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记》素手佛心

22、套娃

　　我乘坐的车辇向皇宫方向缓缓驶去，车辕滚滚，所经沿途全是依次跪拜的后宫侍从与大内禁卫，所有人尽皆面色惶恐，口中念叨：公主受惊了，公主受惊了，公主受惊了，……

　　我坐在车辇里，看着晨语忽儿忧虑忽儿兴奋的表情,不由得回想起刚才一幕，心中顿时激荡着第一次使用皇室至高无上权利的快感,然而却又被子润的话搅得心里一阵心烦。

　　“没有想到，花魁没见到，却遇到几个作死的瘟生。真是倒霉。”晨语啐了一口，忿忿骂道。

　　我对晨语正色道：“今日有关子润的事情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切记切记。”

　　晨语见我说的慎重，便点头答应。

　　透过青销金罗缘边软帘，一路上皇城的晚景如流水一般在我眼前缓缓淌过，万家灯火，夜色琦旎。

　　忽然儿时父皇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清晰地响起在我耳边——纤儿,你的手中拥有传统赋予的绝对权力，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和幸福——而今日，我却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这份权利所带来的责任，厚重而沉甸甸的责任，我却无法推卸。

　　一个时辰之后，我与晨语终于走进“锦福宫”的大殿，所见之下，殿内已经跪满了大群宫人——均是日常伺候的宫娥太监，以及及镇守太源门的卫士及卫士长，乌压压地一大片，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静可闻落针，在硕大的水晶万年灯的照耀下整个大殿恍如白昼。

　　父皇此刻正坐在大殿正前方的龙椅上，一脸铁青，屋内一片死寂。

　　父皇乍然见到我无恙归来，似乎面色稍霁，却仍然怒气冲冲，叱责道：“你这丫头，简直胆大包天！竟敢瞒着父皇，独自偷溜出宫，简直胡闹！”

　　我见父皇动了真怒，不禁也有些心虚，低头认错道：“纤儿累父皇担忧了，是纤儿的错了，请父皇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父皇却不理我，冷冰冰地向大殿侍卫下令道：“把这些没用的奴才统统拖出去砍头。”

　　“连主子都照看不好的蠢材留着也没用。”

　　“尤其是晨语，挑你来给公主做伴儿，是看你老实，妥当，人也算机灵，可你最近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父皇盯着晨语，语气森冷。

　　晨语直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当下也不急着为宫人们求情，只走上前去，坐在父皇身边，自怨自艾道：“父皇，您就不问问儿臣这次微服出宫可有何体会？”

　　“父皇可知道女儿今日游览自己皇都可多么快活，如果今天没有晨语冒死带女儿出去，女儿怎么会真正体会到自己的皇城是多么的舒适美妙，自己的子民是多么的良善聪丽，他们在父皇的统治下过着多么安居乐业的生活。”

　　“如果父皇要治晨语的罪，就等于夺走了女儿唯一的知心伙伴，让女儿本就贫乏的人生更加苍白。”

　　一时之间，父皇没有做声，大殿沉静如水，只有我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殿内回荡。

　　父皇忽然放缓了声音，开口道：“今天你俩在外头可玩得高兴？”

　　我抬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为刚才自己的激扬陈词有些不好意思，搂着父皇，抿嘴一笑道：“儿臣长那么大，从来没象今天一样高兴过，今天不止高兴还很痛快哩。”

　　父皇摸着我的头，如与孩童对话般，好奇地问道：“哦？这高兴嘛，倒还罢了，为何会心生痛快之感呢？”

　　我于是向父皇细细讲述如何惩治街头恶少，解救季氏父女的来龙去脉，父皇牵着我的手，听我又说又笑的讲述，而描绘到惊险之处，父皇亦不禁为我击节喝彩，宫女太监们似乎都忘记了刚才的危险，都情不自禁地侧耳听书。

　　这一席话我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直说得神采飞扬，妙语如珠，大家似乎都听得悠然神往，如饮醇醪。

　　父皇见我难得如纯稚孩童般地兴高采烈，也不禁开怀而笑道：“朕的纤儿今日可算成就了一件‘英雄’救美的佳话呀。”

　　我亦颇有同感点连连点头：“儿臣常常寻思，人生必当有一桩快意事，方不枉生了这一场。儿臣今日可算是了了这一桩夙愿哩。”

　　父皇打趣道：“如此说来晨语他们可算是做了件好事。朕非但不该惩罚他们，反而该奖赏啦？”

　　我打蛇顺棍上，厚颜地说道：“这奖赏嘛，倒不用啦，就算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好了。父皇，您说呢？”

　　“你个小滑头油嘴子，说来说去，绕了个大圈，还是在为他们求情。”父皇捋须而笑，心情好转道：“罢了罢了，朕这回就依了纤儿，暂且饶了你们，下次再犯，一并处置。好了，公主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释重负，尽皆伏地高呼万岁！谢主隆恩！

　　我笑颜如花，赖在父皇身上撒娇道：“父皇，儿臣这次出宫可没忘记父皇您呢，儿臣给父皇带回件礼物，在庙会上买的呢？”

　　“晨语，快把礼物拿上来。”我快乐的吩咐道。

　　只见一套无锡陶瓷大阿福摆在我与父皇面前，一共大中小三个，都是胖乎乎笑眯眯的陶瓷娃娃，憨态可掬，制作精绝。

　　“父皇，这个叫做‘套娃’，大阿福肚子里能装下中阿福，中阿福肚子里可以装小阿福，一个套着一个，老百姓称之为‘套娃’。父皇您看，您就是这个大阿福，母后就是中阿福，女儿就是小阿福。父皇的心里永远都装着母后和女儿。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说完我纵体入怀，搂着父皇的脖子，幽幽地说道：“要是母后还在就好了。儿臣想念母后了。”

　　父皇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酸楚的柔情，爱怜地轻拍着我肩背，手掌温暖厚实，道：“这是父皇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父皇要把它放在案头，时时都能看到。”我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父皇总是将我抱在怀里，哄我入睡……

　　殿内烛火高烧，一明一灭之间，我仿佛看见父亲的脸上浮现出微熏的寂寥，眼中流露出沉溺于回忆的深情和迷醉，蜡香袅袅，点点灰烬，无限怅惘，我不忍再看，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