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
有道是女子相加，即为好。
可自古以来多的是，“娣，女弟也。”
门外站着的男生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着就是刚洗完漱的样子，平头还浸着水渍，脖间还挂着一条湖蓝色的松软毛巾，整个人精神又清爽。
余兰在心底发出一声感慨，真是好看。熟捻地朝向阳摆了摆手，“早上好。”
说完把身前的小姑娘往他的方向一推，作为中间人开始介绍，“这个小姑娘是学校的学生。” 然后低下头对小姑娘柔声介绍，“小朋友，这位大哥哥叫向阳，我们是一起的。”
等余兰介绍完，向阳已经蹲在了地上，高大的他尽量往小了缩才勉强与这个小姑娘平齐，温柔地问出了声.
“小姑娘，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马招娣，十三岁，小学刚毕业。”
“小学毕业了，怎么还来学校上学？”
“我不是来上学的，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在四年级，一个读三年级，还有一个弟弟才念一年级，我是来送她们上学的。”
余兰惊讶面前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态度的变化，刚刚还怯怯的，现在却像个小大人似的侃侃而谈。
看着面前两个人聊得欢乐，余兰才放心地转过头，回屋去把煮好的粥盛出来，但她一直关心着门外的对话。
“你家离这里多远？”
“不太远，走路大概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余兰盛粥的手顿了顿，她不敢相信，怎么会。
“那你几点起来的？”
“每天都是五点多。”
五点多，可真早，余兰双手把盛好的粥端到门外的课桌上。
“你开学就该上初中了吧？”
“初中得去镇上读，我……家里没钱供，要留给我弟弟……”
听到这里，余兰脚步一顿，不禁开始心疼这个叫招娣的小姑娘，在她路过的时候，她用余光将这个女孩子打量个大概。
出于礼貌没有看得仔细，只好低下头，默默凝视着她破旧黑色布鞋鞋边粘上的污泥。
那双鞋看起来不太合脚，余兰想。
不止是有点大，还旧的像是要破一个洞。而这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像个操持家务的成年人，甚至比成年人要早当家。
以前，她只是听说过老一辈人重视男娃娃，有传宗接代这种说法，可她没想到，这样的固有观念，在这里竟然依然真实存在。
又是第一次，打破了她的认知。余兰气愤，却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她把粥放在桌上，忙完手上的事儿，这才坐回到小姑娘身边，看着小姑娘一头杂乱无章的发，余兰伸出手爱惜地帮她打理整齐，“如果你愿意，姐姐在的这个月里，可以提前教你初中的课程。”
听她这么说，小姑娘眼睛一亮，可是只有一刹那，之后瞬间低落，闷闷地开口，“我很愿意，可是初中我又不能读，还是趁早回家里帮忙，不浪费时间了。”
小姑娘说完，傻笑了一声就朝大门口走了出去。
院里余兰低着头，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她皱起眉，也不好受。身边的向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余兰迷茫地抬起头，眼里有不解和难过，不解他为何笑得这么大声，还难过……自己看错了他。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怎么会这么没有同情心。
余兰在心里默默嘀咕，看着他笑完还勾起了嘴角，明晃晃地更是看不顺眼，余兰眼里的难过愈加浓烈，甚至还冒出零星的火星。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向阳朝自己伸出了手，轻柔地搭在头上，将碎发整理好。比刚刚自己给那小姑娘整理碎发的动作还要轻，还要怜爱。
那温柔停留地十分短暂，一片菜叶就被握在他手里，明目张胆地拿到自己眼前晃动。
原来是刚刚做粥时头顶不小心沾上了叶子。
原来他笑是因为这个，不是没有同情心。
余兰尴尬得要命，小丑精竟然是自己。
向阳看着她眼里的难过和零星的怒气终于褪去，才收回了手，慢慢攥成了拳，也渐渐落下了唇角。
二人凝视之间，有一抹安静在。
余兰看到了他所有的变化，可他依然沉默。直到所有人到齐，向阳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缓缓直起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没再多说一句，而是对着余兰勾了一下嘴角，“吃饭吧，等会儿还要上课。”
第一天的课没有想象中的难，这里的孩子们对于这些城里哥哥姐姐们的到来是真的满含热情。所有人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熟悉了以后，每个孩子都很可爱。
让余兰有种错觉，仿佛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久。
这一整天，余兰的心情都因为这个叫招娣的小姑娘心情而郁闷。摸不着头脑的是，向阳的沉默，她更不懂。
下午放学时，队长组织所有人分批护送学生下山，只让一个女孩子留下准备晚饭，于是孙雨彤自告奋勇留下来了。
送学生回家的队伍一共分三队，队长自己一队，于是很自然地，一男一女地搭配，余兰依然是和向阳一组。
而他们这一队，就包括那个叫招娣小姑娘的两个妹妹，还有她们家最小的那个还上一年级的弟弟。
最小的弟弟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姐妹身上的都要好一些，都是新的，虽然被穿的有点邋遢。男娃娃背着个书包像个小大人，手心里攥着馍一点一点掰着吃，不像一左一右走在他身边的两个像保镖一样的姐姐那般。
明明都是一家的孩子，待遇却如此不同，仅仅因为性别不同，待遇却如此不同，余兰更加郁闷。
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余兰看着这三个小孩的背影，蓦地很难过，为她们难过，难过为什么性别竟能够让一个人的命运如此不同。
可是她们自己好像从不曾察觉，反而很快乐。旁观者却无能为力，仿佛一切都该是，命运的注定。
余兰走过去问，“今天不是斋月的第一天吗？为什么他可以吃，你们不能吃东西呢？”
旁边的两个姐姐一起回答，“七岁以下的孩子是可以吃一点馍的。”
余兰懂了，习俗如此。
她点点头，收回视线，扫过身前身后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个个瘦的像竹竿，不管身上的衣服有没有补丁，都很快乐。
这一刻，余兰仿佛也跟着她们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身边围着问来问去的孩子们，她们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题不断，大多是“老师你从哪里来？”或者是“你多大？还在念大学吗？”又或者是“大学好吗？是不是像镇里的学校一样大？” 更或者是“为什么来我们这里？”……
这些问题让余兰心中更觉苦涩，她发现来这里以前自己所纠结的问题和那些困扰与他们的相比微小得简直不值得一提。
可他们依然快乐，面对这样的他们，听到他们的问题，余兰有些自惭形秽，于是那些纠结和难过如云烟般消散直至释然。
在这世上，自己足够幸运。
她笑了笑，耐心地娓娓道来，为他们一一解惑。最后只问了一句，“你们快乐吗？”
所有的孩子都点头，口中是异口同声地肯定。
“很快乐！”
“嗯！快乐。”
“快乐快乐……”
那就好，余兰默默地想，快乐就好。
既然不能选择出身、性别、或者别的，那就快乐最重要。
落山斜阳是金黄。
送走的孩子越来越多，直到最后，终于在另一座山的入口处又见到了招娣，她笑着走来，真诚也局促地道谢，还说接下来的路她们可以自己走。
注视着姐弟四人趁着余晖未尽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余兰和向阳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原来不是夸张，从学校走到这里的这段山路真的会花上近一个半小时，可真难呐。
“如果招娣能来学校，就好了，我还能帮帮她。”余兰感叹。
看着身边的小脑袋低落地垂下，婴儿肥上的梨涡隐去，全身都是伤感和失神，向阳摇了摇头，“其实，没用的。”
低沉的声音依然透着和煦，让余兰不解地皱眉，嘟嘟囔囔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怎么会没用？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教她初中的……”
“那一个月之后，你离开以后呢？” 声音依然和煦，温润的问话问得余兰当即哑住。
她默默走在他身侧，听他继续说。
“只要不是从根本上去改变，就不算是改变，所以是没用的。”
余兰慢慢悠悠地点头，虽然点头整个人却停在原地，犹豫了老半天。
向阳往前费力地大步走了好几步才终于走到山顶，回头再看，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立刻转过头，入眼就是小姑娘停在山腰处犹豫不决的眼神，明显是不赞同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于是向阳没动，静静等候。
在落日的余晖下，前方山顶回过头的少年清爽又和煦，面庞上落满金色的余晖，更像是一抹光，阳光的光。
足够耀眼，甚至有些刺眼。
看了他良久，余兰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迎着那抹光轻轻地开口反驳，“可是……能变一点是一点，一切不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么？”
站在高处的少年在听到自己这句问话时，瞳孔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清冽地笑了，之后换上了神情飞扬。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慢慢向余兰伸出了他宽大的手掌，手心上深深的纹路烙印在余兰的心里。
向阳说，“上来，来看看太阳。”
被他这么一说，余兰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仿佛前面有无穷的魅力，她丝毫没有犹疑，伸出小手轻轻搭在面前的那支大手上，借着他的力量终于来到了山顶。
不过一秒而已，却在手离开以后莫名颤抖地攥紧了手心，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这些只有余兰自己知道。
而向阳却清楚，在她小手轻轻搭上自己的那一瞬间，手在轻轻地发氧，貌似，心也在。
他更清楚，面前这个一开始只把她当作是妹妹的女孩，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两人毗邻而立，静静地看着日落西山，这个过程缓慢，却壮阔，直到太阳彻底隐去。
“我发现，你变了。” 向阳侧过头对余兰说。
后来的很多年里，余兰总是能够想起这一幕。
他说，来看看太阳。
他说，你变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 5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