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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自在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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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在仁心
“历史上有过几位大乘境,都是怎么陨落的?”莫问心问道。他对文史并不算感兴趣,就算有着剑心通明、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根本懒得记忆这些。
谈星尘拿白碧轻罗扇的扇柄敲着掌心,指尖凌空一点,给莫问心现场补课。大乘境是证道长生极乐前的最后一重大境界,能迈入此境者,所攀临的“道”已基本定型,只差最后临门一脚,在洞彻天地后一争机锋,就此挣脱束缚,飞升上界。
至于那个上界是何处,说法很多,各家经典释义皆有不同解释,道门认为长生之后可破碎虚空,去到更遥远的所在,遨游九霄;而按照昆仑的说法,长生者的体质可以对抗宇宙中种种污染与辐射,对于生存环境的要求也大幅度降低,星际旅行将成为可能。
“……嗯?”
“啊,后面那个你就当没听见。”谈星尘摆了摆手,“你知道的,我家老祖宗总喜欢说些令人费解的胡话。”
以百年为单位划分史前时代往后的两万年修真史,大乘境虽则寥寥,倒也不曾断绝。道门、谪仙宫、玉泉山、锦烟楼玄门四派自不必提,如清远陈氏、海外三岛等地方世家亦时有大能坐镇,而遍数海内寰宇,更多的门派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出过惊才绝艳的天才或是实力惊人的大乘巨擘,可最后抵不过传承断代,消散在滚滚尘埃之中。
“大乘境道与天地融,陨落时肉身如雾如气,烟消云散,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谈星尘顿了顿,“问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据我所知,仅以历史记载的来看,还没有哪一位大乘巨擘最后是死于争斗的。”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莫问心哑声,直直望着谈星尘,头脑不转了。
“是你还没到那个境界,也没那个眼界。”谈星尘忍不住一笑,“你以为人人似你这般年轻?那些前辈们,即便不是一派的掌门也是长老,寿岁个个悠长,修身养气的功夫练得到位,就拿天下剑修之首的道宗举例,身怀利刃,而不损静气,能斩杀邪魔、衣不沾尘,到了他们那个水平,谁会天天喊打喊杀的。”
莫问心眨了眨眼。谈星尘眉头一挑:“没说你。”
“我记得义教好像出过大乘境。”莫问心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位不是死在正邪大战里了吗?”
“义教的历任掌教之中,确有过一争长生的厉害角色。但我必须要提醒你,所谓‘道与天地融’,除非这位大能自己主动走向陨落,等闲之辈绝无可能破他一身修为——我的意思是,你口中的那场正邪大战自不是虚假,可那位掌教最后并非死在当时同为大乘境的道宗手里,而是身陨于破境。”
莫问心反应很快:“大乘境是不会被杀死的,举凡身死道陨,一定是因着破境不成,烟消云散?”
谈星尘笑着点头:“正解。”
“那我要怎么杀梁煜。”莫问心乍闻此事,倒不至于立时沮丧,但头脑不免一滞,让他下意识向最信任的人求助起来。“只要他还是人,就会死。我没说错罢。”
“那你还真是大错特错了。”谈星尘拿扇柄轻轻一敲莫问心的额头,面露无奈。“问心啊问心,我若是那教书先生,定要天天祈求上苍,顶好不要让我遇上你这样的弟子。你也稍微多去想一想嘛,什么样的人死后会如一团烟气弥散?只能说明那已经不能再算作是人了。更何况……大前提——大乘境无法被人为杀死,小前提——梁煜是大乘境,结论——梁煜无法被人为杀死。这个说法够通俗易懂了吧?就算你是那陆地神仙,你也做不到将梁煜斩杀剑下。”
莫问心皱眉:“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办法么,那还是有的。”
“你直接说。”莫问心不想费神听解释。“要怎么做?”
“义教的掌教不是第一次栽在道门手里,就如同道宗也……咳,我是说,到了那个境界,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刀剑法器空无用,真正起效用的,唯有劫。”谈星尘及时刹住话,偷眼一瞄莫问心,还好,后者没注意到这处停顿。“梁煜如今末路穷途,正如每一位曾经被逼进死角的大乘境们一样,拼死一搏之后,只剩冒险飞升一条路可走。”
“阵前飞升?”莫问心一怔。果真冒险。
谈星尘心想这有什么,你不是常干么。
“梁煜预谋强召仁心圈,想将‘五常’齐聚,合成原本的天阶灵宝,依我看,未必就是为了对付我们。”他自动自发地为莫问心分析起战局来,“‘五常’是他的本命法器,想要飞升,没点趁手兵刃可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会想要先解决掉我们的,设若扫清了挡路的阻碍,则不必要非得冒这个风险,毕竟放眼两万年,还没有哪位大能真做到飞升上界、登临虚空,上一位……上一位失败者犹在眼前,以梁煜凡事留手的性子,绝不会甘赴死路。”
闻言,莫问心的目光落到了身前不远的青天剑上。
跌堕品秩的青天剑,能扛住天阶灵宝级别的“五常”一击吗?
就算加上遮天绫,似乎也……
“如今谪仙宫与锦烟楼先后出手,再加上清远陈氏发力,西南一带与大泽以南无需担心;至于陆北方面,道门承诺过,想来也会逐渐稳定下来。”
谈星尘始终不愿莫问心担起一些本不必扛在肩上的责任,尤其是针对这个梁煜。几次三番,就没有过好事。对了,三——事不过三,加上先前的两次,莫问心这回得是第三次与梁煜生死相搏了吧?能终了此间恩怨了么?
只看纸面实力,谈星尘的理智很清晰地得出结论:希望并不大。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灾变当前,玄门主力没有置身事外,这已经是谈星尘的意外之喜;而缓过灾变最开始时的手忙脚乱,再战梁煜,多少有了些余裕,不至于要将性命生生耗尽。局面既已翻转,他有心劝莫问心暂时放梁煜一马,先前一战梁煜穷弩之末,要躲起来休养怎么也得要一段时间,到那时灾变差不多就要过去了,再腾出手来料理这个祸害,岂不美哉?
却见莫问心眼神一厉,沉声道:“来了。”
谈星尘啊了一声,“什么来了?”
没等莫问心回答,谈星尘自己也看到了的。
被削去半边山头的莳良峰上,平白升起万道毫光。相隔虽远,依然隐约可见一个阵法笼罩四野,其中四样法宝各占了一角,当是礼神乐、信言书、恩义镯和智愚冠四样无误了。
还缺一角,正对着东北方向。
谈星尘心底一坠。
陆东,涂山!
整个涂山都在震动。齐空雁并不知晓梁煜此时身在西南之处境,他只知道梁煜想要拿回昔年相赠的仁心圈,而他是决计不会归还的。
佛子已死,他快不快活有什么要紧,能让梁煜不快活,那是顶顶要紧。
齐空雁厉啸一声,化出九尾妖狐真身,遮天蔽日地卧在涂山山顶,四爪抓地,齐齐一震,整座山都向下沉降半寸。仁心圈本就被他作了强压地动之用,此时应梁煜召请意欲腾空而去,一整座山的重量和一只比山更重的狐狸在上,竟是不能动弹分毫。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一开始梁煜的接近就不怀好意。用以仙品法器相赠的魄力作筹码,梁煜赢得了他的好感,最终步步为营,置佛子于死地。回头望时错已铸成,齐空雁绝望地明白着,佛子再不会回来了。这世上哪里又能寻得第二个待他那样好的佛子呢?沉默地注视着他一百年的小和尚,跟那只蝉一样,薄翅一振,飞向不知名的远方去了。
仁心圈剧烈地抖动着。九尾妖狐将佛子赠它的自在铃叼在嘴里,叮铃铃,叮铃铃,一声又一声,梵唱一般,声波向四周扩散。仁心圈挣扎得更厉害了。九尾妖狐一声哀鸣,银牙咬碎,眼里滴出血泪来,模糊的血肉沾在仁心圈上,法宝被这血气所污,短暂消停一瞬。
便趁此时,九尾妖狐一甩头颈,自在铃迎风涨大,九尾妖狐抓着这已成金钟一样的法器向下坠落,正落在山顶,嗡的一声,恐怖的声波笼罩涂山,与那阵阵梵唱一道,陆东可闻。
仁心圈则已彻底陷进地底,有自在铃镇压,偶尔振动几下,再无动静了。
九尾妖狐收起爪牙,将庞大身躯盘成一团攀在自在铃上,头颈枕着前肢,九条蓬松的尾巴沾了少许血污,就这样垂下去。尾巴尖悠悠地扫在尘土之中,与这尊金钟和那梵唱待在一处,像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平静。
莳良峰顶,梁煜双目陡睁,吐出一口鲜血。血色近乌,向外散着一股黑气,他看了那滩血迹一眼,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拿不回仁心圈的了。
相赠仁心圈是因,置佛子于死地是果;佛子身死是因,仁心圈不应他请是果。
因果相连,环环相扣,亦有如他为杀顾桢桢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今日之事,正是昨日之事,自也是前日之事,日光之下,哪有新事。
梁煜将礼神乐、信言书、恩义镯和智愚冠四样法宝召回手中,想起那日秦岭终南群山围绕之中的顾真人,千头万绪,最后只将紫竹笛抵在嘴边,慢慢地吹起一支昔年与他的小楚尚在一处时小楚最喜欢的曲子。
往事无法回首,唯有攀临向上,羽化登天。
长生大道,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