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乐部集》琵琶桑柔

14、短篇小说集锦

　　朝熙相对（静物篇）
　　你能相信吗？此时此刻，我只是一只摆在乾清宫几案上的花瓶，透过头顶上——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够高——的一方半掩的窗，我还能看到她，层层叠叠的金黄琉璃瓦中的一朵，就像太阳照过的云彩，舒缓而闪烁。
　　你肯定不信，一开始我们也是不信的。
　　二零一一年国庆刚过，我好不容易攒够了去一趟台北的钱，刚巧遇上台北故宫发起“康熙大帝与路易十四”特展，我当然大喜过望。母亲帮我收拾行李的那个晚上我在她眼前来回蹦跶，弄得她头晕目眩“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干脆穿过去给康熙爷做娘娘得了，甭在这儿给我添堵成不成？”
　　“谁要去做娘娘啊，我就是做个花瓶放在他桌上也不做什么娘娘。”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可是我自己都当成一个玩笑话，老天爷怎么会当真呢？
　　同日在北京故宫的乾清宫屋檐下采风的琉意和我有着同样的困惑——去北京前，她在□□上留下的签名是“好想做一片紫禁城里的琉璃瓦，淋着雨，和你一起呼吸。”琉意和她的名字一样矫情，虽然真成了琉璃瓦这事儿让她颇为意外，但至少她比我认真多了。
　　虽然地点不一样，但过程不重要，我们也记不清了，结果是，我们俩通通变成了自己眼睛里看到的那样东西，来到了三百年前的紫禁城。
　　刚恢复意识那会儿我的头很晕，花瓶是摆在桌上的，我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好高，还以为自己飘起来了，可又感到自己的的重心还在，低眼一看发现我面前围着一排笔墨纸砚，这才觉得不对劲了，叫了一句“妈呀！”
　　门口应该是有人的，可是他们没反应，倒是从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别叫了，你现在是个花瓶！”
　　“琉意？”我立刻分辨出这是闺蜜的声音，一阵兴奋过后开始习惯性地嘲笑她“你别逗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大，可外面的人还是没有进来的意思，这时候我才觉得事情不妙了。
　　“冬陶！冬陶！”我好久都没有说话，琉意什么时候开始叫我的我也不知道，最后两声可算是听到了“琉意，你在哪儿呢？你变成猫了还是乌鸦了？”
　　“呸，狗嘴成了花瓶口也吐不出象牙来，你不能想着我点儿好啊？”琉意在我面前一点儿都不小清新“你往上看，一只燕子站我头上呢。”
　　我努力寻找，一只紫燕停在一片黄色的琉璃瓦上，过一会儿又扑着翅膀飞了。“还真成瓦片儿了啊——”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瓦片儿，不是所有的瓦片儿都叫琉璃瓦。”从小到大琉意都比我优秀，理所当然养成了得瑟的光荣传统。
　　“管它什么瓦，风吹雨淋的，刚才还得了鸟屎呢吧！”我不怕她得瑟，早早准备了还礼。
　　“你——”她说出这个字，我就知道她该追来打我了，可咱们现在都不能动，她也没奈何。
　　“万岁爷，今儿奴才该备什么茶？”这一句话让我们之间的空气凝固了，只几个字就是三百年的光阴流转，速度快得让人窒息。
　　“什么都好，去磨墨，朕要写一会儿字静静心。”浑厚的男音向我移来，我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要碎了一样。
　　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仍旧安稳地在原地，睁眼时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大拇指套了一只淡青色扳指，拿着一支笔在洁白的宣纸上飞舞，如鱼得水，灵动飘逸。
　　我没敢肯定的告诉自己他是谁，只是不禁脱口而出了一声“哇塞！”
　　他听不见，继续写着自己的字。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和琉意跟这个人还是处在两个世界。
　　我怯生生地把眼睛一点一点往上移动，视线终于爬到了他的脸上。
　　“嗯，画像挺靠谱的。”我小声说“眼睛比画像上大一点点，鼻子蛮挺的，哎呀太瘦了应该多吃点的……”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安静点儿！”四下没人敢说话，只有我这个二次元的二货打扰着琉意的花痴清梦。

　　彩票
　　孑盾这几天的心情真是坏得一塌糊涂:妻子李明丽昨天因为鱼贩子少找一毛的事情跟人家大吵大闹------他原本对这件事是一无所知的,出门拿报纸的时候碰巧遇到居委会的邵大妈买菜回来,孑盾向往常一样跟人家打招呼,可人家呢一脸狐疑地看他,好象他犯了哪条禁忌似的!可他思量了半晌,发现自己除了在家里喝几杯二锅头之外,委实没有什么额外的不良嗜好,当然就更谈不上什么违反禁忌了!想到这些,他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也就顺理成章地往回走..
　　他才跨上三步,邵大妈就嚷嚷上了“小孑!我刚在菜场看到明丽了!”
　　“啊!”孑盾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邵大妈 “怎么啦她才去一刻钟呢!没有一小时她是不会回来的!”
　　“不是!”邵大妈凑过来,咬着他的耳根讲 “你们家明丽…….好象跟一个鱼贩子吵架了!闹得菜市场跟个斗鸡场差不多.”他听人家这么讲,吓了一大跳 “不能啊为什么吵呢!”然后他就听邵大妈说,是为了一毛钱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了!想想吧!跟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妻子,居然为了占一毛钱的便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胡闹!!他现在想的问题是:也许,我该跟她离婚了……
　　李明丽凯旋归来的时候,披头散发,左手提溜的那条胖头鱼和右手紧纂着的一毛钱硬币证明了她的胜利.吃饭的时候她一边不停地跟老公儿子夹菜,一边还不忘记把刚才的 “丰功伟绩”向老公儿子炫耀一番,最后她得意的说,就凭她的一身本事,家里的存款会成直线上涨的趋势,一套别墅绝对是小儿科.
　　李明丽的这番话说得孑盾哑口无言,并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就只有娶她的命,离婚算了吧!
　　然而在一个礼拜之后,这家普普通通的穷人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跟这一变化有着直接关系的是孑盾的爸爸,一个酷爱买彩票的七旬老头.
　　老人家1995年办了退休手续之后就一直在孑盾大哥家颐养天年,刚开始只是偶尔买一张体育或是福利彩票作为消遣,过了三年以后可就不那么简单了!猜奖号,买彩票,对奖票已经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在哪儿都是一样.皇天终究是不负有心人的,老爷子还是中过两三回的,尽管金额从来没有超过10块,但对他这种容易满足的老人来说,确实很是鼓舞人心的.
　　不过在1999年12月的一天里,报纸上 “特等奖获得者” 的名单里终于列出了他孑时迦的名字,不用担心有重名的,他身份证号也赫然在列.
　　他领到手上的一共是430万多块钱.比起孑老爷子这430多万来,李明丽死皮赖脸争来的那区区一毛钱算得了什么
　　老爷子得了这笔钱,自然不会全给了自己,他给了四个子女每人100万,自己留了30万 “:零花钱”----这是他老人家说的, “我老了,钱多了不好,留30万零花就好了!”
　　就他一句话,可把李明丽一家子人高兴的!李明丽甚至还向丈夫提议,给他们家的 “活祖宗”做个佛像,放到家里最显眼的位置,幸好此项决议被一家之主以 “胡说八道”为由一票否决.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她李明丽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她只从她老父母那里知道对于钱这个东西一定要据理力争,一毛一分也要尽量占到便宜.但是如今,一张彩票让她和她的丈夫重新认识了钱这个东西-----不就是一张纸的事情吗
　　于是邵大妈在两个礼拜后,在市内一家高级百货大楼门口,看到了一手纯金戒指,一身白金饰物,有点不伦不类的李明丽.她一边唏嘘着,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 “瞧见了这就是爆发户!哼!彩票这东西!-----”她忍不住在地上啐了口唾沫.
　　而在这个富婆旁边人.,是西装革履,一头摩丝的另一个爆发户,一个名字叫孑盾的人.

　　庭院深深(第一出:此情可待成追忆)

　　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
　　十载的离散继续相思
　　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唉…不如归去
　　----题记

　　\"玄烨,你在哪里呢~~\"阑珊自语---她等了他十年了,她希望跟他把那段爱情传奇续写下去,可是这可能吗她不是以前的她了,不是那个住在安亲王府的郡主了.她是----
　　\"嘎吱--!\"地一声巨响把她从那不着边际的思绪中拉扯回来.她厌恶地转过头--今夜是中秋,她着实不愿辜负了那皎洁的月光.
　　\"兰姨!你究竟想干什么!\"阑珊一见是兰姨破门而入,一阵恼怒袭上心头\"你滚!!\"
　　\"公主,你听我说~~那个康熙是你的杀父仇人~~\"兰姨又在那里重复她昨日的谎言!阑珊转过头去`,望着凄冷的月亮---她猛然发现,月亮也是个孤傲的女人;同时跟月亮和她一样,也是个凄凉的女人.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兰姨见阑珊不理她,一把扯住阑珊的衣角\"现在那个什么伪太子杨起隆已经死了~~我们可以恢复大明江山了!\"
　　阑珊鄙夷地看这这个充满野心的女人,并报以轻蔑地一笑\"痴心妄想!说的是谁呀\"她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那一潭秋水上,月光映衬着两个女人,却映衬不了她们的心。她冷笑着,抛弃了那个头脑发热的疯女人,也抛弃了皎洁的月光和如明镜一般的湖水,消失在江南水乡的梦境中.
　　回望住了十年的庭院,居然觉得它是可恶的,而王府才会是她永久的家园.
　　她在一个僻静的亭子里欣赏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月光,只是心境不同了--在她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中,我们似乎看出了几分浓情蜜意\"皇上,你还在紫禁城里看月光么你可知月亮的那一头,你的爱人在跟你说话~~\"

　　可巧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乾清宫,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也在望着月光,手中摆弄着一个莲花荷包,口中喃喃自语\"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庭院深深(第二出:红尘一梦)

　　此时正是正月了,皇上南巡已到绍兴.
　　阑珊自从那次被兰姨寻回,再一次软禁,整个人就变得更寡言少语了,夜里除了发呆只有流泪.她现在只会说两个字\"玄烨\"---可是她千呼万喊的人听得见么天知道,
　　二月二十九的夜里,星星出奇的多,满天空都占着了!可是阑珊又落泪了,她找不到牛郎星和织女星.她自言自语\"七月七----\"
　　兰姨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公主,三月皇上要去南京.\"
　　阑珊冷笑\"哼,兰姨又有什么机密不成!\"
　　\"公主,此事关乎大明江山的百年大业----\"兰姨以极小的声音说道\"我要你趁着皇上祭奠太祖皇帝孝陵的时候行刺!明白么\"
　　阑珊一听,手上的折扇掉到地上,她惊讶地呆望着兰姨--她终于明白了,兰姨就是等着这\"光复大明\"的一刻!!而这个\"百年大业\"的完成者,将是她,\"南明公主\"朱阑珊!!
　　\"公主!!大明朝的遗老遗少们在看着你,太祖爷洪武皇帝也在看着你呀!!\"兰姨紧抓着阑珊的身子,似乎是发疯了.
　　\"我---\"阑珊泪眼朦胧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不!她突然把眼泪擦干,一咬牙说\"我不负先祖!!\"
　　兰姨微笑着进屋了,只留下一个\"公主\"形影相照--她感到一阵晕眩,就进了闺房.
　　在银色的月光下,她缓缓地从首饰盒里掏出一只葫芦瓶揣在口袋里--里头装的是,五步倒.

　　三月一这天南京城里热闹着呢!可不,皇上要去拜谒明孝陵了!通往神道的那条路上,满是老百姓,都来一睹天子的风采!而最前头的,是怀揣匕首的朱阑珊.
　　皇上终于来了!康熙下了马,缓缓地朝墓碑走去.
　　终于,他跪到了墓碑前\"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敬拜洪武皇帝朱元璋!－－－“
　　此时，一把刀光刺眼的匕首，伸到他的脖颈！－－－
　　庭院深深(第三出:不如归去)

　　\"有刺客!!\"一边的侍卫一惊,冲上前去,刀柄直指刺客\"放下武器!!\"
　　这个蒙面女刺客,始终没有放下刀剑的意思---她只是满面泪痕地望着皇上,却又迟迟不愿下手.
　　康熙斜眼一瞥,才发觉自己原来认识她,十年了!是啊,她消失了十年!!康熙镇定自若地摆摆手\"不要伤了她!!\"
　　侍卫呆呆地,但不敢违抗旨意,退下.
　　\"阑珊,是你么\"康熙问她,眼光始终是锐利的.
　　\"玄~~\"女刺客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话头,颤抖地说\"康熙~~你~~你跟我有弑父之仇~`````我,我跟你~~``~~不,不共戴天.\"说完\"不共戴天\"这四个字,她终于忍不住了,刀子从她的手中脱落;似乎是同时,她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在皇上的行宫,阑珊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嘴里不停地说胡话\"皇上!~``~`你不要走---\"突然一个激灵抓住了皇上的手惊醒:他一直守在阑珊旁边.
　　\"皇上----\"阑珊惊地起来,却被皇上扶住\"阑珊!你可让朕好找啊~~\"
　　她呆住了:她万没有想到,在她消失十年之后,她还在她心里!!
　　可她还有什么脸面接受他的爱呢她在心里说\"我阑珊此生此世究竟还要求什么呢父母不是他杀死的,再说过了二十八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到如今怎么还是结不完呢\"
　　想罢,她再次靠在那给她力量的臂膀上--虽然她知道自己和他是个神话.
　　半晌,她从怀里掏出\"五步倒\"缓缓饮下---闭眼的一瞬,她最后望了眼爱人,轻声说\"我~~不恨你,我爱你.\"
　　她闭上眼,似乎是很安逸地吟唱了一句\"不如~`~~归去\"
　　现在,她终于归去了;留下的,是带给皇上的无限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