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松林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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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南歌子
世事从头减，秋怀彻底清。夜深犹道枕边声。试问清溪底事、不能平。
月到愁边白，鸡先远处鸣。是中无有利和名。因甚山前未晓、有人行。
——【宋】辛弃疾
第七十九章 松林秋声
马车穿行在铺满松针的林间小路上，松针厚重直如毛毡一般，吸取着落地的足音，当然也包括车轮旋转的辘辘响动。暮光渐沉，一点点覆盖了这片松林，拉车的白马打了个响鼻，蹄声稍慢。
“天色晚了。”莫问心从调息状态中睁开眼，“你好像有些乏，要不要歇一歇？”
谈星尘掀开车帘：“天黑了吗？”尔后放开手，“唔，是该歇下了，连夜上山叨扰寺里，总有些不妥的。”
他撤下引路的术法，下车拴住白马，自然地在车厢里铺出两床垫被来。
莫问心没动：“我打坐，你睡吧。”
谈星尘要枕莫问心的腿，莫问心没拦着，任他随意动作。可只躺了一会儿谈星尘就默默地睡去了另一边，一觉到次日清晨，还是莫问心将他摇醒的。
“天亮了？”他犹还迷迷糊糊的，“那上山吧。”
莫问心嗯了一声，去外面驾车。谈星尘在里面收好垫被，捡起枕边的一茎白色发丝，悄无声息地将它捏成齑粉，抛向了窗外。
大佛古寺在山腰与山顶之间的位置，有一尊巨大无比的石佛立在山的背面，头顶天穹、卧足接地，因有此名。半山腰处是知客亭，随着马蹄嘚嘚渐近亭檐，一阵阵剑破风鸣也逐渐清晰。
谈星尘爬出车厢，好奇地从莫问心身边探头去看：“大佛古寺前也来起争执，这是哪门哪派、哪家弟子？”
莫问心甚至没有分一点余光：“道门，谪仙宫。姜晚照和洛红渠。”
“……”
谈星尘了然：“玉门关论道，听说她被打得很是狼狈。你师弟走的这路子煞气过重，恐不是好事。”
“金砂也在。”
“哦，是了，佛法玄妙，包含无上至理，也许是想叫他来磨一磨身上的煞气，金砂阅遍典籍，能为他指点一二。你师弟是会元一脉的对吧？道门为这尊杀神可真是操碎了心。”
说话间已驶近知客亭，姜晚照与洛红渠对战正酣，靖安剑一招横扫，剑气四溢，谈星尘下意识向后一仰，莫问心则挥了挥右手，凶猛剑气消解于无形。
“师姐、师姐——”亭中有个莫问心未曾见过的年轻弟子一叠声地想要喊住洛红渠，“快停一停罢，要伤到旁的人了！”
梨花刀砰一声格挡住了靖安剑，洛红渠连退数十步，刀剑相撞，擦出几星火花。
“喂，憨货，你且一停——”
靖安剑不退反进，猛地一沉，攻势更凶了。
洛红渠登时心头一怒：“好，好，待我将你打得晕厥，你就知道停了！”
姜晚照只做不答，靖安剑宽阔剑身上映出他咧嘴一笑露出的满口白牙，眼白都杀得泛红，真可谓是杀神再世、能止小儿夜啼级别的凶恶了。
场面再次火星四溅。亭中那年轻弟子见状更急，走了两步就想上前，被一旁老神在在观战的金砂伸手拦下，只见后者袖中抖出数枚古钱币，袖缘一振，红线绕缠，正是六爻金钱剑。
“不过金丹后境，”金砂眯眼笑笑，一口叫破那年轻弟子修为，“年纪轻轻的，不要葬送自己性命。”
“可是……”
“好好看着。”
年轻弟子抓了抓脑袋，以为是要他看眼前这两位元婴境难得一见的对战，好吸取些经验，下一刻却见两人同时一停，又同时转身，各自退了一步。
一股可怖的威压瞬间传来。年轻弟子双膝一软，暗想幸好自己被道门那眯眯眼叫住了步伐，方才若是出了知客亭走去那两人身边，此刻只怕要直面这股威压，岂非要难受得吐血。
“姜师弟。”莫问心微皱着眉，“你想干什么？”
威压一放即收。姜晚照呼出一口气，暗红短发一如既往地乱糟糟，根根竖起朝天冲着，不拘一格得很。
“不干什么啊。”他将重剑扛在肩上，“切磋嘛。这也不行？”
“你会伤到人。”
“能被我误伤，那我看也没必要进寺里听佛法了，不配。”
知客亭里，大佛古寺的知客僧闻言愁眉苦脸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这……”
“道歉。”莫问心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
姜晚照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不是，我道哪门子歉啊？跟谁？我倒要看看谁敢接受我这声道歉！”
洛红渠在一边没说话。当然不是被莫问心唬住了，而是她还有脑子，以莫问心刚刚放出的那股威压，至少至少，也是元婴期大圆满了。
或者更甚，已破化神……？
洛红渠不敢往里深想。
知道莫问心是个剑道天才，没想到能这么猛，也就小两年没见，怎么就去到了一个她暂时无法可想的世界里了。
她还在心里想着一会儿该怎么从这场争斗中为自己开脱，已经停了很久的马车走下一个人，着一身轻薄宽大的白，长发如墨半扎半披在身后，星眸含笑，手中执一折扇，看着不像法器，只是一寻常纸扇尔。
一直走到莫问心身边停下，与他对视一眼，再转头向这边，对姜晚照点头一笑：“是你要道歉吗？那么，你开始罢。”
平静又理所当然的语气。
洛红渠与姜晚照一时都有点傻眼。
这谁？
姜晚照发誓自己没见过，洛红渠则觉得跟这人好像在玉门关道场有过一面之缘，却一下子想不起，只觉得面善。
——不不，转念想想，能跟莫问心如此并肩而行，又能这般态度这般口吻的，普天之下，应该只一人。
……解律人何时出的昆仑？
就趁这个时候，那唤洛红渠“师姐”的年轻弟子赶紧跑来将她往后拽了拽，撇下姜晚照，与亭内的知客僧交换了入寺名帖。
姜晚照正要发怒，金砂抽了红线收起六爻金钱剑，走下知客亭，提起单掌微一躬身：“谈家主，稽首了。”
“……”
什么。
“好说，好说。”谈星尘啪一声展开折扇，“只是问心所言也在理，佛宗广发书信，凡有缘人皆可入寺听讲佛法，其中不乏练气、筑基的修士，甚至是未曾闻道的俗世中人，倘若人人都在知客亭前放肆，难免伤人于无辜。道友说是不是？”
“确实。”金砂笑着，侧目姜晚照：“师弟以为呢？”
事情以金砂按着姜晚照弯腰道歉、然后与知客僧交换名帖后各自告别为终结。姜晚照走在山路上犹还有点老大不乐意，嘴上对金砂直抱怨：“你怎么知道那人身份？天天都在归藏山里，你又没见过他。”
金砂冷冷道：“我只知道以莫问心如今化神境的实力，不会轻易给旁的什么人驾车。”
言下之意，除了昆仑解律人，不做他想。
姜晚照却才反应过来似的：“什——莫问心破境了？终于？化神境了他？”
“……你不明底细也敢与他顶撞？”
“又不是外人！”
“……”
不愧是你，这没脑子的。
知客亭里，寺内知客僧与谈星尘交换了名帖，真心实意地对莫问心道了声谢：“若非施主及时出手，小僧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应该的。”这句倒不是客气，那俩一个是他旧识，一个是他师弟，由他来定分止争再合适不过。
准确地说，那句“道歉”也不是为了定分止争，只是谈星尘自离昆仑偶尔便显出几分疲态，看得他有些心忧，刚巧遇上这场争斗，姜晚照那些乱飞的剑气着实惹恼了他，这才有今次这一遭。
从知客亭往上就不能再乘车了，亦不能御剑，只能步行前往。松林厚重，步声簌簌，谈星尘见莫问心不语，便故意与他凑近了，调侃道：“我看那洛红渠生得是很不错的。”
“是吗？……嗯，她是美的。”
“怎么有点心不在焉。”
“解律人不能出昆仑，是不许出，还是不能出？”
谈星尘明了他这是在担心自己的状态，却拿折扇轻轻一敲额头，道：“思乡心切罢了。唉，我这人，一向念旧。”
莫问心知道他家道侣这是又不想说实话了。于是步伐一下加快，将谈星尘远远甩在身后，谈星尘哪敢再说什么，苦着脸赶紧跟上。
待他追上莫问心，最后一步刚好踩上连通大佛古寺的山路的最后一级青石台阶。
清漆漆过的巨大木门边，洛红渠与她的年轻师弟正等在那里，莫问心站在原地没动，大概是打过招呼了，彼此间的对话一时停滞，没能及时继续下去。
谈星尘往前走了一步，比莫问心更靠前一些。
“玉门关论道我去过一回，洛道友风采卓然，更胜当年。”
洛红渠看了看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也许是从修为境界上找到一点自信，腰板顿时挺直了：
“谈家主也是。”
谈星尘在心里暗笑，这洛红渠也太好懂了些，想什么做什么全写脸上了，面上还是客气一笑，道：“这是在聊什么？怎的不进去？”
“只是打个招呼，方才与那姜晚照缠斗，未能与问心相见。”
“原来如此。”谈星尘点点头，“既已相见，洛道友不妨与我们一同进寺？”
洛红渠连忙摆手：“不了。你们走你们的。”
谈星尘便牵着莫问心的手一步迈过高高门槛，自有小沙弥上前引路。走了几步，他听见莫问心自言自语道：“怎么这样生疏了。”
哪里是生疏啊，谈星尘在心里默默地想。是避嫌吧。
明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仍然无法直视的那双眼，除却闪躲，唯有难言心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松林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