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成2》二八二五六

2、2

　　车上，余姚笑看了一眼旁边靠着椅背休息的谢成，说：“你今天不对劲儿。”

　　谢成睁开眼睛，“哪不对劲。”

　　余姚笑指了指手机，“你不会在吃饭时玩手机。”

　　谢成说：“不过见到不想见的人罢了。”

　　余姚笑好奇，“谁？王小浩？”

　　谢成说：“他就是仗着崔总保他为所欲为，一百家县公司，哪家县公司像他这样质疑过新上的系统，我听苍松说所有县公司有问题的数据都已经剔除，经过二批申诉有问题的都已经解决，怎么唯独他们有问题？苍松问过开发人员，是他们的数据本身就有问题。他怎么能觍着脸找到省公司？”

　　余姚笑拍拍谢成的胳膊，说：“这种事很正常，他急着往上走，李总也想回市里，但是李总和市公司一把手有些龃龉，如果成绩还拿不出手，再在那地方耽搁几年，想往上升就没机会了。王小浩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的年龄不小了，现在不升以后就没可能了，所以对每一点成绩都很看重。反观他们公司分管市场的尼总，36、37、稳扎稳打，一点也不着急。主要还是年龄摆在那，再一个就是学历，王小浩是专升本，也限制了他以后能发展的高度，所以，那时候我劝你考在职研究生。”

　　说到在职研究生，谢成笑了，说：“那三年真的忙死了，来回跑，要是搁到现在，我都不一定坚持下来。”

　　余姚笑说：“我让你和我一起去打篮球，你不去，羽毛球你也不去，踢足球你也不去，健身你更是叫不动，我不知道你天天窝在宿舍有什么意思？你身体不差谁身体差？”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谢成说：“你也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我本来打算去的，但是听回来的同事说领导在健身房跑步，我立马扭头回了宿舍，后加再没去过。”

　　“你呀你，”余姚笑也靠在座椅背上，“就是因为领导去才更应该要去。这个理由勉强成立，那为什么打篮球你不去？”

　　谢成说：“我去后院打第一次，刚好遇到领导摆拍，我有幸和领导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这张照片在公司新闻上挂了三四天，从此篮球变成我的阴影。”

　　“那为什么打羽毛球也不去？”

　　谢成摆摆手，“这个更别提了，当时我们部门团建。我们先去打羽毛球，然后吃饭。因为只有我和主任两个男的，所以我和他对打。第一局我打得很卖力，主任全程捡球。等换别人上场后，有个姐提醒我，不能让主任全程捡球。于是下一场，我就收住力，但又不能输得太明显，绞尽脑针才让主任这项运动项目上获得一点体验感。晚上躺在床上我就决定，以后绝对不再打羽毛球。”

　　余姚笑被逗笑，“你还有这经历呢？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谢成歪头看他，说：“之前不熟呗。”

　　“我可问过你不止一次。”

　　谢成叹口气，似乎是想吐，靠此来阻止自己吐出来，“这不是喝了酒能多说点吗？平时想解释，话到嘴边，想想可能耽误别人时间，就算了。没人愿意听。”

　　余姚笑似有同感，轻轻叹口气，说：“是啊。”

　　谢成笑了笑。

　　“踢足球为什么不去。”

　　谢成哈哈笑，说：“这个，就是单纯不会了。”

　　余姚笑说：“你呀你。你要是肯，谁都阻止不了你升迁，那可真真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成摇头，“你这就是在胡说了。”

　　余姚笑说：“不信我，你可以试试。”

　　“你不要激我，不管用。”谢成往下挪了挪，让自己整个人瘫在那里，“我现在就打算在N市混吃等死。”

　　“我可不许你混吃等死。”余姚笑对着谢成胸膛拍了一下，“我还指着你带我去省里，去本部，你可不能撂挑子。”

　　谢成笑着不说话。

　　余姚笑又拍了他一下，谢成躲不过，闷闷地笑，：“行啊！不撂挑子。但是有个人你不能用。”

　　“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说说，是谁？”

　　“谢乾，生产部门主任。”

　　余姚笑略一思考，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在这边听别人说起过这人，年轻时能力强，也肯干，但是一直没找到上升的机会，就只在内部调动，从市场营销部门主任，到财务部主任，再到生产部门主任，十来年下来，心血已经被磨光，现在只等着退休。”

　　谢成哼笑，“我去了有两个月，没见过人，全靠那几个年轻的在撑着。

　　“现在那边一屁股烂账，你想象不到的烂。”谢成坐直身体，微微往余姚笑那边倾斜，“听说姜吞了这个数，好几个科研项目烂在他手里进行不下去。指标倒是次要，我听说明年总部会有纪检口的人下来巡察，这窟窿补不齐，整改都是麻烦。”

　　余姚笑脸色严肃，“我也听到点风声，这次巡察就是针对申请科研项目却收不了尾的分公司。每年批下来那么多钱，年底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成果。大环境不好，所有单位都在缩减成本，总部当然会从这方面下手。如果真的存在私|吞的情况，明年后年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说完余姚笑叹了口气，“难啊。”

　　“我研究过他们申报的几个项目，前瞻性高，可应用性强，足够新颖，如果成功投入市场，会带来不小的回报。其中有两个项目被外包出去，给了衡泰，但因为拖欠费用，衡泰终止了研究，并提出什么时候补足费用，什么时候再继续。这两个项目原本有机会参与公司总部组织的创新评选，如果评选成功，不仅全员薪酬待遇提升，子公司的级别也会相应升高，各级职员也会因此有更多的上升空间……全毁在姜的手中。”

　　谢成担忧地看了余姚笑一眼，余姚笑安慰他：“没事，有挑战才有机遇，三年不行就五年，我年轻有的是时间，再乱的风气我也能给它整过来。一群人搅浑一池水，解决这群人，池水自然平静。”

　　听到这话，谢成不复刚才的严肃，重又瘫在那里，说：“你总是有这种魄力，放我身上，我铁定辞职不干。”

　　“你看看，又说这种话，什么辞职不辞职。这话让罗总听到，小心削你。”

　　谢成耸耸肩，“只敢在你面前说说。”

　　“你就是太孤僻。”

　　“我不孤僻。”谢成说。

　　“你呀你。”

　　说话间已经到了他们入住的宾馆，两个人下车，代驾将车开入宾馆后院。

　　他们俩的房间在一层，一个在楼梯边，一个在尽头，是这层楼最好的房间，谢成送余姚笑到门口，余姚笑开门，进去之前叫住谢成。

　　“成儿，好好干，你知道我想和你一起去总部。”

　　谢成笑笑，说：“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看到余姚笑关上门，谢成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他想到罗总落魄那两年和自己吃饭时说过的一句话：想讨好一个人很容易，把对方当做你的女朋友对待，替对方着想，有求必应。

　　刚开始，他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对于他这种不是从小出生于这种环境的人来说，每次都像是凌迟。随着年龄的增大，独处时他总要静静坐在阳台，思考这样做是否有意义，如果努力的结果是无休止的卑躬屈膝，即使他手里握有更多的权利又如何？

　　但是余姚笑不同，他从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下，认识与资源不同于他，对他来说需要卑躬屈膝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余姚笑只是挺直脊梁资源的交换。

　　所以他越发不愿意往上走。

　　谢成打开房门，将整个身体扔到床上，趴了一会，他才按下开关，合上窗帘，进入浴室洗澡。

　　水汽很快蒸满整个浴室，卸了眼镜，四处都是雾茫茫的，他什么看不清，像是置身云端，大片云朵在他周围形成一道云井，隐秘安全。他仰着头任由流水砸向脸庞，顺着下颌线滚下，流过胸膛，流过双腿，结成一股股滑向地漏。

　　他想起了崔祎信。

　　他刚才骗了余姚笑，他玩手机并不是因为王小浩。

　　刚进包厢，他扫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崔祎信，崔祎信坐在包厢靠里座椅上，不只是全屋子就崔祎信没站起来，更是因为崔祎信闲散的气质和其他四十五十岁的这总那总气质大不相同。

　　崔祎信在低头玩烟盒。崔祎信虽然已经四十，但是眼角并不见皱纹，鬓角也不见银丝，皮肤暗了些，但显得整个人更加成熟稳重。

　　谢成认真回忆了崔祎信以前的样子，他觉得崔祎信好像变瘦了，但是过后，他又觉得相比之前，崔祎信胖了，直到他洗完澡，他也没确定崔祎信是变瘦了还是变胖了。十年时间，太久了。

　　这个世界真大，十年之内，他往A市跑了无数次，一次没见过崔祎信。

　　可这世界又真的小，竟然在一个内部聚餐中见到了崔祎信。

　　谢成坐在床沿，他摸摸自己的心口，见到崔祎信的第一眼，这里不争气得咚咚咚跳动着，幸好别人的电话解救了他。

　　他拿出手机翻着，没有人发消息。他看了看新闻，忽然觉得房间有点安静，静得有点恐怖，他打开电视机，任其放着，仰躺在床上，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