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昭启八年的冬天，整个奉京城都在议论佑安公主开办书院的事。
佑安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大邺朝国运式微，老皇帝走得年轻，子嗣凋零，就这么两个孩子。
当年新皇坐上龙椅的时候还是个儿皇帝，佑安公主也只是个不思进取的小废物。朝中政务有大臣打理，儿皇帝每天拖着胞妹游山玩水嬉戏逗乐，小小年纪就养成了挥金如土穷奢极侈的生活作风。后来皇帝年纪稍长些，受不了大臣的连番规劝，就撇下他的小妹，回归朝廷了，从此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
可惜好皇帝与好兄长不得兼顾，皇帝因此感到十分愧疚，对佑安公主便愈发宠溺。
公主十二岁的时候，皇帝大手一挥，在皇城风景最好的地段给她划了一块地，建了奢华无比的公主府，顺带把大邺朝最富盈的一处矿脉划到了她账上，美其名曰是嫁妆。
佑安公主摊上这么个皇兄，有钱有闲有人纵容，干了不少仗势欺人的事。提起她的名号，世人皆摇头啐叹避之不及。
如今这开办书院的消息一出，满城风雨议论了三月还不曾停歇，雪花般的折子递到皇帝案上。
主要这大邺朝的书院，确实有些不同。
大邺朝运转百来年到此，世家权贵的势力在官场中盘根纠错，最终在几方书院里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江南世家一脉的闻鹿书院，中原派系名下的和裕书院，还有奉京城内的庆宁书院，尽收各地权贵子弟，通过徒有其表的内部考核，代代相护，到如今大邺朝官场上近九成都是书院子弟。
书院入学门槛极高，钱权二字都不沾边的寻常百姓不配走这样的捷径。他们想要入仕，只能从资质参差不齐的私学一步步苦读往上，从地方试考到京考，一路过关斩将去竞争大邺朝官场那不到一成的份额。
佑安公主办书院，若是收些闲散的富贵子弟陪她玩玩也罢，可偏偏她递了折子说要收那些读不起的平头百姓才有意思。
皇帝宠起胞妹来是个没原则的，勾了朱批还亲自赐了匾额，题了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佑安书院”。
意味着书院一旦办起来，就能和久负盛名的三大书院一齐参加内部考核，往大邺朝的官场上送人了。
大邺朝的官职到如今已是满配，平头百姓进一个，权贵子嗣们就少一个。
精于算计的权贵们自然不满，可耐不住民心所向。
有人说，皇帝后宫清净，却把昏君的架势全使到了公主身上，宠溺起来昏聩无道，连国之根本都要动摇。
有人说，佑安公主此举乃有大谋，打破世家垄断，造福天下百姓，理当受人尊崇。
外面满城议论，声声入耳，佑安公主府里那个穿过来的冒牌货，却愁出了病。
丫鬟淬星提着食盒，携着半身风雪进了宋霁安的卧房。
“公主，厨房做了好些您爱吃的。”
卧房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暖意萦卧，宋霁安裹在轻软的云被中还没起身，双眼出神地盯着床帐顶。
“不吃了，拿走吧。”
“您好歹吃些。”淬星语气焦急，“拖垮了身子可怎么办啊。”
淬星是一年前被宋霁安召到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她们这些亲近接触过的人才知道，公主其实没什么架子，出手又大方，是个难得一遇的好主子。她看着公主尖尖的下颌，满眼心疼。公主生病以来，未曾向外透露过消息，大家只当入冬公主畏寒不爱出门，其实背地里公主因为心病，寝食难安，都消瘦了一大圈。
宋霁安招手唤淬星过来扶她起床，她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斗大的两个黑眼圈，幽幽叹了口长气，配上毫无血色的脸，听得背后给她梳头的淬星一背白毛汗。
“淬星啊，你说这杀千刀的主意，是谁提出来的。”
她不过一个占据原身的冒牌货，花了一年时间才摸清情况，哪有什么闲心去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糊弄过去，可天子一言九鼎，她顶着佑安公主的身份，也不能轻易拂她便宜皇兄的面。
“公主不必自谦，我听锻月说，坊间的百姓都在称赞公主此举呢。”
淬星拿了妆奁盒子里的象牙梳，沾了点百花蜜油，一下一下梳着宋霁安绸缎般的乌发。
宋霁安在镜子前愣神，她连日的盘算，已经咂摸出一丝可行的办法了。
办书院，她资质是有了，可要是没有老师和学生，那不照样办不成嘛。
只要她选老师的品味足够刁钻足够大胆，就绝不会请到。
这样一来，书院办不起来，锅也甩出去了，她还是可以和从前一般，在这大邺当个有钱的闲散废物。
择日不如撞日，宋霁安梳洗停当，上了一个乖巧可人的妆面，提着她府里最拿手的山药排骨汤进宫去堵他刚下朝的皇兄了。
宋霁安截住她皇兄献殷勤，三分撒娇七分抱怨，把自己的担忧演了个十成十：“皇兄，我给书院挑了几个老师。我也知道我从前不太懂事，外人多多少少对我有些误解，他们若是不肯来，我这书院怕是办不好了。”
皇帝被朝上那帮老臣吵得头疼，迷眼享受着自家妹妹的按头服务，心想这丫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哦？不知佑安看中的是哪几位名师，说来听听？”
宋霁安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那些书院的运作方式，教书的就只是教书的，世袭几辈子的教书匠，她想找什么样的都不算难。所以她把书院启动的绊脚石放在了有真正实操经验的大佬身上。
“不多，就两个，叶闻和杜礼。”
皇帝一口山药排骨汤没咽下去，呛地差点没背过气去：“咳咳！佑安你非要这二位不可么？”
“也不是，可以再加一位，皇兄身边那个唐总领。”
皇帝又咳了个惊天动地。
叶闻，文政两界泰斗，三朝元老，大邺朝文人学子的启明星，致仕时天下书生泣声挽留不得，现常居悠南山。
杜礼，上届司天监一把手，算学推演无能出其右者，四年前归隐于蜀地，轻易不再外出。
唐克羽，御前侍卫总领，功夫极深，虽在宫内当差，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是个隐卫。
前两个虽然过分了些，但皇帝至少还能理解，可他身边的隐卫她拿来做什么？
“佑安啊，你可知我朝入仕看的是文理二学，你办书院要唐克羽做什么？”
宋霁安也是刚才福临心至，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健康读书一百年”，顺嘴给皇帝加的难度。
“如此，皇兄很为难么？我只是怕学生们一味读书，忽略了身体康健，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长久为大邺尽心尽力？”
难么？难就对了。
宋霁安注意着她皇兄紧锁的眉头，心下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不曾想皇帝内心却在喟叹：我妹子居然能为我的江山社稷思虑如此之深，我定不能负了她的期许！
“佑安，你容皇兄想想办法。”
宋霁安乖巧应下，回府里去等消息。
*
宋霁安立志不得名师不开书院的事一经宣扬，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小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二位泰斗可是轻易供她差遣的？”
“佑安公主眼光独到，若是众师齐聚，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宋霁安静观其变，窝在公主府里整日求神拜佛，只求那二位退休的大佬能给她原身往日的恶名几分薄面，千万不要答应来教书。
如此等了半月有余，宫里还不见动静，人是请到还是没请到，半点风声都无。
于此同时，坊间又起了另一波流言。
【佑安公主口味刁钻，阅遍天下男儿无一心仪，启动驸马打造计划。
公主府邸原班顶级工匠打造豪华别院，世间名师罕见聚头，只为驸马倾囊相授。
皇帝大舅子鼎力相助，朝堂重位已暗中预留，仕途高升指日可待】
好家伙，这短短几句话，就把她打成了以权谋私、另有图所、爱好暗箱操作、对圣贤书毫无敬畏之心的可恨形象。
不错，不错。
她眉头轻蹙，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查，给我好好查查，这流言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
报信的小厮两股战战：“公主要如何处置此人？”
“处置什么，赶紧把这个营销天才给我搞进府里来！”
*
这厢宋霁安还盘算着如何借那流言的东风，把自己的名声再搞臭些，没想到先等来了宫里的消息。
烟霭空蒙，灰絮般的碎雪连下了一个月，路滑难行，皇帝没召她入宫，派了自己身边新进的小太监来给宋霁安传话。
小喜子今日出宫穿了一身暗红的对襟制式，滚袖一圈白毛，白白胖胖，看着很是招人疼。
锻月从门口给人迎进来，几句插科打诨就被逗得值不起腰来，将人带到宋霁安面前的时候嘴还咧在耳根子旁。
“公主，喜公公到了。”
宋霁安巴巴望着着小喜子喜庆的肉圆大脸，眼含期待，只盼他嘴里能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小喜子看佑安公主一副望眼欲穿的样，想着自己不能给这小祖宗丢了兴，当即拔高声调使出了此生最欢快的嗓门：“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小喜子敢对天发誓，他说完“恭喜”二字的瞬间，佑安公主眼里有什么东西立即就灭了。
他自觉不对，硬着头皮捡起话头，声音却越来越小：“叶、杜二老已经允了宫里的请求，开春就动身入京……”
噗嗤，宋霁安的脸也垮了。
小喜子吓得差点咬了舌头，不知何处出了错，一双眼咕噜咕噜慌张地往两边看。
“唉——”宋霁安一手支着脑门，长叹一口气。
小喜子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赏钱领了就回宫去吧，我短时间之内可能不太想看见你。”
小喜子人还懵懵地，被锻月按头提醒谢了礼，拎着沉甸甸一袋金瓜子出了门。
他实在想不明白，悄悄从袋子里抓了一小撮金瓜子给锻月，讨好地问道：“锻月哥哥，公主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可公主要不高兴，怎么还能给我这么多赏呢？”
锻月拍拍这小胖子的头：“公主啊，是不太高兴。但好在咱们公主越不高兴，越爱花钱，懂了吧？”
小喜子也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荷包，暗自下决心，这以后公主府的差事多跑几趟也无妨。
宋霁安正在屋里反复劝说自己接受书院非开不可的事实，现在她是骑虎难下，千里迢迢请了两尊大佛来，要是不正经招点学生的话，她还得添一条戏弄天下学子榜样的罪名。
头疼，那些个读书人，最是不好惹。
她正愁着怎么招人的时候，门外又有人通传。
“公主，那个散布谣言的头子被我们逮住啦！”
嚯，赶巧有个送上门的，她当即决定移步花厅去会客。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