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灵纪》林洛臣

6、目不识珠

　　公元前734年

　　“你说这是璧玉？”楚厉王坐在宝座上，左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右手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石头，语气中带了些不屑的笑意。

　　殿下跪立了一个身着白色布衣的男子，年龄约摸二十一二的样子，青绿色的发带将头发挽住，他拱手躬身，恭敬地低头：“禀大王，这的确是一块美玉。”

　　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在厉王眼中却让他没来由得烦躁，或许是觉得对方将自己当成三岁小儿，随意的拿了一样东西便来糊弄自己想要讨赏。他本欲直接将人轰走，却苦于对方的坚持，一怒之下叫人喊来了玉工。

　　卞和跪在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刺激得他双膝疼痛难受，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玉工的到来，神态沉着冷静。

　　少时，玉工急急忙忙地走进大殿，卞和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尖嘴猴腮，略显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眼珠在眼白稍多的眼眶里转了一圈，像极了街上被艺人牵着耍宝的猴子。卞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便像被谁用两根手指掐着提起来一样不舒服。

　　那玉工跪在卞和旁边，俯下身称大王安，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向卞和，扫视着这个看上去一穷二白的青年。

　　厉王让旁边的宫人将这块毫无特别的石头递给他：“这个人说这是块美玉，你来鉴定看看。”，玉工喏喏称是，拿着这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奥妙，过后又转过头上下扫视了卞和一番，最后将石头扔在地上双手撑地道：“大王，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厉王眼中逐渐浮现出不耐烦，他摊开双手靠在椅子上：“怎么样？你非说这是块璧玉，现如今作何解释？”

　　卞和不卑不亢，依旧本着最初的态度，语气也冷淡了许多，他瞥了一眼左边跪在地上偷偷拿眼睛扫他的玉工道：“璞玉自是璞玉，只是有人不认识罢了！

　　玉工心里一惊，暗暗忖道难道这真是什么好玉，否则这人怎能如此傲慢无礼！厉王却没想这么多，他只当卞和是在骂自己不识货，当即暴跳如雷喝道：“你说这是美玉，寡人命人来鉴定，结果出来了你却又说是寡人不识货！为了讨封赏而来‘献宝’的人多了去了，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寡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越说越气，随即命人将卞和拖下去施以刖刑。

　　卞和被两个士卒拉了出去，玉工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心虚地悄悄去看他，对方却在看到他时立刻将视线转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他又立马在心中咒骂他的自作自受，刻薄狠毒的光被悄悄地敛在遮住眼睛的袖口之下。

　　一片绿茵草地上，卞和与另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卞和换上了绿衣白袍的装束，头发挽成一个髻用一根雕着兰花的木簪固定好，本该空荡荡的左足此刻完好无缺，他随意地从地上扯下一根草叼在嘴里，脸上表情不太美妙。

　　另一个男子年龄看上去要小一些，也是面如冠玉头簪璧玉发钗，一身水蓝色长袍，面色沮丧。

　　安静了一会儿，卞和突然站了起来：“堂堂一国之君，却连一块美玉都不认识！”他将手背在身后，嘴里依旧对刚刚的事愤愤不平。一阵清风拂着树梢过，经过卞和时刮去一袭兰花的清香。

　　那稍小一点的男子也站了起来，有些愧疚地拉住他的衣角：“兰哥哥……”卞和拍拍他的手，语气柔和了许多：“阿玉，我总会让世人看到你的好的。”

　　原来，那“阿玉”便是那块卞和捧着的璞玉，卞和，也原是山上修行多年得道成型的兰花精。卞和自小便在这荆山生长修炼，记事时这荆山也还不叫荆山，而是一个别的什么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旁边不知何时滚来的一块“石头”，说是石头，但他修行中人能看出其中蕴含着的深厚灵力。

　　最开始的时候，卞和是打算将“石头”中的灵力吸收进体内供自己修行，却不曾想那“石头”也拥有了意识。这下强行夺走别人的灵力是不行的了，他就和这块“石头”套套近乎聊聊天。

　　这“石头”仿佛刚开蒙，带着幼儿的稚气，骄傲地对卞和说自己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能佑护国家安康的璧玉，卞和看他长得可可爱爱却又法力高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荆山景色宜人，春夏秋冬都有特别的美感，两个孤独了多年的人在这个美好的地方互相依偎取暖。

　　本来两人就这么恬静祥和地生活在一起，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却也安静幸福。可突然，卞和经常能看见阿玉一个人在一旁发呆，问也不答，只说没什么。后来这种状态太频繁了，卞和终于忍不住追根究底，阿玉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事情原因来。

　　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按理说他们草木石兽都不会有梦的，而他那夜却突然梦见一个白胡子老人，拿着拂尘笑着对自己说该到该去的地方了，他再问该去哪儿，对方也只笑而不语。只梦一次还则罢了，这个梦他连续做了好几天了，故而怀疑是不是上天有什么暗示。

　　卞和听罢，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想到阿玉曾经说过自己能保国泰安康，便对阿玉说了，阿玉心中暗忖也认为颇有道理，两人商量一番决定让卞和化身为寻常百姓的模样带着阿玉的真身去献给厉王，却没想到对方不仅目不识珠还削去卞和的左足将他打出宫去，两人都气鼓鼓地回到了荆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玉一跺脚：“反正是一个梦而已，这种君王，护佑他的国家又有和益处？！”卞和也很反感楚厉王，可又担心违了上天的指示对阿玉有什么影响，正左右为难。

　　时间慢慢过去，两人也就将这件事搁置了，直到他们听到了厉王驾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