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佛子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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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佛子禅心
“那个洛红渠究竟是不是要追莫问心的？”
姜晚照郁闷地拿肩撞了一下金砂，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我真是搞不明白她了。”
金砂将古钱币收进袖里：“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可以，你倒也多说两句啊，别冷不丁突然蹦一句出来，怪噎人的。”
“……”
那还是没有你噎人。
“洛红渠到底看上莫问心哪点？长得好看？诶你觉得莫问心好看吗？我怎么不觉得，山上处了这么久，他哪好看了。”
“……”
金砂扶住额头：“你不要再讲话了。”
“干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那你跟我讲清楚啊，我改不就好了，你不讲我怎么知道对错……”
金砂一边将绕在指间的红线褪下来，一边在头脑中慢悠悠地想象用红线勒住姜晚照脖颈的场景，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人彻底闭嘴。
他几乎未曾出过归藏山，自然不像莫问心那样能认识许多人，但他身为中庸却天生敏锐，尤其是一个人的身法与修行，只消看上那么几眼，轻易便能看穿。
就比如不远处角落里那位着黑衣的修士，金砂的目光落了过去，是人或非人，一眼的事情。
佛宗讲求众生平等，唯妖物不在其列。也不知道这妖修是怎么想的，冒这样大风险来古寺听讲，这要是被抓了，那可不是像先前被抓来摘星大狱的那只狐狸那样下场简单的，佛宗对妖物极其针对，说是赶尽杀绝也不为过。
等金砂回过神来，姜晚照已经不讲话了。
他就着打坐的姿势睡着了。
“……”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修到元婴境，这到底是为什么。
“把你从边境叫回来不是让你到这里来睡觉的。”金砂伸手去姜晚照背后拍醒他，“醒醒，好好听讲。”
“哈啊？”姜晚照睁开眼，合上张了大半的嘴，“哦，哦。上面讲到哪儿了？讲的什么？”
“……你听就是了。听不懂不要非去理解，尝试去感受。”
“我没想理解啊。”
“……”金砂忍无可忍，“闭嘴。听讲。”
佛子正在讲的是轮回果报，莫问心不信佛宗这套，没太在意。想起今日法会上没见锦烟楼来人，便与谈星尘传音道：“锦烟楼没接到佛宗飞书？”
“你是想问你师弟的事吧。”谈星尘眉间一挑，“有你师父在，他不会出事。你不用担心。”
“当时谢师兄将小白的情况说得很是严重……”
“即便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谈星尘安慰他，“如今你师弟成了正天山首徒，绿珠楼主又怎会坐视不理。”
莫问心一想是这个道理，既然谈星尘这么说了，那大概会没事吧。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佛子已经开始讲下一个内容了。佛道之争古已有之，史前时代便可考地有佛道之辩，是以莫问心对那些东西并不大感兴趣，触类旁通还行，全盘接收就万万不能了，他有他自己的道，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佛子讲法的。
角落里，那黑衣修士忽然一动。莫问心眼神一凝，他一直暗暗地以气机锁定那妖修，想必场中亦不乏旁人发现了那妖修的身份，气机牵引之下，好几道目光投了过去。
“所以，其实做人是很痛苦的吧？”黑衣修士是对着佛子的方向说出这句话的，明显就是奔着佛子去。“无法勘破生死大关。”
佛子垂眉敛目，看着那黑衣修士就像在看一位玩闹的后辈：“因果业报，生死轮回，既有轮回，又怎会勘不破生死？”
“那你勘破了吗？”
“惭愧，尚未能完全做到。”
“也就是说，你还是人？”
佛子顿了顿，仿佛已能预知到接下来那黑衣修士将说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是。”
“人没有心，能活吗？”
如果说前几问还是在一辩机锋，这一句明显就是在找茬了，且还是有些本事的找茬。佛子胸腔中没有心脏在跳动，这个秘密，普天之下知者寥寥，莫问心想不通那黑衣修士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齐空雁亲口对她讲过？
是，莫问心已经想起曾在哪里见过这黑衣修士——玉门关论道，当时路清雅身边跟着的那位红衣红裙的乾修，名字好像是叫橼？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跟他师弟青橙还有一段不清不楚的纠葛，竟敢上终南山去要人，后来被青橙拒绝离山远走，莫问心就再没听过她消息了。
佛子抬手拦住道场边想要将那黑衣修士拿下的僧人们，温和一笑，回以一个已说过无数遍、重复无数遍的答案：
“人没有心，能活。”
然后眉目抬起，直视那黑衣修士：“小狐狸，是谁让你来的？”
此话一出，哗声顿起。
大佛古寺的讲经法会，混进了一只狐妖！
真要是别的妖便罢了，偏偏是一只狐妖？
虽然当年齐空雁与佛子的恩怨没人能说得清，但二者之间有恩怨是肯定的，这是稍有些见识的修士都知道的事。佛宗因此迁怒于所有妖修，金刚怒目，连道门都未必有如此严苛以待。于是道场哗然如水沸，人人都想知道那妖修是为了什么有此一行，有佛子坐镇的大佛古寺，跟一闯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莫问心看向谈星尘，后者摇了摇头，意思是今天这出戏看看就好，不必上台亲自去演了。
“没有谁让我来。”黑衣修士梗起脖颈，“是我自己要来的。”
佛子长久地凝视她。然后手指屈起，势如拈花，正当众人尽皆呼吸一停以为将亲眼见到佛子使出拈花一指时，那黑衣修士却腰杆一垮，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我——”她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我从潋滟潭来。”
“哦，”佛子低眼，“梁煜。”
莫问心下意识眉头一皱。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未免太多，还想着在大佛古寺得到想要的结果便赶去十万大山，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见了这个名字。
而且橼不是涂山的妖修？怎的又跟义教梁煜有所牵扯了。
佛子则很难不去想到一些早已过去的旧事，以为在故纸堆里发黄褪色，忽然翻出，依旧鲜明。
原来他真有这样恨。佛子在心里默默地想。当年那件事，也许确是有哪里做错了，此时的终南山上也许正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拷问不安的内心。
“你走吧。”佛子说，“我不会为难你。”
黑衣修士像从某种束缚中刚刚挣脱出来，茫然了好一会儿，竟像是哭了似的，说出的话里都带着泣音：
“你在可怜我吗？”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凭什么可怜我？倒不如一掌拍死我了事。”
“人跟妖之间需要区别得这样分明吗？……要多努力，才能填上这道鸿沟？”
佛子突然感觉胸腔处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他提起僧袍，一步一顿、慢慢走了过去，走到她面前。是真的哭了，泪水打湿了她姣好的面庞。
“众生生来平等，或有所区别，但并不重要。人与妖之间亦如是。”佛子伸出手，轻触她的发心，以手抚其顶，“天上天下，唯生死难以跨越。除此之外，都是虚无。”
莫问心双唇一抿，明明早就知道的事情，还是让他心下一空。
任绍秋则悄悄将手掌贴近左胸，在那里，心脏稳定跳动着，自己确实还活着，被那个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生死之间，真的难以跨越吗？
黑衣修士哭得几乎要断了气：“连你都无法勘破生死大关！连你都无法勘破生死大关……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世间谁能做到……”
佛子不语。良久，他坚定道：“即便做不到，也不能因此放弃去做。跨越生死的机会再是难寻，既是存在，必得去求索。”
这句话正道出了在场一众修士勤修苦练的原因之一。是以众人无不沉默，在心中反复咀嚼思考这句话的真意，闻道的机会就是这样，可遇而不可求，今日法会即便就此结束，只这一句也够了。
有佛子真言抚顶，黑衣修士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露出原型，一只红毛狐狸。佛子没让别的僧人带走她，自己将狐狸抱进怀里，亲自送下了山。
佛子步伐很慢，一上一下的，耽搁许多时间，当日的法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后来有人辗转遇见那狐妖，问她当日被佛子抱进怀里行了一路，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没有？那可是佛子，天地间大慈悲的化身。
狐妖艰难回忆了一番，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佛子的怀抱很暖，也很安定，不会手抖，安安稳稳地将她送下了山。
真的没有？嗐，还以为你会有什么特别的体悟或者际遇呢。
好像……有。好像是有的？特别的一处。
什么什么？快讲讲。
不，好像又没有……
反复追问之下，狐妖终没有将那件事说出口。
在那个清冷的深秋，她在山路上松林斑驳的光影中睁开眼，紧贴着佛子胸口的她的耳朵，好像听见了严冬来临前的最后一声蝉鸣。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佛子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