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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世外谪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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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世外谪仙
莫问心不能轻易离开原地,他的气力要省着,留给神出鬼没的梁煜。
于是他不假思索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西南水患。”谈星尘指着身旁河谷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这只是碧霄江一条小小的支流,决堤就有这般可怖下场,如果是干流……鹤鸣山山体截断了水脉致使难以疏导,炸开鹤鸣山确实是见效最快的方法,但我还没想通——炸开之后呢?就这样放任水势向下游奔涌吗?大泽以南三郡两城均是人口重镇,商贾繁华,撇开尘俗世不谈,更可能影响到清远陈氏与锦烟楼……我想不通,我得再想想……”
谈星尘倒也不是完全没答案。他有答案,只是不敢确认。正是这没敢确认的关窍让他想不通,谪仙宫就在鹤鸣山上,炸山之后谪仙宫要搬去哪里,难不成要去莳良峰与义教左道邪修为伍?未免滑稽。
而且这么多水,总得有地方去。
他在莫问心身边席地而坐,凭空画出一方西南简要地形图,试图从中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问心看了几眼,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思路,许久之后忽然轻声道:“我想见红渠一面。”
谈星尘没听清:“嗯?”
莫问心没有立答。又是一阵沉默,眼神垂着,语气平得几乎有些呆滞:“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谈星尘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群山震撼!
谈星尘眼睁睁看着鹤鸣山上飞起一截山体,谪仙宫整个门派的建筑群被齐整削下,漂浮在半空,似一座孤岛。地面持续振动,谈星尘知道莫问心现在不能随意浪费气力,赶忙召出遮天绫以真气牵引,二人一起升入空中,视野登时开阔,可以看到鹤鸣山被一股伟力从当中挖了一个洞,一个巨大的、一看就很能装的、前所未有的大坑。
“天坑……”谈星尘看得傻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秦钏一方大乘巨擘,有翻山填海之能傍身,最后当真用来翻山填海了。
炸开鹤鸣山以解山体破碎阻断碧霄江通流之危,尔后不惜搬开万年镇守此地的宗门,挖山成坑,来蓄自昆仑千里而来的滔滔江水,这份魄力,谈星尘叹为观止。
只不过地神峰断裂的缺口一日不堵,冰原持续解封,水流必定持续奔涌,鹤鸣山坑体再是宽广,能蓄下整片昆仑雪域的水吗?
——秦钏的回答是,堵不如疏。
在地动中跌进碧霄江的山石们被纷纷托起,堆叠在鹤鸣山天坑边缘,逐渐筑高了坑体深度;很快,江水中的山石已捡无可捡。随着地面振动加剧,昔日被秦钏强行镇压填实的地缝慢慢显露,一股锋锐的气引导着地缝蔓延,终于扩大到围绕鹤鸣山身周几有大半圈,向下凝视,不可见底,直如深渊。
轰隆一声巨响,堰塞湖决堤。
滔天水浪炸开!
数息之后,相隔甚远的谈、莫两人感到了扑面的那股挟着水汽的狂风。
秦钏没有放任水流肆意乱涌,以摄物之术引动,灌进鹤鸣山天坑,直至填满。溢出的水沿着天坑边缘堆积,溢出,跌进万丈深渊。破碎的水珠跳动着化为水雾,弥漫整座鹤鸣山,水声哗然,浓雾弥漫。渐渐地,深渊与大半座山体都成了水雾中朦胧的、一个缥缈的剪影,在观者的视野中蒸腾、融化,可望而不可即,不可闻、不可触、不可往,西南有归墟,墟中升仙山,明月可照,人不能达。
莫问心缓慢眨动双眼,层层摇荡水雾阻不断他眺望的目光,被削下鹤鸣山形似一座孤岛的谪仙宫分明被架设在了天坑的水面正中——真成一座孤岛了——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磅礴江水,向下是万丈深渊。
谪仙宫……这是要画地为牢么?
莫问心不明白。
洛红渠也不明白。秦钏一落地,洛红渠与周汉阳一左一右迎上前去搀扶,秦钏松下一口气,藏在袖中的双手些许轻颤。
“师父明明伤势未愈,怎么还……”
秦钏摆了摆手,没让洛红渠继续说下去。
“你道先前那场雷劫是谁的造化,莫问心杀来西南誓要手刃梁煜,有他牵制那疯子,多好的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啊,问心。”洛红渠一怔。原来他竟来了,竟离自己只如此近的距离。却也不来看看自己。
她望向山门,不见了群峰巍巍、山横苍翠,一想到谪仙宫自此人烟阻绝,再无昔日那般光景,不禁眼眶一热,心里是无限的落寞伤悲。
周汉阳默默扶着秦钏,一声不吭。从秦钏身上他已感受不到大乘境独有的那种幽深气息。他想师父这是怎么了呢?早知要费力气,竟是把一身修为赔进去,这算不算一种得不偿失?
秦钏好笑地看着自家大弟子,后者什么心思他可全听见了。他没有多解释,抬手一招,李昭群正在他们身前等候秦钏传召,中间站了几位长老,与他们相隔不太远。见秦钏有令,立刻来到他身边。
“你一直做得很好。”秦钏说。“往后若道门或昆仑来人,昭群,你迎一迎。”
李昭群俯首称是。
秦钏环顾身周,谪仙宫已是浩荡水中一孤岛。他一甩衣袖,最后步下一道防护阵法,轻拍了拍周汉阳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周汉阳不得不松开。
“走了。”
轻快一笑,秦钏踏步空中,在众人面前失去踪迹。
谪仙宫万年传承,自此封山。宫主秦钏闭关不出,以大乘之身镇守鹤鸣山以及山周渊海,巍然不动,逾达百年。
“西南一代,要断了道统了。”
谈星尘没头没尾地蹦出这句话。
莫问心皱眉:“什么意思?”
谈星尘说:“还有一些细节要确认。你会知道的。如果我的计划能顺利实施,大灾变过后,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人间世。”
谪仙宫封山,俟梁煜身死、义教崩溃,则西南一带无修真大派,地方小门小派不成气候,实难接续传承。而道统传承一断就是五十年起跳,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西南修士求道无门,与其他地区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谈星尘手书一封飞书递与道门,莫问心说难道终南山对西南之事还不知情?谈星尘说当然不是,秦钏宫主定与缪先生他们提前通过气,我飞书所传并非此事。
“那写的就是你的计划了。”
“差不多吧。我想知道接下来会轮到谁。”
谈星尘目送飞书藉由阵法遁入虚空,心里大致更新了一下最新的全大陆堪舆图,按照地形走势,锦烟楼迟早要有动作,他需要提前得知消息,好修改计划,早做部署。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已经见识过玄门为救人间而付出的决心,有些想法,也许真的……可以落到实处?
大泽南岸,清远郡,平江府。飞镜湖畔,面对眼前浩浩汤汤的这片阔大水域,老人蓦然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凝出一枚雪花。
他自知天分有限,此生再难触到大乘境门槛,倒也安于天命,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做为炼虚大物坐镇大泽,经年如此,守护一代又一代陈氏后辈,看着他们生,看着他们死。
老人觉得自己好像也活够了。
本来不觉得。他很好,陈氏很好,清远郡很好。一切都很好。可偏偏家里的后辈们一个接一个都要逃。老人简直要深深陷入迷惑之中了,是梅山岛的景致不好还是平江府的气候不好?怎么都不愿留下呢?
这是他留了这么久的地方,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怎么会不好?
于是他就想,难道是自己活得够了,已经不再能守好陈氏,到了该走的时候。
这样想着,他向西面望去,十万大山的震荡传到他耳边。几乎在同时,老人收到了秦钏的亲笔手书,另附道门钤印:一柄出鞘的利剑。
“水多了,要淹死人的。”老人自言自语道,看完信件,随手封冻,继而化成一捧冰屑,风吹即散。
他没有秦钏那般翻山填海之能,但霜月横渡、冰雪凝江,清远郡水系纵横交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指尖一动,大泽开始下雪。大陆西高东低,水流注定要向东向南一路奔涌,直至汇入滁潦海。自西南来的这波洪水必得东引,至于这些水锦烟楼要怎么处理,那留给锦烟楼去头疼,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更何况,谈氏那位解律人也说了,他只要能保住清远郡,足矣。
清远郡很大。支流遍地,水系如网,岸都不高,如今水势上涨,已成地上悬河。老人随意走着,倏忽从这片水域穿梭去百里之外的一条运河,步履所经之处霜花纷纷坠落,埋进岸边。有小小的枝丫随之生长,寒气沿岸悄然弥漫,枝丫被催发,结成层层笼网,屹立两岸,堵住倾泻水流。
老人望着高大的寒冰笼网,满意地笑了笑。
想起陈氏新继任的小家主终日里郁郁寡欢,笑容一敛,心中又多了几分苦涩。
“规矩多了,也框人。”老人仍是自言自语。“祸水走了,会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