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记》素手佛心

1、春日多雨

　　春日多雨，这是一个被雨打湿的季节。

　　而皇城，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沐浴在稀薄温凉的晨光中 —— 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共贺大齐国最尊贵的公主也就是本尊我——十五岁芳辰。

　　皇宫整个粉饰一新，沐浴在温和如雾的柔光之中，大齐皇宫呈现出它少有的温情面孔。静谧的光影勾勒出大齐皇宫最简洁流畅的线条――和那最明快的一抹风情。

　　内务府奉旨意操办锦纤公主寿筵，上千太监宫女各司其职，每一个人都步履轻盈地来回奔走，密密地穿梭在各个宫殿与回廊之间，有条不紊地按照各处首领太监的要求勤力地准备着，安静而有序。

　　当整个皇宫都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我却闲散地倚在太液池旁的白石绣栏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太液池里丢着鱼食，看着池水中各色鱼儿为争鱼食抢破了头，鱼尾欢快地拍打着水花，鱼头攒动，熙来攘往，密密如梭，好不热闹……抢完之后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闲闲地摆摆尾巴，悠哉悠哉地各自游走……

　　凭栏望去，汉白玉的栏杆圈围在一碧如洗的太液池周围，似母亲白软的手臂搂着那最心爱的孩儿。粼粼波光在池面上细密地跃动着，翠鸟那一抹翠蓝色的倩影在滟涟的湖面上飞掠而过，仿若水墨山水中的神来之笔，令人惊艳；又好似待字闺中的二八佳人一双妙目上的一弯翠羽青黛。令人不仅联想到：玉露团清影，灭烛翠眉颦。

　　微风细细地从湖面吹过，我微微眯起眼睛，静心感受着风抚过脸庞的轻柔与微凉，微风过后，湖面恢复之前的宁静，如镜的水面倒映出我庸懒的身影：一件家常蜜合色撒花洋绉裙，随意挽了个髻，髻边簪了一支白银嵌珠簪，簪上独嵌了一颗的东珠, 珠子圆润晶莹，毫无瑕疵，除此以外别无它饰，仿若一位豆蔻年华的邻家少女，困发幽思。

　　我的身后，一名年纪与我相若的宫女垂手而立，侍奉在旁，她便是我最钟爱的贴身侍女——晨语——我自幼的玩伴。

　　“公主，您该入席了，”晨语甜美的嗓音在我身后轻轻地响起：“公主，时辰到了，请起身回宫梳洗更衣吧。”

　　我侧过头来笑道：“偏你比我还要心急。”

　　晨语见我笑得灿烂，不觉一怔，呆望着我。

　　一束晨光破云而出，激活了周围所有的色彩：雨过天青色绢纱衣轻裹着侍女们轻盈的肢体，月白色丝络裙襦流连在她们的精巧足踝旁，深深浅浅的翻飞，似那穿花起舞的蝶翼，纤腰款款，左右两边各系一条葱绿鹅黄两色长穗宫绦，宫绦压贴着裙裾，隐隐显出裙下圆润的曲线，形成太液池畔最鲜活美妙的一道风景。

　　我钟爱一切美好事物，往往甘愿沉溺其中，不愿自拔，而眼前如此美景，让人心生流连，越发不愿去见那起令人生厌之人。

　　晨语仍在我耳边絮絮地说道：“奴婢听说皇上为贺公主殿下芳晨，下旨大赦天下，而且早在数月之前便派人前往各处搜罗珍稀罕见之物，要给公主您一个惊喜。”

　　“奴婢还听说各宫的主子娘娘们，亦是挖空了心思为公主准备贺礼。奴婢十分好奇呢，今日又是怎样一番争奇斗艳，热闹非凡，公主咱们快去瞧瞧吧”

　　说完，晨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机灵的俏脸上满是雀跃的神情。

　　恍惚间，我记起年幼时，晨语初次入宫的情景，那时的我对巍峨肃穆的皇宫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偌大的皇宫在白天处处充斥着万人的敬仰，皇室无上的尊崇与百花竞相争艳的眩目绮丽，如浮在幕布上的绮丽油彩，让我觉得遥不可及，荒淫怪诞．

　　然而，一到了夜晚，褪尽浮华面具的皇宫露出森冷的表情，四周回荡出空洞冗长的呜咽，好似在那浓黑幽暗的不知名的角落里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困兽，年幼的我往往在这样的漫漫长夜里惊醒啼哭，回头发现卧床之上空空如也，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独自遗弃在被幔帐圈围起来的封闭空间里，无比恐惧的感觉便牢牢地抓住我幼小而稚嫩的神经，从此觉不敢一个人独自安寝。

　　每每闻讯而来的父皇总是焦急地将我一把抱起，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哄我入睡，直到我又能再次安然入眠，才将我轻轻放下，却发现我的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拽住父皇的衣襟不肯放松，无奈之下父皇只好如慈母一般陪着我一起安寝。

　　然而这总是与礼不合，在司礼太监的再三提醒之下，父皇决定从皇室嫡系贵族女孩子中为我挑选一名近身侍婢，做我身旁的玩伴，一直到选中了晨语。

　　其实也是我自己在二十多名候选者之中选中了晨语，因为我打从心里喜欢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当，粉嫩嫩肉嘟嘟小丫头。

　　初次谒见我的晨语对我并没有常见的畏惧之心，反而对我心生亲近之意，停不住往嘴里地塞着御赐给她的豌豆黄，莲子酥，芙蓉糕。我一直担心她会噎道，幸而糕点做的甚为精致小巧，使得她边吃还边能腾出嘴来朝我含糊不清地说道：＂姐姐，你也来吃呀，这糕儿可好吃啦．＂

　　还不忘讨好地用沾满碎末的小胖手巍甸甸递了一块豌豆黄到我嘴边，巴巴地望着我，水墨丸子般的大眼睛里满满地尽是期待．

　　那时，我虽幼小稚嫩，却也懂得在外臣跟前做正襟危坐状，端出皇家气度坐在的父皇身边，晨语的父亲大人恭敬地垂手立在父皇跟前，紧张得满头大汗，神情又急又窘，手脚都好象多出来的东西一样，没处放，只不停地给晨语使眼色，要她体察父情，举止得体，不可冒犯了圣颜，晨语却完全没有感应，不做理会，越发朝我身上粘乎上来．

　　我心中没由来地生出疼爱之情，仿佛身边多了一个妹妹．渴望着我的疼爱与眷顾，我望着她的眼神也不由地柔和起来，张口吃下她喂过来的豌豆黄，随手退下腕上的掐丝黄金葡萄镯儿，与她戴上，晨语的父亲大人一见之下，惊喜交加，一叠声地朝我叩头谢恩，父皇见我对晨语喜爱有加，便下旨将她留在了我身边．

　　从初次见面开始，直到现在，我与晨语一向形影不离，就连父皇也对我们二人如此投缘感到惊异。

　　而我却在心底感激晨语：正是因为有了晨语的陪伴，我才有幸能在这寂寂深宫中遇见一个可以与自己分享喜怒哀乐的贴心妹妹。

　　在这个世界上父皇与政哥哥唤我“纤儿”，我自称“本宫”，而更多的人唤我“殿下”唯有晨语叫我“姐姐”，这让我铭记于心。

　　我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与自己一般高矮的晨语，宠溺地刮了刮她略有点塌小鼻子，故作严肃地说道：“语儿，你的名字真是没有被叫错，我看整个皇宫就数你的话多。”

　　说完，自己倒忍不住先抿嘴笑了，站直了身子，将手中剩余的鱼食全部撒进池里，手掌互拍了几下，道：“好吧，我们这就回宫去，总让父皇等也不太好。”

　　“起驾，回宫”——一阵阵唱诺由近及远地传递出去，悠悠回荡在太液池上空，与太液池蜿蜒回旋的九曲回廊相映成趣。

　　数十名宫女太监簇拥着贵为公主的我，往 “锦福宫”方向的缓缓走去，渐行渐远，我回望了一眼太液池，池水依旧波澜不惊如同一大块最上等的碧玉亘古不变地镶嵌在大齐国土最显赫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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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名宫妆少女在我的寝宫中成扇形排开，列队站在语儿的身后，她们的高矮胖瘦很是相似，衣饰打扮完全一样，就连发髻的形状也是如此，如同从同一个精巧的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我翻翻白眼，深深地不以为然，皇宫里的规矩果然刻板得紧，所有宫女都做相同的装扮真的真的很是无趣。

　　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一只两尺见方的木质托盘，上面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我向盘内扫了一眼,似乎有金簪,玉饰, 也有翠、玳瑁、伽楠香、檀香木、珍珠、宝石等，尽皆珠穿宝贯,玉琢金镂,每个盘子里有三五十件。

　　每个人都依次走上来，跪在我的身前，两手高举托盘，好方便我挑选首饰。

　　另有十二名宫女站在寝宫外间，同样手上也捧着托盘，不同的是盘子上放着的不是珠宝饰物而是各色绫罗绸缎。

　　偌大的寝宫里静可闻落针，只听见我和语儿一问一答的话语声。

　　“公主，现今虽是初春，乍暖还寒，小心着凉，披件鹤氅吧。”语儿不待我首肯，便转过身去，双手击掌两下，旋即，又有十二名宫妆少女鱼贯而入，手上的托盘中放着各式皮裘。

　　晨语拣了一件大红羽纱织锦的鹤氅轻轻为我披上。

　　我低着头拨弄着鹤氅上的如意丝绦，细滑如水的丝绦从我指间流过，略有些失神，道：“你也真是，那里就冷到了我。”心下却不是不感动的，或许在这皇宫之中，对我真心知冷知热的除了父皇也就只有身边的晨语了。

　　语儿不禁埋怨道：“公主，您身子羸弱，又禁不得冷，自己却总也不记挂着些，总是率性而为，不管不顾的，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头上却偏生如此素净，好歹也将就着挑选穿戴一些吧，皇上看着也高兴呀．”说完半跪在地上埋头为我整理鞋袜。

　　我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接话，只是抬眼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伸手捋了捋鬓发，看见镜中映照出摆放在身后花架上的水仙正盎然盛放，有如金盏银台，清秀美丽，洁白可爱，不禁赞叹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低头忽然瞥见语儿鬓边一支玉燕钗，光素讨喜，伸手悄悄从她头上拔了出来，待拿稳在手中，得意地在她眼前一晃，便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之中。

　　“这样就不算素净了吧。你自去那盘子里拣自己喜欢的插戴，我就戴你这支。”

　　语儿没好气地撇撇嘴，道：“放着那起皇宫御制，各处进贡的羊脂白玉簪，珍珠玛瑙簪不戴，偏就希罕我们做丫头的物件儿。您就尽管拿我取笑吧，反正我乐得与您交换。”

　　我见语儿唠叨起来便没完没了，佯装“头疼”地起身吩咐道：“语儿呀语儿，咱们该去大殿拜见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