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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猎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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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拂来,旗帜猎猎作响,渭水西岸营帐连绵,旌旗似海。
所有人都为即将要开始冬季狩猎大典紧张地做着准备。
凡有份参加田猎大典者,都是从王侯贵胄,公卿大臣的子侄家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所有拟参加者都必须先通过“射礼”活动,只有在“射礼”中射中者才能参与狩猎大典。
若是有人多次被排斥在大典之外,则有可能被削地夺爵,甚至被充军发配。
相反,若能在狩猎大典中表现卓越,则有可能加官进爵,参政议政。
因此,这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的大规模狩猎大典是对寄心仕途的贵族大臣们显得格外重要。
青年才俊们均穿上轻袍带革的猎装,策骑聚在所属的旗帜下,一片蓬勃朝气,人数约有千人之众。为了可以在父皇面前一显身手,各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
两队禁卫,皆虎背熊腰,身型彪悍,手持长戈,则分列两旁,时刻护卫王驾。
能够参加狩猎大典的女性少之又少,只有地位及其尊贵的寥寥数人而已。
能够有幸随驾亲临狩猎现场的皇室女性不足六位,包括崇德夫人,宛婕妤,丽贵姬在内的几位圣眷正浓的后宫嫔妃,,而正德夫人因身体不适无法参与狩猎大典,只能在行宫中修养身子,而兰星则因为不是皇室成员且地位不够尊崇亦被剥离在名单之外。
晨语为我的脸蒙上一片淡紫色的面纱,以此罩住了大部分脸部的肌肤,只露出眉毛和眼睛。这样也好,省的别人总是盯着我的脸瞧,很令我不自在。
我用手抚摸衣襟中翻出的一条珍贵的雪白狐裘,灿如银雪,银狐皮毛上的那一点点白,刚刚在手尖颤动,异常动人。
父皇身着珍贵的貂裘大氅,站在射鹿台上,恍如天人,一声令下,狩猎正式开始。
正所谓: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狩猎围捕虽然有一定的礼法: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要围而不合,留有余地,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我本能地厌恶见到血腥捕杀的场面,但又不愿扫父皇兴致,所以今年才勉强前来。
我与父皇在高台上呆坐了半晌,环顾四周,百无聊赖 ,很想到下面的围场里游览一翻,也算是不虚此行。心里盘算着如何跟父皇开口才能得到父皇的同意。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向父皇提出要求。
于是向父皇恳求道:“父皇,儿臣想到台下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也好领略这狩猎围场里的别样景象。”
父皇只顾领略我大齐的优秀儿郎们大展身手,英姿勃发,兴致极高,也顾不得看我,只连连颔首道:“让一队禁卫跟着你,别走远了。”
“父皇啊,被一对人马跟着,那所到之处,鸟兽全都被惊跑了,那还有何乐趣,那可真是无趣之极,还不如呆在宫里哩。”我板了脸,好不情愿。
“皇上,就让臣妾陪公主在附近走一走吧。”宛婕妤也偏帮我道:“这四周都是禁军人马,那林子里的猛兽早就被昨日前来搜山的侍卫们吓跑了,何况几天之前围场就进行过例行的检查,不会有问题的。”
我因素来喜欢宛婕妤端庄秀丽,心下甚喜,给她一个笑容,转头又连连央父皇应允,一味地歪缠。
父皇被我软磨硬泡了半天,被我缠得没了脾气,只好应承下来。
我立刻一扫之前郁郁寡欢的颓丧神情,如同一只飞出笼子的云雀,拉着宛婕妤快步走下了高台,向围场深处走去,渐行渐远。
围场之中,触目可见杂树丛生,蓬蓬结结,遮天蔽日,远处飒飒松声,近处松柏凝青,而那纠葛连绵的数茎野草,荡漾着野性的勃勃生机。
看着眼前这完全不同皇宫内院的奇丽景色,呼吸着凉意如水的空气,这一切都让我着迷。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如来。
我着迷地陶醉于眼前原始自然的风景之中,裂裂松声涤荡去我心中凡俗的埃尘。
“宛婕妤,您说这可不比在皇宫中呆着有趣儿多了么?”我雀跃地回头问道,“只可惜兰星妹妹没能前来,要是她看到这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兰星哪能与公主相提并论,她不过是侍奉殿下的宫娥而已,怎有资格前来参加如此隆重的狩猎大典。”宛婕妤谦卑地回话。
“宛婕妤,您是兰星的母妃,怎能对自己的女儿妄自菲薄呢?”我觉得有必要修正她一贯错误的心态,于是正色道:“更何况,兰星还是我的亲妹子,本宫知道你担忧的是什么,不过本宫应允你,假以时日,我定能说服父皇,为兰星正名。”
“万万不可。”宛婕妤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兰星与公主您贵贱有别,切不可同日而语,万望公主莫要为兰星在皇上跟前求得任何名分。”
“您若再这样说,那可就真是差劲了。”我真有些生气了,咬着嘴唇皱眉道:“兰星是本宫皇妹,她与本宫一样,身体里都流淌着大齐皇室的血液,本宫真想,若是有一天,兰星能代替本宫侍奉父皇跟前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呀,您难道不赞同么?宛婕妤.”
“兰星如何能替公主侍奉皇上呢?”宛婕妤似乎看到一丝希望,不解地问道,秀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彩。
我懒洋洋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说道:“首先,为兰星正名,其次,星儿不用远嫁,最后,请父皇与宛婕妤赐兰星一个驸马爷那可就行啦。”说完之后我看了一眼宛婕妤。
一向沉静的宛婕妤似乎愣住了,我从她投向我的目光中看到了两个字——感激。
我朝她微笑着点头,一时之间我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周围异常安静。
忽然草丛里一阵唏唏梭梭的响动引起了我的好奇,待我走进一看,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直吓得魂飞魄散。
一条盘成团的大蛇正在悠闲地舒展自己的躯体,它似乎被嘈杂的声响从冬眠中惊醒,很不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只见那蛇有小碗口粗细,不知其身长几何,蛇头部呈三角形,瞳孔呈红色,冷冷得瞪着我,射颈比蛇头稍显细长,全身鲜绿色,尾端略带焦红,嘴里一伸一缩地吐着冰冷的蛇信。
我承认我有刹那间的腿软,一阵眩晕,只吓得全身发冷,脑中一片空白,呼吸无比困难,双腿仿佛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被冰冻了的雕塑。
宛婕妤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轻轻唤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宛婕妤见我没做答应,便要走过来瞧个究竟。
我居然没有尖叫,心急如焚,连连挥手制止她过来,疾呼道:“婕妤,快别过来,有蛇。”
待搞清楚状况后,宛婕妤大惊失色,俏脸瞬间变得煞白,呆滞地瞪着我身边的草丛,身体似乎微微颤抖。
只见那逐渐恢复知觉的大蛇开始迟缓地向我站立的方向蜿蜒滑来,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我害怕得立刻便要失控地尖叫抓狂,频临崩溃的边缘。
谁知忽然从斜里飞出一件器物,解救了危难中的我。
那器物狠狠地击中蛇身,大蛇冷不防地吃痛,怒气勃发,猛地朝袭击它的方向扑去——它的目标是宛婕妤。
原来是宛婕妤丢过来的一件沉甸甸的黄金镶嵌猫眼石手镯子击中了蛇身,目的是为了也求了我。
宛婕妤在丢出手镯后转身便跑,边跑边大声喊:“殿下——快跑,我来引开毒蛇。”
大蛇不在顾我,一甩掉我蛇头就大力朝宛婕妤迅速逼去。
“嗖!”的一声,如利箭般狠狠咬住宛婕妤的脚踝,死不松口。
蛇身立刻有如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缠住了宛婕妤,越勒越紧,宛婕妤越是用力挣扎大蛇就缠绕得越紧,宛婕妤挣之不脱,呼吸渐渐困难,直至昏迷。
我见状,心急如焚,连连急声呼救。
一名离我们最近的少年如天降救星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求救。
那少年瞥了我一眼,待看清眼前的状况之后,果断地拔出宝剑刺向蛇尾□□之处,大蛇吃痛,松开了宛婕妤,快如闪电地向那少年袭去。
只待那碧油油的大蛇刚一松口,少年抓住时机,利刃猛地向前一递,又是一剑,大力刺入大蛇七寸之处,将蛇牢牢订在地上。
大蛇痛苦地连连挣扎,焦红的尾巴激烈地拍打着地面,却丝毫不能将蛇头抬离地面,那少年瞅准时机,一把抽出腰间另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一刀斩下蛇头,只见那无头的蛇身又扭曲绞拧了数下,渐渐衰竭,几下痉挛,终于缓缓毙命,蛇血流淌得到处都是,场面可怖之极。
料理完大蛇之后,那少年立刻转身帮宛婕妤处理伤口,防止蛇毒蔓延,同时将随身所带的解毒之药喂入宛婕妤口中,暂缓毒气上行。
看着宛婕妤终于得救,而眼前的少年正快速有序地处理眼前的问题,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我两腿一软,摇摇欲坠,一把扶住身边的大树,犹如一只狂风中摇摇欲坠的风筝,随时都有可能随风坠落。
那少年眼见我吃力不住,立时正要摔倒,不耐烦的大踏步上前,用力一把将我扶住,行为粗暴不耐,用于用力过猛,居然一把扯下了我面上的紫纱。
这猝不及防的冒犯令我心生薄怒,我下意识地端出公主的威严出声呵斥:“不得无礼。”我劫后余生,中气不足,但公主的气势还是不能弱。
少年出声地凝视着我,又转过头去,缓缓退开了几步,似笑非笑地朝我说道:“仙肌胜雪,玉指生寒,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恍然若梦……”
说完侧过脸看住我,低下目光,胶着流连于我的脸上,轻笑道:“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
他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笑我才注意到他原来长的如此漂亮,不是俊朗,也不是帅气,而是惊采绝艳的漂亮,那种令男人也会心动的漂亮。
他将手伸向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闪,没躲开,被他捧着我的脸,用拇指摩挲我的脸颊,他垂下眼睫凝视着我,离我极近地哑声说道:“这么美的脸,为什么要遮起来?”
我自出生以来还无人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心头勃然大怒,脸上却扯出一抹笑容,柔声问道:“公子好身手,但不知公子是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来日也好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见到我如是说,那少年竟然眉毛一挑,眼眸中闪烁着肆无忌惮的光芒,嘴角上扬出一个轻微的弧度,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浮现在他唇边,如罂粟花一般绝美但又充满致命的诱惑。
他缓缓伸手为我重新戴好面纱,在我耳边发出一串低笑,如呢喃一般道:“我终于明白,这张脸为什么要遮起来了。”
我怒了,低声喝道:“放肆!”冷目看他。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身后从远而近地响起大队人马搜寻我和宛婕妤的呼喊声,他忽然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我挣扎起身,不料又被他拉回去,双臂如铁,箍得我动弹不得。
他低头将脸贴着我,嘴唇在我耳边低声笑道:“锦纤?大齐的锦纤!李政的准太子妃!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说完在我耳边留下浅浅一吻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的姿势一直都没有改变,感觉他像一头野生的猎豹,蓄满王者的优雅和凶猛的力量,充满诱惑的完美体态下涌动着不能预料的危险与诱惑。
而后闻讯赶到的父皇等一众人等看着眼前的一幕,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随驾的太医立刻为我把脉,原本怒气勃发的父皇在听到太医答复:“安然无恙”之后,才略感松弛。
这时父皇想起了求我有功的宛婕妤,一转眼看见双眼紧闭的宛婕妤,见她玉容惨淡,早已晕厥过去,脚踝处被蛇咬过的地方显得黑胀紫肿,伤口虽然得到了及时的处理,但仍然显得惨不忍睹。
离她不远处正躺着那条首尾异处的狰狞大蛇,蛇血流得到处都是。
看到这可怖的场景,父皇瞳孔收缩,这是父皇盛怒的前兆,刚刚平息的怒气又被激发,此刻父皇全身被愤怒充满,然而一想到宛婕妤,心中不禁略微感激,想到她小小一名弱质女流,面对如此的毒蛇,居然能舍命相救自己女儿,登时大生好感。
随即,父皇喝令禁卫队彻查此事,一大干无辜的被牵连的人遭受鞭笞,甚至戕杀。虽然如此却也无法平息父皇的盛怒,负责猎场安全检查的检校官,当即就被处以极刑。
随后父皇命太医院的太医们小心照看宛婕妤,务必要使她玉体安康。
待父皇一连串地颁布完一系列的赏罚举措之后,正待大大嘉奖我口中所描述的那位救命恩人,当然我只告诉了父皇故事的前面部分,谁知,却再也找不到那“猎豹少年”的身影,或许,他早已乘众人忙乱之际隐入人群。
事后我又再仔细回想那少年的容貌来,他身得猿臂蜂腰,皮肤略黑,神情冷漠,眼神又黑又狠,气质亦正亦邪,却又生得檀郎玉貌,容颜绝美无伦,可说是倾城之容,甚至能让身为女子的自己惊艳不已。
然而,说来好笑,若非他右眼上方的一道疤痕,我当真要将他认做是女扮男妆的绝色女子,记得那少年转身离去时的蓦然回首,朝着我扬眉一笑,眼睛里竟流浮现出水一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