何英俊的表兄弟？红头发男人除外。我不喜欢红头发男人。”

　　诺拉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行。你不能将就。当你遇到那个对的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要找的就是他。”

　　我的幽默感顿时消失了。我早就该看出来了，不是吗？不就是“你遇到他就会认出他”那一套老得掉牙的把戏吗。我想要的是他的住址，或者至少他的电话号码。我想要一个能把詹米从我心中赶走的人。

　　诺拉又在用那种读心术的眼神打量着我。她想看我的心思就看吧，我不在意。我脑子里的那点心思早就已经被写下来，送到出版社去了。如果她看到詹米的话，我可以坦白地说，他不过是我构思的一个男主角罢了。

　　“那么，”我不客气地说，“你能预测未来吗？难道你只知道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你的未来就是你的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

　　讨厌！我最烦这种故作高深的言辞。我特别讨厌那种含义晦涩的故事，比如说太阳对月亮说了什么，而那些情节又神神秘秘地暗指着什么无聊的含意。如果我把诺拉对我说的话写进小说里，达丽娅绝对会嘲笑我一顿，并且会指出：我写了一堆一文不值的破烂。

　　我想我该往这段对话里注入一点逻辑了。“前一分钟，你还说我会遇到一个美好的男人，但是过了一分钟你又说，我不会得到他。可是刚才你说我的生活是由我自己主宰的，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我遇到了这个男人，我可能会很愚蠢地拒绝他？”

　　“是的。”

　　可恶！我的本意是逼着她解释自己说过的话，而不是肯定我的结论。我坚定地看着她，决定把她咬得死死的。“我那么将在何时何处遇到这个美好的男人呢？”

　　她毫不含糊。“三辈子之后。”

　　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大概也意识到，我被严重地打击了。当我问起自己的将来的时候，我针对的不过是未来的十年内罢了，而不是——三辈子！

　　“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美满，”她用安慰的口气说道。“但是你在找到他之前，必须先学会一些东西。”

　　我恢复了一些，勉强笑出声来。“我该到哪个图书馆去学这些东西呢？如果我提早通过考验的话，能不能圣诞节就把他给我？”

　　我渐渐认定诺拉这个人没有一点幽默感（我对缺乏幽默感的定义是：觉得我的笑话不好笑的人），因为她仍然是平静地看着我，没有一丝笑容。沉默了一会，我说：“我之所以不能得到这个男人，是因为我不了解一些东西，而且我被什么东西阻碍了，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

　　“那么你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碍我吗？”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