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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从那篇暗访宏达大酒店的稿件刊发后,于斯年这几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心惊胆战。
      12月初的曲州,作为南方城市虽然一直入冬失败,但夜里风起得急,路边的树木被寒冷吹得叶枝乱颤,路灯一照,张牙舞爪,鬼影绰绰,于斯年把头哆哆嗦嗦地缩在大衣里,总感觉后面有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但转身一看又空无一人。
      于斯年不怕鬼只怕人,这世间人比鬼要恶得多。
      那篇暗访报道,他知道威力有多大。暗访的宏达大酒店是曲州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以高端奢华著称,达官贵人指定的宴客场所,里面的价格自然也让普通老百姓咋舌,普通包厢吃一餐能顶一般人一年半载的收入,更何况VIP房,价格更是让平民老百姓难以想象。这里真正演绎什么叫做挥金如土。富豪圈流行的一句话,如果没有宏达大酒店的VIP卡,那就没有入圈的资格。
      就这么一家顶级的大酒店,却被人爆料后厨脏乱不堪,那些价格不菲的精美菜品卫生全不达标。于斯年应聘到后厨做小工,触目惊心,地板上污水横流、小强乱窜,洗碗碟的水反复使用,青菜草草过一遍水就捞出来,水槽前一秒洗完菜,后一秒用来洗拖把,厨师徒手抓各类东西。
      于斯年图文并茂的报道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大酒店被勒令停业整顿。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于斯年在接这个暗访时就知道风险重重,落款用的是笔名,报社领导也一再允诺不会泄露他的信息。但他还是低估了权利加资本的力量。
      这家大酒店背后的老板据传是某省领导的侄子,在曲州市可以呼风唤雨,各个层面都心知肚明,所有检查都是走过场,所以后厨才如此明目张胆。突然被不知好歹的小记者掴了如此响亮的巴掌,不单单是经济受损,还有面子过不去。于是,很快就有传闻,宏达大酒店要出一百万买暗访记者的一只手。
      江湖传言向来空穴来风,于斯年还是挺爱惜自己的小命,心惊胆战了几天后在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给自己壮胆。
      回到报社,副社长吴肖把于斯年叫到办公室,显然是要谈暗访这件事。
      吴肖身材清瘦,眼神凌厉,从一个小记者一步步地爬上了副社长的位置,靠的是才华和手段,还有识时务。他年轻时与同部门的女记者热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后来认识了市领导的女儿,转头就成为市领导的女婿。
      于斯年一直称吴肖为老师,因为大学时吴肖给他们上过几堂课。吴肖本人有才也惜才,于斯年是极少数入得了他法眼的记者。于斯年刚来报社时,年轻气盛,捅了好几个娄子,是吴肖替他摆平。
      在最近大半年的债务危机中,银行的催款电话打到了报社,搅得人尽皆知。记者大多有文人墨客的情怀,对这种债务问题最为敏感,大家都对于斯年指指点点,比讨论小三大闹报社还热烈。于斯年成为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鄙视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交杂着各种情绪。更有恶意者,将事情捅到了领导处,认为于斯年品德有问题不宜再留在报社,也是吴肖力排众议,将于斯年保了下来。
      于斯年对于吴肖的感觉很复杂,有钦佩、有敬重,也有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感觉到有压迫感。
      到了吴肖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声音和人一样清冷。他摆了摆手让于斯年先坐。于斯年坐立难安地喝着茶等待,余光偶尔和吴肖的视线对撞上,捕捉到一丝热度。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吴肖放下电话,表情松弛下来,坐到于斯年对面,淡淡开口:“斯年,宏达大酒店这篇暗访,从新闻的角度做得非常好。”
      喝了一口茶,他又说道:“你做记者也将近四年了,已经是一名资深记者了。我还记得你刚过来报社时,还是个愣头青,做起新闻来不管不顾,别人不爱碰的敏感题材,你跑的不亦乐乎。”
      “我的第一篇深度报道还是老师您帮我修改的,帮我把那些激进的用语全换了,我当时还隐隐不服气,后来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于斯年想起青葱岁月,笑着说。
      吴肖不掩对于斯年的欣赏:“你对新闻的热情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但,做这行久了,就知道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做新闻犹如走钢丝,还要各种平衡。你这次的处境,我很担心,虽然你用了笔名,但是哪有不透风的墙,我怕我这次罩不住你。”
      于斯年与吴肖对视,他眼里的关怀让于斯年动容。在人最落魄的时候,每一份善意都倍加珍贵。
      “为了你人身安全着想,我建议你休息两三个月,外出避过这阵风头再回来。”吴肖想了想,又说,“这虽是无奈之举,但很实际,因为宏达大酒店背后的势力远不是你能想象的,既然他放出了话,那就说明接下来会有动作。”
      放在以往,于斯年乐得放两三个月的假,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他放假。他每个月需要还款,一旦放假不写稿件,每个月就一千多的基本工资,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再说了,两三个月后,谁能保证宏达大酒店那边不再找他算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于斯年愁眉不展地从吴肖办公室出来。
      在这最危急的关头,他知道谁能罩得住自己。
      心肝脾肺肾仿若都搅在了一起,于斯年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电脑上的WORD文档除了“本报讯”三个字以外,一片空白。几经纠结后,于斯年认命似的发了条信息。
      晚上于斯年拾掇了一下自己,轻车熟路到了费柯家。敲门时,感觉自己还真的挺像出来卖的,还是送货上门的那种。
      费柯穿着黑色的绸缎睡袍出来开门,一身水汽,看来刚刚洗完澡,整个人像个温润的谦谦公子。
      猎物已入网,费柯好整以暇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于斯年。他知道今晚于斯年上门那就是登了三宝殿。他要好好享受于斯年求自己的样子。
      从小到大,费柯作为金字塔顶尖的人,享受着众星捧月,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想让他多看两眼,但也不知受了于斯年什么蛊惑,一心扑在他身上,把心尖都给于斯年拿捏着。不曾料想,这个当初表现得情深似海的人有一天突然要甩了他,说是认识了更好的人,心另有所属了。
      破天荒被人甩了,费柯不敢置信,当时还想着会不会有什么苦衷,巴巴地跑到于斯年的住处,想要给他辩解的机会。结果就看到副社长吴肖扶着醉醺醺的于斯年上楼。他气得全身都在冒烟,眼睛飚火,在楼下抽了大半包烟,恨意越抽越多。作为掌控者,他自觉骄傲和情感都被严重伤害了,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让于斯年好好尝尝这个背叛的滋味。
      事后,费柯质问起当晚的事,于斯年非但没有否认,还笑讽他过于认真。
      现在,这个背叛者就匍匐在自己脚边,费柯要让他今后跪舔自己的脚趾,要亲自踩碎他所有的自尊。
      于斯年看着费柯冰冷的眼神,胸腔被狠狠被撞击着,心脏又开始抽痛。来之前想好的所有说辞都被击溃了,成了碎片。
      一向口齿伶俐的于斯年变得笨嘴拙舌,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今晚来找你,就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费柯存心让于斯年自己甩自己巴掌。
      “同意做你的姘头,以后只爬你的床,只给你玩,直到你玩腻了。”于斯年豁了出去,说得又快又急。
      费柯冷笑着说:“之前这么端着,现在突然想要来爬我的床,除了钱,还有别的原因吧?宏达大酒店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篇报道是你做的吧?是不是你们报社保不住你了,就跑到我这边乞求了?真是哪里有骨头就往哪里跑。怎么这么贱?”说着,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
      于斯年顺着他的逻辑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个贱人,以前无情地甩了别人,现在又可怜兮兮地求着别人帮自己。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这大半年要说于斯年长了什么技能,那无疑就是求人的技能了。经常打电话求人借钱,虽然没借到多少,但善于总结和反思的他,也得出了一些经验,首要的就是态度要端正。
      于斯年服软地说:“我现在确实需要钱,我大哥一年前为了扩大农庄,找人借了不少钱,其中有部分还是高利贷。我也做了大大几十万的贷款给他。但后来经营失败了,那些钱利滚利,情况越来越恶劣,我卖了房和车都没办法堵住这个窟窿,所以才拼命做兼职。”
      “还不够多少?”
      于斯年在心里计算自己能还的部分,剩余的数额放在嘴里好一会才吐出来:“80万。”
      费柯无波无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接着问:“是不是还有宏达大酒店的事情要求我帮忙?”
      于斯年的心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小口,不介意再扯大些,快速地回答:“是,宏达大酒店的老板说是要出一百万买我一只手。这个只有你能帮我。我知道,他也会买你的面子。”
      费柯嗤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于斯年,就如看一条可怜的丧家之犬,悠悠说道:“于斯年,我这么帮你,你可要有物有所值啊,以后随叫随到,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听从。你可得记住了,你以后就是我费柯养的一条狗。”
      费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马上打了电话。费柯跟宏达大酒店的老板林子良是发小。以前在一个大院长大,同样是趾高气扬的官家子弟,林子良从小就只服费柯,唯他马首是瞻。于斯年以前曾听费科说起与这个发小的趣事。
      正如于斯年所料,林子良还是很买费科的帐的,电话说了不到十几分钟,那边就已经松口答应不再追究了。
      于斯年苦涩地想,自己的命就好像蝼蚁一样,有些人在轻飘飘的话语间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现在费柯就是如来佛掌,于斯年是逃不出这个掌心了,或者说,于斯年从来没想过要逃,他心甘情愿将命放在掌心里,任凭处置。
      成年人的共识达成之后,就会心照不宣。费柯知道,此后于斯年的脖子上就带着专属的锁链了。
      对于玩物,自是不用客气和疼惜的,吃干抹净后丢给了于斯年一张卡。于斯年带着一身的酸痛被踹回了家。因为他已经没有留宿的资格。
      以前费柯最喜欢拥着他入眠,怀抱宽大而温暖。每次只要于斯年往外移动半分,立马就会被准确无误地捞回去圈起来,现在这种拥抱明显不再属于一个玩物。
      半夜回到阴暗逼仄的屋子,于斯年连灯都不想开,摸黑躺在床上,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眼角一股热流。
      这么多年,于斯年在别人面前都要表现活得很好的样子,毫无破绽。即便后来欠了一身债,又被四处逼债,被同事鄙视,被朋友嘲笑,他也挺直了腰板,面带微笑,身姿潇洒,用言行举行告诉所有人:我依然活得好好的。
      唯独对着费柯,他的表演破绽百出。今晚真是丑态毕露,自己都恶心自己。
      原本想要一份体面、对等的爱,但是还是难逃命运捉弄,到头来,还是变得龌龊不堪。爱是奢侈品,于斯年已经消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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