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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康熙王朝之蓝齐格格新传 ...


  •   第九回:辨忠奸明相遭罢黜 算恩怨惠妃起歹心
      因为孝庄太后去世的缘故,接下来的新年并没有过好,皇宫里一片缟素,取消了一切庆祝活动。蓝齐儿哭了好几天,这是她第一次经历与长辈的生死别离,知道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蓝齐儿心里害怕极了,好几天都发恶梦,跑到荣妃处与母亲一起睡。
      “额娘,为什么老祖宗不要皇阿玛了?”这天是孝庄太后灵柩发引的日子,蓝齐儿回想起皇帝扑在太皇太后棺木前嚎啕大哭的情形,耳畔一直回旋着皇帝说的一句话“老祖宗啊,您不要孙儿了吗?”
      “因为……因为老祖宗累了,她想先帝了,先帝是她的儿子。”荣妃搂着蓝齐儿的头,思忖了片刻,只为寻一个最稳妥的解释让女儿接受“人哪,总有些亲人在奈何桥的这头,也有些在奈何桥的那头。老祖宗在这头的时候,有你皇阿玛,有咱们陪着,可她也想念先帝啊,总有一天她要去找他的。额娘有一天想老祖宗了,也会踏过奈何桥跟着去的。”
      “那蓝齐儿也要跟着您去看老祖宗,蓝齐儿也想她。”蓝齐儿不那么怕了,只是把母亲的臂弯搂得更紧一些。
      “不,额娘走的时候,你有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他们需要你——总有一天你也会去的,但你会比额娘晚一点。”荣妃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好了,快睡吧!”蓝齐儿听得似懂非懂,可是心里的恐惧感已经退却了,困意渐渐泛上来,她闭上眼睛。
      入春以后,皇帝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不少,偏巧此时有个叫做郭琇的御史上了一封奏疏,弹劾当朝大学士纳兰明珠结党营私,贪赃受贿。皇帝早就留心到这个纳兰明珠倚仗权势广罗人脉,与太子的叔外公索额图分庭抗礼,形成两股势力,影响极其恶劣。但皇帝一向仁慈,念及明珠是惠妃的族人,又在三藩、台湾的事情上宣力颇多,想着自己还有用他的一日,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曾提醒过他。可雅克萨之战期间惠妃演的那一出“撙节裁减”的好戏让皇帝不得不留心,又兼近时太皇太后去世,皇帝心情不好,当这封奏折摆在乾清宫的案前时,皇帝揉了揉前额,在这一会儿的功夫终于下决心动一动自己的“股肱之臣”了。
      “奴才明珠,叩见万岁。”夜半时分,紫禁城空空荡荡,只有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台阶上,明珠冒着雨前来见驾,衣裳沾了雨水,也不知是冷还是心慌,整个人好像在颤抖。
      “天冷,衣架上有件朕的披风,你穿上吧,赏你了。”皇帝背对着明珠,眼睛在书架上搜索着,明珠瞥眼看见衣架上墨色的斗篷,起身颤颤巍巍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
      “前些日子,朕大约是骑马骑得太厉害,大腿伤了筋骨,到现在还疼呢。”半晌,皇帝方才转身,笑着对明珠道“听闻爱卿精通医术,朕今天就想问问你,怎么办呢?”
      “万岁需要静养,以后……以后让您的大腿歇一歇罢——”明珠早就得知郭琇参奏自己的事,一路上想着如何辩解,还奢望用自己的油滑做最后的努力,万万没想到,皇帝这样问了一句,闭上眼睛,落两行老泪,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嗯,是要歇一歇——不让它骑马,走路还是使得的。腿有毛病,还是身体的一部分,总不能因为疼,就锯了它啊!”皇帝叹了一口气,走到明珠跟前,取下他的帽子“日后不能常在御前见到你了,在自己的位置上踏踏实实,好生反省,希望朕腿上痊愈时,你能回来。”
      “奴才遵旨,谢主隆恩!”明珠嚎啕起来,脑袋沉沉地叩在地上。
      二月,明珠革去大学士,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
      “胤褆,你就不能求求你皇阿玛?说罢相就罢相,这可怎么好!”得知明珠被贬斥的消息,惠妃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在儿子面前梨花带雨。
      “儿哪儿插得了这个嘴,避嫌都来不及呢!”胤褆本指望自己年轻有为,朝中有个亲戚帮着自己,没成想到了今天的地步,也懊恼得很“您当初非要自请当什么后宫主持,查出了亏空,皇阿玛怎么不怀疑明相!”
      “我哪儿有去自请,再说,凭什么就把这亏空算在我头上?!——”惠妃听儿子提起这件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愣了片刻,她忽然一捶桌子,恨然道“荣妃——荣妃你等着!你找我儿子的麻烦,总有一天,你别怨我对你女儿不客气……”

      第十回:豆蔻年二度下江南 廿六岁立志上京师
      康熙二十八年元旦刚过,皇帝就迫不及待地要往江南去视察治河的成果,蓝齐儿已经是豆蔻年华,褪去了稚气,出落得有模有样了,好说歹说,才劝得皇帝答应带她再次出宫——其实皇帝一向疼她,只不过是拿她开心,才佯装出无意带她去的样子,好多听听女儿撒娇的声音。
      “也不知道那个穷酸秀才怎么样了,看他那一副木讷的样子,真是好笑!”在御舟上再次看到五年前看到的风景,蓝齐儿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荣妃正啜着龙井,听了女儿的话不由怔了怔。
      “蓝齐儿,你说的是谁啊?”荣妃放下茶盏,含笑看着女儿“你几时见过什么穷酸的秀才?”
      “额娘,您不记得方苞了?就是在御前饿晕的那个读书人!”蓝齐儿显得很诧异。荣妃看着蓝齐儿的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荣妃心里除了皇帝就是蓝齐儿,对其他的人向来是不怎么上心的。
      “这么有趣的人,额娘怎么能忘了呢?”蓝齐儿仿佛在笑荣妃记性太差,可言语里又分明透着几分少女的娇羞,荣妃察觉了,喝着茶,笑而不语。
      到了江宁,接驾的仍旧是曹寅,这回他不敢再违背皇帝的意思,直接迎他去了自己的织造官署。
      “诶,你们这儿原来是不是有个叫方苞的读书人哪?”安顿下来后,蓝齐儿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见到方苞的身影,心下不禁纳罕,见到一个年轻的丫鬟进来,赶忙问她。哪知那丫鬟说不知道,府上似乎并无此人,自己两年前才入的曹府。
      “曹大人,您这儿原先住的方先生呢?”久问无果,蓝齐儿打算亲自去问曹寅。
      “你是说灵皋啊?他三年前说要去应考,此后就没消息了。”曹寅心里对这个方苞的才学很是钦佩“我当时告诉他,随时可以回来,他没说什么,辞谢了一番,背着行囊就走了,说自己叨扰多日,连盘缠都舍不得拿,唉,有骨气啊!”
      “书呆子,也不怕自己饿着——考不上活该!”蓝齐儿一听说方苞竟这样不辞而别,连盘缠也没有,不由担心起来,口是心非地在那里自言自语。
      “格格没什么事,奴才先告退了,皇上还在等着奴才呢。”曹寅行了个礼,匆匆离去了,蓝齐儿在廊上思索了半晌,也是无聊,便决计到街上去逛逛。
      这江宁毕竟是六朝古都,一向气派繁华,走在大街上,和京城的热闹相比丝毫不会逊色,只是这江南毕竟与北方有些许不同,总是秀气些,卖的东西也有微微的脂粉气,像是从不远处的秦淮河舫船上吹过来的。
      吃过了小吃,买够了胭脂绸缎,蓝齐儿有些无聊了,正想着什么时候打道回府,忽然被角落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字画摊吸引住了,倒不是那字画摊里摆了什么名人字画,吸引她的,是摆摊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跑过去凑近了瞧“方苞先生!”
      “小姐认得鄙人?”他抬起头,果然就是方苞,一样的眉清目秀,只是容颜瘦弱了许多,看着教人心疼。
      “我是蓝齐格格啊,几年不见,我变了吧——你也变了,变得更瘦了!”蓝齐儿俏皮一笑,方苞回忆起给自己果食的蓝齐儿格格,再看看眼前人,恍如隔世,一时无言“你是不是很多天没吃饱饭了?走,我请你去对面酒楼吃一顿!”
      “草民不敢,草民……”方苞一惊,整个人匍匐于地,忽然发现自己失了分寸。
      “你怎么还是这样——算我借你一顿饭行不行?回头你中了进士请回我不就好了?还没有人不给我蓝齐儿面子的!”蓝齐儿生气了,用了一种类似自己父亲讲话时的那种命令口气。方苞听她这么说,只好红着脸答应了,跟着蓝齐儿去了一家装潢富丽的酒楼,蓝齐儿点了这里的特色,直接丢了一包银锭在桌上,老板笑着接了,听声音就知道少不了。
      “听曹大人说,你离开是为了应考,怎么现在在街上卖起笔杆子来了?”菜上了桌,蓝齐儿根本无心动筷子。
      “说来惭愧,草民自觉有负圣恩,呆了三年一事无成,不敢再打扰大人——”方苞有自己的抱负和自尊,宁可在街上寒酸地自食其力,也不乐意被圣恩供养。
      “你真是气死我了!皇阿玛跟你有缘,欣赏你的才华,你不抓住这个机会,反而在那儿矫情!你对得起皇阿玛吗?你在这里卖文章,卖到哪一天才能赚到去京城的费用?!皇阿玛可等不及,他要用人你知不知道!”蓝齐儿早已窝了一肚子火,听方苞这么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周围的食客都被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她,方苞早已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头钻到地洞里。
      “草民……草民知错了……格格说的是——草民这就打点进京……”方苞只记得这蓝齐儿心好,一直以为她是温柔的,却不料来这么一下,他头皮发麻,可是心潮澎湃。
      “这就对了,这些盘缠算我借你的,吃完了赶紧上路,我限你三年内还我!”蓝齐儿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在方苞面前,不容他开口就匆匆离去了。出了酒楼,她才回过神来,开始脸红心跳——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和人说话。

      第十一回:庆生辰皇帝赠玉兔 染风寒爱妃亲侍疾
      回到曹府,蓝齐儿一阵脸红心跳,见到荣妃都不好意思瞧她,匆匆躲到闺阁里去了,荣妃只纳罕女儿不过出去了片刻功夫,竟成了这样,却也不知如何问起。又过了两日,圣驾便返京了。入秋后皇帝便接到了索额图等的喜讯,说《尼布楚条约》签订,沙俄与中国划清了边界,这下皇帝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征战准噶尔了。果然,一年之后,皇帝下令亲征,钦点了自己的长兄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又点了大阿哥胤褆做副手,预备七月中整军待发。
      “蓝齐儿,蓝齐儿——”出发前,正遇上蓝齐儿十六岁(虚岁)的生日,这日下了早朝,皇帝兴冲冲地来到了翊坤宫,蓝齐儿听见声响,像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出现在父亲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你看,这是什么?”皇帝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玉雕小兔儿来,把蓝齐儿看得两眼发直,她兴奋地向上够着,希望能够赶快把这只玉兔捧在手心,可是皇帝偏偏要逗她,让她好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礼物拿到手。
      “没规矩,怎么不谢恩?”荣妃笑着看到了父女俩这样温馨的场面,从心里觉得高兴,嘴上却不免责怪女儿失了礼数。
      “谢皇阿玛!”蓝齐儿两眼直勾勾盯着兔子,玉石在阳光下熠熠流彩,美得让她的目光不舍得转移片刻。
      “一大早寿礼就都送来了,怎么皇上又给了?”一会儿大格格来找蓝齐儿玩,蓝齐儿兴奋地告辞出去了。荣妃替皇帝上了一碗长寿面,“这是臣妾今儿一早做的,皇上尝尝!”
      “早闻到这股香味了,就是朕闭着眼睛,凭着这香气也能找到这儿。”皇帝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面放进嘴里“今儿早的礼,是皇帝赏二公主的,现在的礼,是父亲给女儿的。”
      “您给他一只兔子?因为她是属兔的么?”荣妃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可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给女儿一只兔子。
      “唉,还说女人家心细如发,你呀,还不如朕懂女儿的心思!”皇帝嗔怪着荣妃做母亲的失职“去年朕就看出来,她喜欢方苞了,今年这方苞进了京,去了国子监读书,朕特意让他们好生留心着这个人才——他也属兔,比咱们蓝齐儿整整大一轮呢!”
      “方苞?”荣妃吓了一跳,她知道女儿留心这个人,可也只当她是好奇,从没想过女儿会看上他“您怎么知道——”
      “那日蓝齐儿出去玩,朕不放心,派李德全在后头跟着,回来他告诉朕,蓝齐儿在酒楼把方苞骂了一顿,说他有负圣恩,又丢了一包银子叫他进京——呵呵,只有朕才生的出这样的女儿来!”皇帝想起李德全当时的描述,很是得意“这方苞是个有才的,朕等着他功成名就,就把女儿许给他。也算成全你,女儿留在京城,对你总是好的。”
      “臣妾……谢皇上!”荣妃一听皇帝这样说,不由心中感慨,流下泪来。
      七月,皇帝挥师准噶尔。
      原本一切顺利,大家都等着皇帝班师回朝的喜讯,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竟传出皇帝生病伤寒的消息来,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惶惶。
      “太后,您让臣妾去侍奉罢,臣妾的儿子也在前线,臣妾——”宁寿宫太后是孝庄太后的侄孙女,自太皇太后去世后就成了宫中的主人,这日惠妃哭哭啼啼地跑去宁寿宫请安,求她让自己去侍奉皇帝。
      “皇帝来信,钦点了荣妃,你在家中等皇帝和大阿哥凯旋吧,一切都会好的。”这太后是个和顺的老太太,很听皇帝的话,自己从不拿主意。
      “是……臣妾遵旨……”又是荣妃,惠妃心里恨不能杀了荣妃。
      “皇上……”行宫中,北风猎猎地在帐篷外响着,荣妃见皇帝挣开了眼睛,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裕亲王他们……有消息么?”皇帝想坐起来,却体力不支。
      “刚才……”荣妃一听皇帝这样问,立刻显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刚才……”
      “怎样?说。”皇帝闭上眼睛,似乎已经预感到情形不太好。
      “刚才听李德全说,噶尔丹已经逃了……”荣妃放下药碗,跪在床边道“皇上不要动怒,噶尔丹已是强弩之末,迟早——”
      “哼哼,一个是朕的兄弟,一个是朕的儿子,朕一病,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好哇!好哇!”皇帝冷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十二回:迎圣驾父子生裂痕受惩戒母子谋悲剧
      皇帝病情日渐恶化,引起京城里种种不祥的猜测,御驾近京时,皇帝下了一道让太子迎驾的旨意,太子不敢怠慢,星夜驰骋至皇帝病榻前。
      “皇阿玛,皇阿玛——”皇帝睡得昏昏沉沉,忽然听见耳畔传来蓝齐儿的哭声,他觉得自己定然是在梦中了,听见女儿的声音,他不愿意醒来,仍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皇阿玛……”然而这声音仿佛越来越清晰了,他感到有人趴在自己身旁,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果然是蓝齐儿在那里嘤嘤哭泣。
      “别哭了……皇阿玛……这不是好好儿的么?”皇帝心里一阵感动,抬手摸了摸蓝齐儿的头“叫你太子哥哥来,你怎么来了?”
      “孩儿担心您……所以……所以就装成太子哥哥的侍从跟来了……”皇帝这才发现蓝齐儿穿的是一身二等侍卫的官服,头发编成麻花顺在脑后,皇帝不由扑哧一笑,摇摇头道“你呀,你呀——”
      “太子哥哥到了行营才发现孩儿,木已成舟,就只能让孩儿在这里了。”蓝齐儿算准了皇帝不会生她的气,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得意。
      “你这是坏规矩的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皇帝哭笑不得,只好摆出皇帝的威严来,蓝齐儿也是不怕的,笑着答应了“你太子哥哥呢?把他叫到这儿来,朕有话吩咐他。”蓝齐儿起身去唤太子进来,自己乖乖站在一旁。
      胤礽见了父亲,总有些怯怯的,他自小没了额娘,是被皇帝养在自己宫里的,两岁就被立为太子,寄予厚望,四岁就开始读书,印象里皇帝总是严厉的,他不敢背不出书,因为他是太子,他就应当做得比他兄弟更好,没有退路。
      “京城里都好?”皇帝也不看他,闭着眼睛问。太子低声应了一句,皇帝听不清,也无法从他的话语里读出任何感情,皇帝睁开眼睛,斜着瞟了胤礽一眼,胤礽脸上也是平静的,不像蓝齐儿脸上还挂着泪水。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皇帝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索性问了出来“朕在这里病着,你心里惦记么?”
      “儿臣盼着父皇好,儿臣这次是接您回去的。”胤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一时麻木了,不知怎么回答,话说出来很生硬。皇帝听了心寒极了——他忽然想,自己现在若是登时死了,胤礽也许会笑出来。
      “蓝齐儿,送你哥哥出去,回来陪着朕。”皇帝觉得累极了,他现在只需要蓝齐儿,有她在身边,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他心里也是安稳的。
      “多子多福……”皇帝仿佛是梦呓,脑子里盘旋着太子与大阿哥的样子,在那叹气。蓝齐儿听见了,很不明白,她只知道皇阿玛没事了,她就高兴。
      回到京城,因噶尔丹逃遁,抚远将军未贯彻皇帝的方略,福全等亲王受了罚俸听勘的处分,大阿哥是皇帝的儿子,自然为了皇帝的面子得以保全,但还是被皇帝骂了一顿,当时惠妃也在场。
      “胤褆啊,你也不劝劝裕亲王听你皇阿玛的,现在倒好,指望你立功呢!”皇帝走了,惠妃心里的怨气终于随着掉在地上的茶碗破裂开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风头全让蓝齐儿荣妃她们占了,明明你是主角啊!”
      “额娘,您别说了——”胤褆也懊恼得很,想自己雄姿英发,没想到回京成了灰头土脸的丧家犬,颜面扫地,如今被额娘这么说,更是无地自容。
      “凭什么好处都给她荣妃,啊?我生了皇长子,她有什么呀,啊?我看那蓝齐儿要是去了蒙古,她还得瑟什么!”惠妃哭哭啼啼,只恨自己不争气,儿子也无能。
      “额娘,和我同营的班第跟我提过他想娶个公主,我答应他回京后撮合他和大格格的。”说到结亲的事,胤褆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胤褆吓了一跳,惠妃忽然带着哭腔笑了出来“胤褆,一定要撮合班第和大格格,不久巴林的人就来求亲了,看她们怎么逃!”胤褆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只觉得母亲何时变成这样的,他虽然懊恼,可从没想过算计自己的妹妹。可是他忽然想,这样他也算解恨了,这些时他活得窝囊,不如顺水推舟,看着人家的悲剧,自己心里也是有快感的。

      第十三回定姻缘纯禧嫁班第解难题次女归巴林
      果然,皇帝病愈之后,胤褆便撺掇那科尔沁台吉班第向圣上提及心仪大格格的事——这大格格的生父是恭亲王常宁,此次随驾征讨噶尔丹,跟着长兄裕亲王福全一起犯了糊涂,坏了皇帝的大计。虽然大格格一向被皇帝当亲女儿看待,但毕竟隔着一层,皇帝此时又对弟弟的失误懊恼得很,收到班第的奏折,他看了一眼就没再读下去。
      惠妃在后宫等得心焦,却是好几天没消息,正着急着,偏巧这天皇帝来看她——听到皇帝的脚步声,她的心仿佛随时都会扑出来。
      “皇上万福!”惠妃摆出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给皇帝看,皇帝却面不改色,只叫她平身。
      “胤褆前些天跟臣妾说起,科尔沁的班第看上大格格了,您没回个准信儿,那边总不踏实,叫臣妾问问……”惠妃亲自奉上一盅碧螺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思一点一点儿让皇帝看见。
      “大格格?朕心里早拿主意要给淑慧长公主的孙儿了,所以朕才没回他——回头把裕亲王的女儿许配给他罢!”皇帝喝了一口茶,惠妃闻言,心都凉了半截。
      “可是……可是人家指名要了大格格,您这样来,不是让班第失望么?”惠妃讪笑道“至于巴林那边,不还有——二格格的么?”听惠妃说起蓝齐儿。皇帝手中的茶险些没拿稳。
      “这是朕的事,你不要管。”皇帝斩钉截铁,是不容商量的口气,他放下杯子,起身就打算离开。
      “皇上——臣妾不管,老祖宗……能不能管?”皇帝刚走了两步,惠妃一咬牙,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皇帝站住了脚,转身看她,目光冷冷地“你什么意思?”
      “臣妾记得,老祖宗临终之际,对长公主说了一句‘皇帝的亲闺女,嫁给我亲闺女的孙子,好哇!’——臣妾不敢胡说,当时很多人都在场……荣妃也在。”惠妃提起孝庄太后来,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她本不想说这些的,然而到了这一步,她也只得抬出太皇太后的遗言来。
      皇帝去天坛祈福的时候,孝庄太后咽下最后一口气(此处情节需要),皇帝一生都难以忘记那份遗憾与锥心之痛,他总是尽量不去触碰那一块地方,然而今天,惠妃竟直捣此处,皇帝痛得简直要落泪——然而他并没有,只是转过头去,默然许久。
      “朕知道了。”说完这句话,皇帝仿佛是拖着自己的身子离开的。惠妃却是无比轻松,轻松得看着皇帝疲惫的背影笑了出来。
      “皇阿玛,您怎么了,又不舒服了?”皇帝也不知自己竟怎样直径去了翊坤宫。送给蓝齐儿的玉兔摆在手边,他呆呆地看着,直到蓝齐儿用声音唤醒了他。
      “哦,没有……没有——朕只是……只是忽然有点儿想老祖宗了。”皇帝将目光转向蓝齐儿,那是一张明媚的脸,可是他的心仍然是冷的。
      “蓝齐儿也想呢……”蓝齐儿跪下来,把头枕在皇帝的膝上“老祖宗一走,皇阿玛就生病了,我好希望她回来,皇阿玛的身体也像以前一样好。”
      “皇阿玛现在……遇到一个难题,不知道怎么办,好想找老祖宗说说……”蓝齐儿越是这般善解人意,皇帝心中的为难就增加了几分。
      “您跟蓝齐儿说说吧,蓝齐儿愿意为您分忧。”蓝齐儿抬起头来,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皇阿玛送蓝齐儿一只兔子,是想着蓝齐儿属兔,有一天让朕的蓝齐儿嫁给一个也属兔的才子,她找到同类了,而且也留在阿玛额娘身边,定然是幸福的……”蓝齐儿跟着父亲的目光看到了桌上的玉兔,上面仿佛印得出方苞白皙俊俏的脸庞,她的脸泛起了红光,心里热热的“可是……朕刚刚收到一封奏折,有人求亲来了,他要的是大格格——朕本来预备把大格格许给长公主的孙儿的……可是有人告诉朕,老祖宗临终的心愿,是将朕的亲闺女嫁给她亲闺女的孙儿……现在,朕真的好难过,真不知道是答应老祖宗,还是成全了自己爱女儿的心呢?”
      蓝齐儿默默地听父皇说完,眼睛一直盯着那只兔子,脸上最初是含着笑的,现在笑容不见了,她呆呆地看着它,很久不说话。
      “朕不想为难你,你可以不答应,朕是天子,一定会有办法的……”说这句话,皇帝显得很无力,他这才知道,身为帝王,并不是天,他只是天子,还得听天由命。
      蓝齐儿把玉兔拿在手里,捧在胸口捂了很久,忽然,她的脸变得坚毅,显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她把兔子放在皇帝手上“皇阿玛,答应人家罢,只是蓝齐儿去了巴林,希望把这只兔子转赠给方先生,我等着他功成名就,他欠您和我的人情,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还上,好好报效朝廷。”
      皇帝揣着这只玉兔回去时,步履沉重,形单影只,只有支离破碎的月光洒在玉阶上。
      康熙二十九年,大格格晋封和硕纯禧公主,下嫁班第。次年,蓝齐儿晋封和硕荣宪公主,下嫁乌尔衮。

      第十四回:乌尔衮如意尚公主方灵皋失意娶德孚
      “额娘,别哭了——孩儿会幸福的,有长公主在,她是老祖宗的女儿,儿就当她像老祖宗一样孝敬也好啊!”眼见次日女儿行了大婚礼,就要离开自己去蒙古了,荣妃搂着蓝齐儿泪如泉涌——她感觉自己的心要被人挖出来了,然而她不能说一句话,只能搂着女儿默默垂泪,听了蓝齐儿的宽慰,荣妃的泪落得更多了。
      “儿前日去安徽会馆见了方先生,向他告别了,皇阿玛让我去的。”蓝齐儿的心里复杂得很,她从七年前心里就只有一个方苞,现在要说服自己接受仅有一面之缘的乌尔衮,总还是有些不安和胆怯。
      “哦?他……他怎么说?”荣妃擦擦眼泪,心中惊讶皇帝怎么会同意蓝齐儿去见方苞。“他送了我一本文集,是他最近的文章,李光地大人和韩菼大人都很欣赏他,收他做了学生,还把他的文章结集出版了——”蓝齐儿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册书来,荣妃接过去看,打开第一页,只见上头用娟秀地小楷写着“深宫玉兔亦堪怜,奈何书生是等闲。天涯明月同时望,但将珍重寄尔边。桐城方苞敬赠,康熙辛未夏。”
      “儿知道,身为帝王之女,有很多无可奈何,先生心里有我,我也时刻惦记着他,这就够了。老天爷让我这只深闺玉兔有机会见到这等人物,已经是幸事,儿不敢奢求太多。”荣妃委实不知女儿何时变得这般成熟冷静,蓝齐儿把那册子仔细收好,跪在荣妃面前,磕了一个头道“孩儿明日就要离开您了,还望您好生珍重,若有机会,儿一定回来瞧您。”
      “欸,额娘知道,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不要叫人家欺负了——”荣妃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呆呆地看着女儿,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次日,和硕荣宪公主与和硕额驸乌尔衮大婚。
      “哎呀蓝齐儿,惠母妃真是舍不得,这只镯子是我特意拿出来给你的,希望你和额驸幸福——”当着众人的面,惠妃站出来,套了一只翡翠镯子在蓝齐儿手上,惠妃今天穿得红红的,即使告辞的场面话也听着喜庆。
      “多谢娘娘好意,只希望以后我不在了,您能关照我额娘一些。”蓝齐儿一直明白惠妃处处针对自己的母亲,“这镯子我收了,但现在我有求于您,所以完璧归赵,希望您笑纳。”蓝齐儿微笑着把镯子从手上褪下,双手奉还给惠妃,惠妃这下的脸色是真的很难看了,场面一时尴尬,她看看皇帝,皇帝也明白蓝齐儿的意思,只冷冷地看着她,惠妃心里发憷,忙把目光收回来了,敷衍道“既然如此……我就依你,你额娘是我的好姐妹,你放心罢!”
      “谢惠母妃!”蓝齐儿微笑着福了一福,所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乌尔衮看在眼里,惊异自己的妻子怎么这么能干。
      在宫中的婚礼结束后,蓝齐儿与乌尔衮一同前往巴林。一路上,蓝齐儿始终默默不语,乌尔衮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陪伴她。
      “你……你的书掉了——”忽然,马车也许是碰到了石头颠簸了一下,方苞的书从蓝齐儿的袖口掉了下来,乌尔衮帮她捡起来,双手奉到她手里“你把它放在袖子里,一定对你很重要是吗?”
      “这……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的——”蓝齐儿接过书,霎时间面红耳赤,乌尔衮第一次见她害羞“谢谢——”蓝齐儿迅速地将书放回袖子里,心里砰砰直跳。
      “你的朋友真厉害,还能写书——我连汉字都不怎么认识,不如你教我吧!”蓝齐儿没想到乌尔衮憨憨一笑,很真诚地对她,她以为他会生气,还怕他会把书抢走。
      “好……好啊,你骑射好,也教教我吧!”蓝齐儿放松了许多,她忽然发现自己并非不幸,从前大格格喜欢乌尔衮,看来不是没道理的。
      就在蓝齐儿抵达巴林的时候,方苞也返乡完成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他的妻子是江宁人士,姓蔡,名琬,小字德孚。洞房花烛夜前,方苞把珍藏在袖口的玉兔取出来放在蜡烛旁边,德孚看见了,觉得很是可爱,就问了他玉兔的来历。
      “一个朋友送的。很晚了,夫人歇息吧!”方苞勉强笑了笑,德孚答应了一声,轻手笼上红绡。
      注:方苞与蔡琬实际在康熙二十九年成婚。

      第十五回:征朔漠康熙平蒙古念双亲额驸代传书
      “孩儿给额么格(蒙古语“奶奶”)请安,额么格万福!”到达巴林部,一切都是新天地了,蓝齐儿早换上了一身蒙古服饰,端着一杯奶茶恭恭敬敬跪在淑慧长公主面前,长公主看见蓝齐儿,不由想起孝庄太后许婚的事,想起自己的母亲,长公主不禁垂泪,接过奶茶一口饮尽,只想把眼里的泪水咽下肚子里,今儿是孙子大喜的日子,她不能允许自己掉眼泪。‘
      “好好照顾蓝齐儿,人家是金枝玉叶儿,你一向粗枝大叶,仔细别伤了人家——她自小在京城长大,可比不得我呀,当年还没入关,天天跟野孩子似的在外头疯,现在这样文静,真好!”长公主一手拉着蓝齐儿,一手拉着乌尔衮,又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在一起就是缘分,要好好儿珍惜。”
      “孩儿记住了。”蓝齐儿从前并不怎么了解这位姑奶奶,今日与她这样近,她才发现同为公主,她们是有默契的,不需要说太多。乌尔衮有点儿不好意思,黝黑的皮肤泛起红光来,蓝齐儿微笑了,他也是可爱的,有这样的家,老天爷待她还算不薄——只是,这里离京城实在是太远了,站在蒙古包外,看着飞翔的雄鹰,她总希望它们能飞去京城,然后再飞回来告诉她阿玛额娘的近况——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知道一点儿关于方苞的事,他考上了吗?他还上皇帝的恩情了吗?蓝齐儿只带了那一册汉文的书到蒙古,反复地看着,还拿上面的文字典故教乌尔衮,乌尔衮也很认真地学着,还试图用汉语跟妻子交流,蓝齐儿看他学得这样吃力,却还是一本正经,实在觉得可爱。偶尔,她也会跟着他一起去跑马打猎,她毕竟是皇帝的女儿,有着满洲女儿的飒爽,学这些倒也不在话下,只过了半年,她的骑射竟直追乌尔衮了。然而她后来意识到她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享受这种感觉了,嫁到巴林五年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孕了。
      过去二十年来,蓝齐儿一直习惯女儿这个角色,当初次得知自己怀孕时,蓝齐儿还有些不知所措,正巧乌尔衮要进京预备再征准噶尔的事,蓝齐儿便托他带了封信给皇帝:“皇阿玛:京城好吗?女儿在巴林遥祝您和额娘如意平安。巴林一切都好,乌尔衮憨厚老实,一心追随您,此次得以随您一同征讨准噶尔,他很是兴奋。长公主身体很好,您恩赐的补品都很有疗效,长公主很感激,托我转达她的谢意。来这里五年了,孩儿逐渐适应了从公主到福晋的角色转换,可是没想到,一个小生命在孩儿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到来了——蓝齐儿不知道自己怎样做一个好母亲,一个像您一样有担当而慈爱,像额娘一样温柔而娴静的长辈。如果能得到您的回答,我想我会安心很多。祝好。”
      当这封信放在皇帝桌上的时候,皇帝原本在为噶尔丹犯愁,可是读了这封信,女儿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了,他立即微笑了,提笔回道:“二公主好,朕和你额娘都好,切莫挂念。听到你将为人母的消息,朕和你额娘都为你高兴。在朕心中,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你有最真的一颗心,你懂得体谅,懂得爱,不求回报,这正是为人父母者最要紧的品质,所以朕相信朕不需要多说什么,你是好女儿,定然也会是好额娘。孩子出世后,大约准噶尔的事也就了结了,到时盼着你回来,带上你的孩子。想你。”
      一年之后,当蓝齐儿的儿子琳布满了周岁,噶尔丹战败身亡——听闻喜讯的那晚,蓝齐儿守着琳布的摇篮,重新拿起皇帝的这封信来读,激动地热泪盈眶,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京城,恨不能登时长出翅膀来。
      “想家了,就回去罢,正好额么格也想回京城住了,你陪着她。”乌尔衮随驾征战有功,衣锦还乡,看见蓝齐儿如此惆怅,七尺男儿也泛起柔情,他牵起蓝齐儿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这些年来,我们虽然和睦,可我知道,我也还是委屈了你——”
      蓝齐儿忽然用手捂住他的唇,不允许他再说下去“说什么呢,你给了我一个家,委屈了我什么?现在这样,我是感激的。也许,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当初想象的选择,但生活就是这样,走一步有一步的风景,你给不了我杨柳岸晓风残月,却给了我大漠孤烟直啊!”乌尔衮正好刚学会这两句诗词,所以立刻会意微笑了,她躺在他的肩上,孩子在月光下翻了翻身子,她感到由衷地幸福。

      第十六回:思故乡病中念旧人守病榻私语晓真心
      本来说好隔年回京的,可谁知不巧遇上琳布出了天花,蓝齐儿自是心急如焚,日夜不离地照顾着,直到两个月后琳布又在草垫子上活蹦乱跳追着奶娘跑,蓝齐儿才放下心来,然而她也许是太累了,又偏巧遇上了巴林百年一遇的大风雪,蓝齐儿得了伤寒,一下子病得很厉害了。
      乌尔衮这些时把妻子的辛苦看在眼里,本来就心疼,现下她病得昏昏沉沉,连喝药都要费好大的功夫,就连乌尔衮这样平日里五大三粗的人,也掩不住儿女情长,生生在她床前守着,替她换毛巾,喂药,加被子,又吩咐嬷嬷把毡子弄得热热的,熊熊的火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响着,映出蓝齐儿虚弱苍白的脸孔。乌尔衮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他感觉她的手比原来更细了,他都不敢用一丝一毫的力,生怕把她捏碎了。
      “好……好好念书……我……我等着你还我的银子呢……”忽然,蓝齐儿说起梦话来了,乌尔衮正迷迷糊糊,这下子也惊醒了“方先生……还有皇阿玛的情,你也要还的——”乌尔衮的汉语这些年颇有进益了,他听到蓝齐儿叫方先生,登时记起蓝齐儿拿来教他汉文的那部书的作者好像就是姓方的,他站了起来,从蓝齐儿的柜子里拿出那本书,看了一眼,走回床前,把书放在蓝齐儿的枕边,也许是这样的动静,蓝齐儿一下子察觉了,微微睁开眼睛,一眼看到枕边的书“乌尔衮,你……”
      “啊,你醒了——长生天保佑!”乌尔衮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不……应该是方先生保佑才对!”
      “方先生?”蓝齐儿支起身子,还是觉得轻飘飘的,只觉得奇怪,又拿起枕边的书来“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就是它让你醒来的啊,早知道你那么喜欢汉文书,我应该多拉几车回来的——”乌尔衮的话让蓝齐儿简直哭笑不得“这个方先生真厉害,比那些大夫厉害。”
      “你真厉害——”蓝齐儿看着乌尔衮傻傻憨憨的样子,喜欢得不行,她情不自禁地搂住他“可是你真傻,我不是想这本书,也不是想这个人,我只是在想家啊……”乌尔衮本来总疑心自己这样粗鄙,得不到这样玲珑剔透的人的爱,可是此时此刻,她竟踏踏实实地搂着他了,他才敢相信。
      “等你好了,明年就回去罢,带着琳布一起。”乌尔衮吻了吻她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你也去,好吗?”蓝齐儿在他耳边轻声说,带着爱人的依恋。
      “好,你带我去见见方先生罢,我要谢谢他。”乌尔衮笑着让蓝齐儿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谢他没有娶我啊?”蓝齐儿格格笑着“也许人家现在还没死心呢……”
      “不是啊,我要谢谢他使我认识了汉字的美,也谢谢他给过你快乐——”乌尔衮的心思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地清澈见底,然而就是这样明如镜的湖水,让蓝齐儿如遇甘霖,无法抗拒。
      康熙三十八年,蓝齐儿与乌尔衮带着祖母淑慧长公主与儿子琳布回到阔别八年的京城。
      第十七回:见父母欲语泪先流 归京城物是人已非
      “皇上,二公主和额驸已经在廊子里候着了。”清溪书屋里,皇帝已经急得来回踱步,荣妃坐在椅子上,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德全一进来通传,荣妃马上站了起来,皇帝猛一回头,指着李德全道“还不快传进来,蠢奴才!”李德全吓得一哆嗦,应诺了一声,连忙出去迎接夫妻俩进来。
      “儿臣巴林和硕荣宪公主携和硕额驸巴林郡王乌尔衮,子琳布恭请父皇万安!母妃万福!”蓝齐儿穿着一身吉服,身后跟着乌尔衮,琳布刚会走路,被父亲牵着,步履蹒跚,却一本正经,走得煞有介事。
      “快起来——你身子刚好,路上又好一番折腾——李德全,赐坐!”皇帝见了女儿,顿时心花怒放,想起从前她小的时候,一向在他面前是没什么规矩的,今日她忽然这样讲起礼节来,皇帝颇有些不适应,赶忙上前扶起她,让她坐下“你看看你,去的时候还是圆圆的脸,现在下巴都尖了——”看着蓝齐儿的脸,皇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是儿臣没有照顾好公主,请皇阿玛治罪!”乌尔衮诚惶诚恐,连忙站起来请罪。
      “皇阿玛……您别听他胡说,他照顾儿臣可周到了,是儿臣自己没注意,前些时为琳布的事儿伤神——”蓝齐儿眼泪已流了一脸,可看见乌尔衮这样,她带着眼泪笑出来,琳布看着大人们哭哭啼啼,很是奇怪,后来又听到母亲说起自己,一歪脑袋,好像想明白了似的抢白“那——皇爷爷,就是琳布的错了,是琳布让额娘生病了,您不罚阿玛罚琳布吧!”说完,他勇敢地把自己的小手摊平,伸出来。
      大家都是一惊,皇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外孙,他蹲下身子,握住琳布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等着您罚我呀,我不听话,额娘和阿玛就会打我的手心。”琳布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皇爷爷不打琳布吗?那您想怎么罚我?”
      皇帝看着琳布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蓝齐儿三四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童言无忌,然而又是一本正经的,他握住他的手,把他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用十几年前对蓝齐儿说话时的口气道“朕罚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勇敢的男子汉,撑起这个家,照顾好阿玛和额娘,一定要把额娘养得白白胖胖的。”
      “嗯,琳布记住了!”蓝齐儿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情形,眼泪更像珠帘一般倾泻而下,乌尔衮默默牵起她的手,她感觉到了。
      “皇阿玛,您和额娘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公主说,儿臣带着琳布先告退了,祖母还在府里需要照顾。”看情形,乌尔衮感觉应该多留些时间给妻子和她的家人,于是就带着琳布先回去了。
      “乌尔衮这孩子,真是不错。”看着父子俩的背影,皇帝感叹着,他牵起蓝齐儿的手,像往常一样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膝前“老祖宗保佑,给了你这么好的姻缘……”想起孝庄太后,皇帝的泪水又忍不住了。
      “额娘见了他,也算是踏实了,虽然我们不在身边,但你反而更快乐了,在宫里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太善良了……”荣妃早已泣不成声,想起惠妃对母女二人那样的算计,她不是不知道,可是跟惠妃斗又能怎样呢?惠妃是皇长子的母亲啊,荣妃知道,如果扳倒了惠妃,也会丢了皇帝的颜面,和皇帝的颜面比,儿女情长实在是微不足道了。她觉得自己受再多的苦也没什么,只是怕女儿吃亏,现在亲眼见了他们夫妻美满,荣妃也就安心了。
      “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蓝齐儿看见母亲面容憔悴,走过去向她叩了个头“从始至终,受委屈的都是额娘,孩儿一点儿也不委屈,只是想着额娘寂寞,儿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
      “别说了……额娘不寂寞……额娘还有你皇阿玛呢!”荣妃上前抱住女儿,心疼得就要碎了。
      “好啦,好容易团聚,哭哭啼啼做什么!”皇帝看着这样悲戚的场景,觉得很有必要换个话题了,牵着蓝齐儿起来“朕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他凑在蓝齐儿耳边道“朕叫李德全上大栅栏买的!”
      “皇阿玛竟然还记得!”蓝齐儿扑哧一声笑了,吃着糖葫芦,酸酸甜甜,她感觉自己离悲伤很远了,现在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她和父亲两个人的时光。
      “方先生还好吗?”蓝齐儿忽然想起来“他成亲了吧?”
      “唉,他告诉朕,他的妻子坐月子的时候给婆婆念故事听,结果一病不起了——现在他向国子监告假,回乡去了。”提起方苞,皇帝忽然很惆怅“那样的家庭,他受不了,你又怎么受得了呢——可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啊!”
      听皇帝这样说,蓝齐儿沉默了。

      第十八回:《南山集》写序风波起 千叟宴密语李光地
      蓝齐儿夫妇在京城呆了一年有余,淑慧长公主年事已高,在京城患了风寒,康熙三十九年在京师的府邸含笑而终,皇帝,蓝齐儿与乌尔衮都在身旁尽孝,老人走得很踏实。皇帝在京城给长公主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之后公主的灵柩由乌尔衮亲自护送回巴林安葬,蓝齐儿与琳布也是在那时回去的。临别,皇帝与荣妃自然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嘱咐他们夫妇有空常回去,又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乌尔衮更央求皇帝送了几箱古籍,只因怕蓝齐儿寂寞。
      相比而言,方苞这几年实在是不如意——回乡后没几年,赶上科考,回来应试,第一次是竹篮打水,又等了三年,到康熙四十五年那一届总算是榜上有名,还排在第四,怎奈何一封书信来,母亲病重,性情纯孝的方苞当即放弃了殿试,回乡照顾母亲的病,妻子德孚也在那一年终因身体不堪重负撒手人寰,身后只留下两个女儿。
      这些身在巴林的蓝齐儿都是不知道的,这些年朝廷承平无事,蒙古安宁和谐,蓝齐儿与乌尔衮夫妻恩爱,打猎读书,看着儿子长大,皇帝每年夏天去塞外避暑,蓝齐儿总是带着全家去请安问候,皇帝也次次都带着荣妃,好让一家人年年都有机会团圆。这样安稳祥和的日子平平淡淡,一下子过去十几年都浑然不觉,直到琳布成婚,蓝齐儿收到皇帝要举办千叟宴的圣旨,她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康熙五十二年了——她早已过了三十八岁,而她的父皇,已经是花甲之年。入夜,捧着皇帝的书信,看着镜前的自己,蓝齐儿一时泪流满面。其实看镜子里的容颜,倒是不老的,蓝齐儿是公主,万千宠爱,枕旁有乌尔衮的照顾,还有千里之外皇帝的牵挂,蓝齐儿没有烦恼,自然脸上也没有皱纹。加上很好的补品保养着,四十岁的女人也看着像三十岁不到的,可是蓝齐儿想得到皇帝的样子,他记挂着苍生天下,这些年还经历了太子的两立两废,各个阿哥在他眼前为了一尊皇位演出各种戏码,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四年前因为废太子的事皇帝大病了一场,蓝齐儿顾不得儿子大婚在即,骑着一匹马就奔向北京。彼时皇帝伤透了心,已经不肯用药了,太医束手无策,蓝齐儿不顾一路颠簸,亲自在皇帝床前伺候了几天几夜,跟皇帝讲着自己童年的往事,皇帝在昏迷中听得眼泪流了一脸,终于艰难地起身喝了药。事后皇帝当着众阿哥公主妃嫔的面宣布封蓝齐儿为固伦荣宪公主,当时惠妃也在场,她这些年老得很快,因为她的儿子在太子倒台时说了大不敬的话,被皇帝圈禁了,好在她还有曾抚养过的八阿哥可以依靠,听着蓝齐儿如日中天,想着荣妃的好福气,惠妃跪在地上,恨不得登时就让皇帝死了,好让八阿哥登基,自己做上太后。
      “朕总以为多子多福,却原来朕的蓝齐儿才是最好的——”马车上,蓝齐儿想着在病榻前皇帝醒来后语重心长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又感激又难过,难道这么好的父亲不值得子女们爱戴吗?难道只有她能毫无保留地爱皇帝吗?皇位就那么值得兄弟们不顾亲情吗?……想了一路,她也还是没能想明白。
      “额娘!”到了畅春园,皇帝一时没空见她,蓝齐儿就先去了荣妃的住处,荣妃这些年也老了很多,皇帝忧愁,她也跟着忧愁,皇帝白了一根头发,她就要白十根去陪着。荣妃见了女儿,脸上总算是有笑容了,然而这笑容像是做出来的“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额娘,儿不累,您身子不好,别起来了……”蓝齐儿鼻子泛酸,迎上去扶住荣妃,让她坐下,又跪在她面前说了好些话,说到后来,蓝齐儿像是要让气氛高兴起来,所以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听说,方先生越来越有出息了,不知道皇阿玛什么时候给他一份大点儿的差事呢?”
      “蓝齐儿……你……你有所不知——”荣妃听到蓝齐儿提起方苞,忽然脸色大变“方苞他——”
      “他怎么了?”蓝齐儿仍然笑着,可是荣妃的眼神让她不安了,她嘴角的笑正一点点褪去。
      “几年前他给同乡的戴名世写的集子作序,没想到那《南山集》竟被检举有谋逆之语,为这个事儿,他在刑部大牢关了两年了——”蓝齐儿知道方苞一向义气,是见了好文章就要高呼的,没想到这次的好文章居然沾惹了文字狱,她想他一定悔恨极了。
      “他……会不会——”蓝齐儿现在满脑子就是救他两个字,荣妃摇摇头,她太了解皇帝了,皇帝的爱只会无保留地奉献给蓝齐儿,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饶恕,更何况方苞?忽然,她惊恐万分,抓住蓝齐儿的手道“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别跟你皇阿玛说这件事——”
      “额娘,我知道。”蓝齐儿一向冷静,懂得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微笑着把母亲的手从肩上拿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计上心头。
      隔几日便到了千叟宴的日子,那日皇帝的老臣都到了,皇帝也很高兴蓝齐儿回来,嘱咐她替自己好好接待到来的元老旧勋——这几日蓝齐儿只陪在皇帝身边,像一个笔帖式一般核对来客的名单,并没有说一句和方苞有关的话题,当写到“李光地”三个字时,她是微笑着的,当在宴会上接待到年逾古稀的李老先生,她扶着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扶着他坐下,给他斟了一碗酒,酒声伴着她轻微的耳语传到李光地的耳畔,他的眼睛不灵光了,可耳朵还很灵敏“方苞这样有才的人,当初若不是您赏识,就成了沧海遗珠了,可是现在珍珠掉进了泥潭里,发不了光,也是可惜啊!不知您愿不愿意弯弯腰,把他捡起来?”
      “老朽这腰,弯不下去了。”李光地笑着举起酒盅,喝了一口“好酒哇!”
      “没关系,蓝齐儿扶着您呢,您一向爱惜自己的学生,想来不会看着他遭难罢?”蓝齐儿笑着扶住李光地的胳膊,这样真诚的微笑,李光地从来没有看见过,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看了她半晌,忽然举起酒盅,一口喝下,他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叹道“唉,功名利禄,老朽都得到了,半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为一个人才换条命,也算值得!”
      “先生豪情,蓝齐儿佩服——皇上素来仁慈,想也不会驳了您的面子,您宽心。”不知为什么。蓝齐儿有一种预感,这事儿一定会成。
      “借公主吉言了。”李光地附在蓝齐儿耳边道,说完,他精神抖擞地起身,从从容容往御座前去了。
      第十九回:赦灵皋方知慈父心 别良人才识财狼恶
      “老臣恭祝万岁万寿无疆!”蓝齐儿看着李光地颤颤巍巍走到皇帝跟前,举着酒杯,正准备跪下,皇帝却赶忙起身扶住他“晋卿啊,你年事已高,不必行此大礼!”
      “老臣不是为了自己啊……”李光地摇摇头,仍旧固执地跪下去“老臣这一跪,是为着那个糊涂的门生,老臣枉为人师,让方苞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来……”说着说着,李光地潸然泪下。
      “方苞啊——”皇帝斜着眼往蓝齐儿站的地方瞟了一眼“当初,是你跟朕说他学问好,文章一流的……”
      “是,皇上圣明。”李光地匍匐于地“臣知道他喜欢交友,却不知他跟这个戴名世——”
      “戴名世……”皇帝忽然笑了,伸出手来扶起李光地“朕还点这个戴名世做了翰林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有走眼的时候。”
      “皇上?……”李光地抬起头来,他仿佛从皇帝的言语里听出了希望。皇帝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这个方苞是一根筋,骨头很硬,从前朕给他的恩赐,他都固辞不受,好容易考上进士,为母亲放了朕的鸽子——此次《南山集》案,他又掺和了进去,朕不得不关他两年,锉一锉他的傲气。你放心,他死不了。” 李光地又一次领教了什么是君心难测,他觉得有些害怕,然而他又是庆幸的,毕竟,皇帝是一个仁君,纵使他有心机,算计着自己的臣子,他还是仁君。
      “千叟宴完了,朕要大赦天下,就把方苞放出来——条件是,要充入汉军旗。他爱写书,别让他跟着那些明朝遗老瞎混了,朕把他留在南书房,编朕的书。”皇帝说起来就像开玩笑一样,可在李光地听来却是字字诛心——皇帝不但仁慈,而且他的仁慈还是一把刀,一把插进文人士子脑子里的刀,兵不血刃。
      “皇上圣恩浩荡!”李光地叩头谢恩。蓝齐儿远远地看着,流下泪来。
      “蓝齐儿,你是真聪明。”隔日皇帝让蓝齐儿陪着在畅春园散步,走在湖边,父女俩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忽然,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是不是,把皇阿玛看透了。”
      “蓝齐儿不敢!”蓝齐儿慌忙跪下,她知道自己请李光地帮忙的事皇帝心知肚明“蓝齐儿没想许多,只希望李大人能看在师生情分上救方先生一命,毕竟……”
      “毕竟朕的蓝齐儿,爱过他。”皇帝叹了一口气,把蓝齐儿扶起来,蓝齐儿一千一万个想不到,皇帝竟然会这样接她的话“蓝齐儿,你求不求李光地,朕都会放了方苞,一来,他的确是个人才,杀了他的人,朕心疼……二来嘛,朕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他,他死了,朕的蓝齐儿也会去了半条命,朕的心更疼——所以,他写两句对大清不敬的话又怎么样呢?文章伤人,还可以烧了,毁了,可这人没了,可就无法转寰啦!”
      “皇阿玛……”蓝齐儿听皇帝语重心长地说着,早已是泣不成声,扑在皇帝腿上泪流成河——她一直觉得,皇帝始终是皇帝,即使再爱她,她也没有这个把握让他完全为自己想,可是如今看来,自己的“算计”显得多么可笑,皇帝是这样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分明只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她看透他了吗?不,从来没有。
      “好啦好啦,今儿个,朕是把自己的心掏给你了!”皇帝把蓝齐儿扶起来,嗔怪道“这么哭像什么样子,让奴才看见了!”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方帕子,给蓝齐儿擦眼泪。
      “草民方苞,给公主请安!”再次遇见方苞,已经是康熙六十年的事了,这些年西北战事频仍,皇帝指派了十四阿哥胤禵为大将军王替自己出征,乌尔衮也追随而去,皇帝怕蓝齐儿寂寞,就把女儿带在身边,这日蓝齐儿正预备去南书房给皇帝送药膳,迎面撞上方苞——他已经很憔悴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傲慢,变得温和了许多。
      “先生好,皇上还在议事么?”蓝齐儿也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话了,方苞恍如隔世,甚至有些不适应。
      “皇上在休息了,您进去罢!”方苞笑了笑,欠欠身子走了——蓝齐儿总觉得时间把两个人都改变了,可是看见他,她的心还是会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也不愿意细想了,提着篮子就进了清溪书屋。
      “皇阿玛,今儿给您炖了一盅燕窝枸杞羹,听人家说啊,枸杞天天有,活到九十九呢!”蓝齐儿像往日一般熟练地将药盅从食盒里端出来,吹凉了坐在皇帝的躺椅旁,但当她把一勺羹舀起来时,才发现皇帝依旧躺在那,手里握着一封奏折,闭着眼睛,眼泪从缝里流出来。蓝齐儿将碗放在一旁,轻声叫道“皇阿玛……皇阿玛?”
      皇帝很久才睁开眼睛,蓝齐儿松了一口气,她看见皇帝抬起手,似要将手上的奏折递给蓝齐儿,可是那动作却是犹豫的。蓝齐儿会意将那奏折接过来,打开看不过几行,就觉得大脑瞬间被掏空了——“……固伦额驸乌尔衮不幸因疟疾身故。”
      “老十四一个月前就把乌尔衮的病情写在折子里,朕知道这是疟疾,就派人送了金鸡纳去——二十多年前,朕也得过这个病,就是洋人用这个药治好的……朕本以为乌尔衮吃了药就无碍了,就没告诉你——”蓝齐儿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和乌尔衮永别,听皇帝说着,还以为是做梦,奏折被摔在地上,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滴眼泪也无。
      “蓝齐儿,是朕不好……朕早知道这样,就让你去前线照顾他了——”皇帝支起身子,用干瘦的右手抓住蓝齐儿的胳膊,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让蓝齐儿想起三十年前他告诉自己要嫁到蒙古时的情形——他是皇帝,他以为他可以把蓝齐儿当做掌上明珠,可是面对命运,他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亲眼看着蓝齐儿一次又一次心碎,他还是护不了。
      蓝齐儿低头看见皇帝干柴般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用另一只手将它握住,看着看着,她终于嚎啕大哭,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抱着。在他印象里,这是蓝齐儿第一次这样在自己面前哭泣。
      “朕已经吩咐将他的遗体运回巴林了,你明日便回去罢,朕让老四送你。”不知过了多久,蓝齐儿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像一只受伤的母兽,在皇帝的膝上低声呜咽起来,皇帝抚摸着她的头发“已经很好啦,三十年的夫妻情分,朕和仁孝皇后,连十年也没有呢……”仁孝皇后是废太子的母亲赫舍里氏,十几年前她的叔外公索额图图谋不轨被赐自尽,赫舍里氏一族被流放关外,几年前她的儿子胤礽又因不仁不孝被褫夺太子之位,圈禁起来。蓝齐儿真以为皇帝会因为这些变故而遗忘自己的原配,然而他没有,赫舍里氏永远是他的妻子。这些他从来不曾在人前提起,可是今天,为了安慰蓝齐儿,他揭开了心底的伤疤。
      “是,蓝齐儿知足了——蓝齐儿回去料理完乌尔衮的丧事,明年便回来照顾阿玛额娘,毕竟,蓝齐儿还有你们……”皇帝的肺腑之言让蓝齐儿震撼,她变得更坚强了一些,擦干眼泪,起身告辞。
      “八哥,西北有信儿了——”刚出了皇帝的居室,蓝齐儿心情还是难以回复,这时她忽然看见不远处凉亭上,九阿哥兴冲冲地奔向在亭中伫立的八阿哥,“这下惠母妃可踏实了!”
      听到“惠母妃”三个字蓝齐儿警觉了起来,不由悄悄走近凉亭,躲在树荫下观察。
      八阿哥看了九阿哥给他的东西,狡黠一笑“果然是我们的人靠得住,这疟疾不传别人,‘刚刚好’就传给了固伦额驸,连老天爷都帮咱们。”
      “下一步,皇阿玛就将皇位‘刚刚好’传给您,惠母妃‘刚刚好’被尊为太后。”九阿哥一脸奉迎,仿佛八阿哥现在就是太子了。
      原来一切都是惠妃的主意,从头到尾,惠妃都对荣妃和蓝齐儿恨之入骨——过去,她恨她们分走了皇帝的宠爱,分走了皇帝注视胤褆的目光。她以为把蓝齐儿撂到蒙古,一切噩梦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蓝齐儿依旧很幸福。胤褆被圈禁,她更恨荣妃与蓝齐儿的好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养子八阿哥身上,欲一步步置她们母女于死地,第一步就是害死乌尔衮——不过,这次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蓝齐儿在第一步就意识到了。
      “四阿哥,你要防着八阿哥他们,他们觊觎着皇阿玛的江山,皇阿玛老了,被二阿哥算计了一次,再不能被算计第二次了。”次日,四阿哥遵旨护送蓝齐儿回巴林,路上,蓝齐儿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
      “二姐,我都知道,你放心。”四阿哥一向是闲云野鹤,看上去与世无争,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我和你孝顺皇阿玛的心是一样的。”
      既然把事情托给了成熟稳重的四阿哥,蓝齐儿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回到巴林,她从容地处理了乌尔衮的后事,康熙六十一年元旦,她收到父皇的来信,说希望她早日回京,明年就是皇帝七旬大寿,要好好操办——看到这封信,她仿佛有了新的期待。

      最终回:尽父爱皇帝阖然逝 踏红尘玉兔下凡间
      蓝齐儿本来想好皇帝生日的时候回京,没成想被战争阻隔了回去的路,琳布代替他父亲去了战场,承袭了父亲的爵位。直到入冬,蓝齐儿才得以启程——一路风雪极大,可她从没想过要停下,她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她停下一刻,就会错过什么似的。
      十一月十四日辰时,蓝齐儿终于抵达了京师,京师戒严了,城里安安静静,热闹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护送她的侍卫隆科多一直默默不语。蓝齐儿见快到畅春园,终于掀起帘子来问“隆科多,出什么事了?”
      “万岁爷……万岁爷昨儿个夜里驾崩了——”隆科多怕公主问起,可是她问了,做奴才的不能回避。
      蓝齐儿面无表情地撂下帘子,隆科多在车驾旁跟着。又是这样,她错过了与自己丈夫的诀别,又错过了父亲的,亲人的死亡都是在她浑然不觉时发生——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参加皇帝的丧仪,冷静地出奇。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四阿哥胤禛最终登基为帝,这天他召蓝齐儿去暖阁里,蓝齐儿踏进这个熟悉的房间,连味道都没有变,还是康熙皇帝在时的龙涎香,坐在那里的人却变了。胤禛与先帝还是肖似的,然而又不完全一样,至少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冷酷,少了几分暖意。
      “二姐,不必多礼,坐吧。”胤禛面前的奏折堆积成山,他仿佛是从奏折堆成的山里探出头来,他看奏折看得实在是疲乏了,摘下玳瑁眼镜,看蓝齐儿近在咫尺,也是模糊一片。
      “皇上辛苦啊,注意休息。”胤禛是自己的弟弟,蓝齐儿还是心疼的。
      “嗨,一个二个都不让朕省心,朕怎么歇息得了?”胤禛叹道“为君难啊——哦,二姐,今日朕叫你来,是因为父皇有遗言交代。”
      原来皇阿玛临终前还惦记着她,她就知道是这样,可是她却没办法第一时间见到他——她起身跪下来,颤声道“蓝齐儿接旨。”
      “皇阿玛临终时说,‘朕这辈子对得起所有的儿子,该给的荣华富贵,该给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何时短过你们?可是你们一个二个都负了朕,在朕面前撕破脸皮,明争暗斗……只有蓝齐儿,朕什么都给不了她,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可是她从来没有伤过朕的心——所以今天,朕……一定要真正赏她点什么——赏什么呢?除了朕的皇位,赏什么都不过分啊!这样,胤禛,你即位以后,亲自告诉她朕的这番话,然后问她想要什么,记住,除了皇位,她说什么你都必须答应!’”胤禛说完,上前扶起蓝齐儿“二姐,朕说的一字不差,你——”
      “皇上,容我想想。”蓝齐儿起身,淡淡一笑“明天,明天我就告诉您。”说完,蓝齐儿告辞。
      “公主……您、您怎么来了?”当方苞看到蓝齐儿,手中的笔惊落在地,他栖身在京郊的一处茅草屋里,正为《数理精蕴》编目。
      蓝齐儿微笑着上前帮他将笔拾起,在笔洗里弄干净,蘸了墨汁递给他,温柔道“我不是公主,我是蓝齐儿,我向方先生‘讨债’来了。”
      “在下两手空空,还不起啊!”方苞搁下笔,起身向蓝齐儿行礼“奈何书生是等闲。”
      “那,蓝齐儿不要你还钱了,但求你给一样你能给的东西,大概比我当年借你的钱更值当些,你肯么?”蓝齐儿莞尔一笑,方苞仿佛看得到一颗年方十六的心在自己眼前跳跃。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方苞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一脸从容。
      “蓝齐儿要自由,要和你一起做山林野兔,要你把那只玉兔从寂寥的月亮上接下来——记得小时候,我阿玛答应我,要带我踏遍大清江山,现在他食言了,但他答应会实现我一个愿望,我希望,用这个愿望来让他不食言——和你一起,走过山河岁月。”蓝齐儿握住方苞的手,那一刻,方苞想到的是诗经里的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看,我把她接下来了,她在这儿了!”好像变戏法一样,方苞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蓝齐儿转增的兔子。
      她和他的手一起抚摸着这只兔子,仿佛就此融为一体了——蓝齐儿现在知道,明天要怎样答复胤禛了。
      蓝齐儿与方苞从此四处游历,而胤禛也继续兢兢业业,几年后铲除异己,惠妃在美梦破碎,儿子亡故的绝望中哭瞎双目,郁郁而终。荣妃知道女儿幸福,内心平和,几年后追随先帝含笑九泉。琳布很早之前就听父亲讲过母亲的故事,衷心祝愿母亲幸福,在雁荡山,蓝齐儿给儿子写下这样一封信“儿可好?福晋、孩子们都好吗?额娘在雁荡山想你们。这里山清水秀,是最与天地通灵之处了。记得你小时候问我,什么是幸福,那时我还无法给你这个答案,但现在,年过不惑的我终于可以告诉你——幸福,就是心里有爱,身边有伴,与荣华富贵无关。我心里念着你和孩子,念着你父亲,念着我父母,身边有知音,身体是自由的,我很幸福。你也是,因为我爱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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