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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梦循环 ...

  •   哒哒哒…

      郁星洲躲在衣柜里,听着皮鞋后跟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橡木与釉面的碰撞像是一阵死亡的哀乐,在黑暗的环境里露出张牙舞爪的原貌,朝着郁星洲伸出触手。

      “小洲…小洲…”

      “我看到你了……”

      男人的声音从衣柜的缝隙里飘了进来,混着他得逞的笑意,郁星洲只觉得恶心恐怖。

      像是一把匕首,藏在喉咙,说着令人作呕的话。

      郁星洲从狭缝中看见男人站立在对面,犹如一个胜利的小丑,露出夸张的笑。他手死死地抓住把手,眼睛闭了起来,把自己完全关在了黑暗的密室里,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这样自己就能被黑暗庇护。

      只是,他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发着颤,做着不规则的跃动。

      “洲洲!”

      郁星洲把嘴唇咬得泛出了红色,紧皱着眉头,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像是在用着这种原始的方式驱赶着威胁。

      “别怕,是妈妈,洲洲别怕……”

      林殊温柔地抚摸着郁星洲的眉心,替他抚平了那里深深的纹路,眼睛里是平日里未曾显露过的歉疚。

      “妈……”

      郁星洲从黑暗中逃离出来,声音有些沙哑,透露着疲惫。

      噩梦总能吞噬掉一个人的力气。

      “怎么还没睡?”

      郁星洲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此时此刻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夜深了,正是感性集中爆发的时刻。

      “是妈妈不好,都怪我……”

      郁星洲手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这是他每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后都会听到的话,林殊对着他说过了无数遍。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头顶上的灯光将他的睫毛投影在了脸上,画出一道浓烈的阴影。郁星洲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殊摇头。

      事情已然成为过去,时隔四千多个日夜,郁星洲现在能想起来的也只是一点声音,以及那个躲在衣柜里不敢出声的自己。

      他不怪林殊,也不能怪她。

      林殊是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用着她的温柔和鼓励,把郁星洲慢慢从梦魇中拯救出来。

      尽管效果不佳,但聊胜于无。

      郁星洲小时候特别调皮,自他会走路说话以来,总是在给林殊惹着麻烦。但林殊总是温柔地告诉他:“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些才好的,但是刚刚这样做是不对的,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快给妹妹道歉。”

      郁星洲每每回想起,总是觉得自己幸运,虽然和其他的小朋友相比,自己只有妈妈一个人,但是林殊把他教育得很好,他有好好长大。

      但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那个顽皮的郁星洲被自己锁进了屋子里,只留下一个安静的、孤独的郁星洲。

      “妈…你别这样,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郁星洲往林殊的方向挪了两步,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即使她刚毅,独立地把郁星洲养大,但林殊也是个很脆弱的女人,她每次看到郁星洲梦见从前,都会心疼地流泪。

      郁星洲用手轻轻拍着林殊的背,他的脖颈上落下了一些温热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咸。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郁星洲反而变为了安慰者的角色,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给了林殊一个依靠。

      母子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而坐,谁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是在午夜的房间里,最亲密的对话。

      因为昨晚的噩梦,郁星洲并没有睡得一个安稳觉,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房间。

      “哥,快来吃早饭,老妈买了奶黄包。”

      白映菡光听声音就知道是郁星洲,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会穿着拖鞋在地上走得啪啪响,好像脚抬不起来似的。

      白映菡是郁星洲同母异父的妹妹,但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妹一样亲近。

      郁星洲回答了一句等会就来,接着去了卫生间洗漱。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熊猫宝宝。

      郁星洲的皮肤很白,透着清冷的味道,让人无端地想起冬日里山顶的雪,美则美矣,但是散发着寒冷气息。

      回到餐桌,白映菡也被他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悄咪咪地问他是不是昨晚又熬夜玩游戏了。

      郁星洲向她眨眨眼,没有和她剖白自己失眠的原因。

      他不想再让另一个人为他担心。

      “白映菡,快点吃,你还要上早课的。”

      林殊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打断了兄妹俩的对话,她端着热好的牛奶放在二人的面前。

      “快喝,喝了才能长高。”

      白映菡脸皱成了一个丑包子,向郁星洲投去求救的目光。

      很显然,在林殊的注视下,郁星洲也只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不但没有接收到来自小白的求救信号,而且还以身作则,把牛奶喝个精光,只在嘴边留下一圈白色的奶渍。

      小白同学只感觉自己为什么不叫小白菜,实在是太可怜了,不但要上早课,而且还要被迫喝奶,哦对了,早课的老师还正好就是林殊女士。

      白映菡比郁星洲小八岁,正在上高一,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就是自己的老妈。

      这种“折磨”已经伴随着白映菡走过了小学和初中生涯,她现在只想马上高考,摆脱林殊女士的魔爪。

      郁星洲最后一个吃完,他把餐桌收拾干净,把盘子仔细洗干净放在架子上晾干。

      他现在是美术学院的研一学生,还是直接被老徐从本科的时候就收作关门弟子的传奇人物。

      郁星洲的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某种不易接近的气质,让人无解,却更吸引人靠近。

      他们都说,神秘才有吸引力。

      双渝美术学院是四大美院之一,特别是郁星洲主修的油画方向更是全国第一,许多大牛都是他的校友。

      小区楼下的公交站台有直达美院的班车,只要十九分钟的路程,郁星洲就能从柴米油盐的琐碎,进入到五彩斑斓的梦幻王国里。

      那是他梦想启程的地方,是王国里唯一的君主。

      郁星洲这学期课不算多,主要还是理论知识的学习,相对还比较轻松,他今天来学校也不是为上课,而是参加社团的排练。

      他参加了学校的戏剧社团,过两周就是学校的校庆日,戏剧社要拿出一台戏来做压轴节目。

      郁星洲喜欢戏剧,尤其爱着悲情浪漫的悲剧。

      悲剧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是他的最爱,从这些戏剧中表现出的理想与现实的博弈、荒诞与悔恨的结局都让郁星洲有种难以言说的感情,仿佛自己就置身于故事之中,手中握着复仇的宝剑。

      《麦克白》是戏剧社这次演出的剧目,故事里的麦克白无疑是个具有悲情色彩的人物,郁星洲对于表演也极具天赋,或许艺术本来就是相通的,在绘画上的灵感偶尔也会在表演艺术上迸发。

      “星洲,你来啦。”

      “叶俊学长早。”

      郁星洲对面前的人打了个招呼,走到他的旁边落座。

      社团里还有些人没有来齐,大家就在观影台上坐着,和旁边的人聊着天,等待着未到的社员。

      “怎么样,词记熟了吧?”

      叶俊推了推眼镜,声音温柔地问郁星洲。他是戏剧社的社长,是学雕塑的,比郁星洲高一级,两人虽然不是同一专业,但却好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彼此,有着很多共同的话题。

      郁星洲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麦克白其实是个矛盾的一体,他野心勃勃,内心深处有着对权力的渴望,想要万人之上的膜拜,却落得惨绝的结局,其实他也是可悲的人。”

      “被噩梦缠绕的滋味比死亡还要痛苦。”

      郁星洲眼神望着空荡荡的舞台,红色的幕布被收拢,固定在了两边的柱子上,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像是在自说自话。

      叶俊却是听懂了他的话,比起最后的死亡结局,麦克白终日被噩梦笼罩其实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死亡不会再次复活,但噩梦却总会惊醒。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你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把你已经结痂的伤口一遍一遍地撕开。

      撕开,再愈合。

      循环往复,仿佛在身体里安装了一个永不停歇的工具,伤口的疤被揭开,但永远也不会再流血。

      只是会留下淡红色的一道印记,偶尔会泛起钻心的疼,带着愈合时的痒。

      “好了,大家开始吧,先走一遍,我在下面看看有没有走错位置的。”

      没等多久大家都到齐了,空旷的空间里瞬间多出了人气,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大家按照自己的角色开始走位,嘴里还在默念着自己的台词。一遍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要注意自己对应的角色,要体现出角色的特征。

      戏剧很大程度上就是用肢体语言说话的艺术,肢体的表现从神态、站姿,乃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表现着角色的性格。

      麦克白是野心勃勃的,带着孤傲睥睨,但又胆战心惊;妻子是谄媚的,带着小人的阴暗面……

      叶俊给大家提了一点小建议,第二遍下来果然效果好了很多,大家配上各自的台词演了一段,都觉得发挥得不错,照这么练下去,校庆日那天肯定能收获不少的赞叹。

      社团的排练只耽误了一天的十二分之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顺利。

      “待会儿一起去后街吃串串吧。”

      临近中午,有人提议一起聚餐。西南人民好像永远都对红彤彤的颜色没有抵抗力,铜锅里翻腾的辣油仿佛就是他们的营养剂,在炎热的夏日也能占据着一席之地。

      “星洲,一起吧。”

      叶俊知道郁星洲不太爱交际,私下里又问了他一句。

      他不想让郁星洲感到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

      “不了学长,我待会儿还要去张院长那里,今天周六了。”

      叶俊是知道一些的,郁星洲口中所说的张院长是双渝福利院的院长阿姨。郁星洲每个周六都会去那里,给小朋友上绘画课。

      双渝福利院在市郊,郁星洲先乘了地铁,再转了趟公交才到达了目的地。

      每周都会来一次的地方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在夏天的午后,多了阵阵的蝉鸣。

      “张院长。”

      郁星洲远远就看见在门口迎他的人,一个瘦小的女人,却给了二十多个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知道你要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弟弟妹妹都还在睡午觉,你要等一会儿了。”

      郁星洲拿纸巾给张院长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问她怎么不在屋子里等,外面热。

      “我想着让你看见有人在等着你,你是被欢迎的那个存在。”

      他牵着院长的手,向她说了声谢谢,跟着她走进了屋里。

      双渝福利院最近两年多了些企业的资助,环境比以前要好了些,屋子里开了空调,卷走了郁星洲身上的热浪。

      其实他是不太怕热的。

      就算在最热的天气,郁星洲也穿着长袖,只露出双手和面部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白。

      或许是因为艺术家的特立独行,又或许是小时候的遭遇,郁星洲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不想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怕光亮会吞噬掉他,郁星洲只在黑暗中才拥有着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张院长和他聊了聊近况,只是一周未见,却有很多话说。

      郁星洲说自己在为校庆的节目做准备,说自己扮演着野心家,还说今天又被同学邀请去吃串串,但他还是没有答应……

      张院长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听着郁星洲说的每一个音节,她不做评述,只是说一切都要靠着自己走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涅槃。

      安静的屋子里逐渐响起了哭闹声,孩子们都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但愿他们都做着香甜的美梦。

      “大家下午好呀,我是星洲哥哥,还记得我吗?”

      郁星洲每次上课之前都会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有些孩子会忘得很快,七天的时间足够把郁星洲遗忘在时间的海洋里。

      画具是郁星洲早就买好的,只在上课的时候才会从仓库里拿出来,毕竟平日里这些孩子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郁星洲照例请张院长在旁边用手机把他讲课的视频录下来。

      有的孩子不敢出来,郁星洲就让院长拿视频给他们看,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郁星洲和张院长满心沉浸在课堂之中,全然不知院子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个长相十分出众的男人,戴着墨镜和口罩,撑着一把大黑伞,看着屋子里的郁星洲。

      “又是哪个十八线的拿慈善来炒作。”

      晏思博啧了一声,眼神里全是轻蔑,他把郁星洲当作了以公益博眼球的小明星。

      确实,郁星洲的那张脸的确具有十足的欺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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