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腼腆》肆月一拾

12、回忆

　　客厅里的电视机正放着一些狗血的言情剧，无非就是一些你爱我我爱你的对话，整部剧就一个主题来来回回倒好几次，男女主也解释不清误会，最后要么强行和好，要么和别人在一起，老套的要死。
　　声音开得极大，透过房门传到李安安的耳朵里，她把毯子蒙到头上，但仍然隔绝不了外边的电视音。

　　安安猛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鞋都没穿就跳下床，拉开房门冲出去。
　　李航躺在沙发上，悠闲地拿着扇子扇着风，见安安一脸怒气站在他面前，装作无事的跟她说话：“坐啊。”

　　安安嘴角抽了抽，困意还未消，脑子懵懵的，“电视声音能不能小点，我都睡不着了！”
　　李航坐了起来，指了指墙上的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视线上移，盯着挂钟看了两秒，反应过来，哦，两点半了。

　　嗯？

　　下午两点半了？

　　安安骂了句脏话，朝房间里走回去，“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李航淡淡道：“你文明点。”

　　“我早上叫了你的啊，早饭都买好了，你自己睡得跟个猪似的叫都叫不醒，怪谁？”
　　安安穿好鞋，换了身衣服出来，又进了卫生间。

　　里面传来她的声音：“不怪你怪谁？不是你昨天拉我去电玩城的吗？不然我待在家里好好的，至于那么困吗？”
　　李航咳了声，摸了摸鼻尖，“那不是想着带你去放松一下吗，你自己那么疯，我拉都拉不住。”

　　安安拉开门走出来，边绾头发边问他：“我的早饭呢？”
　　李航摊开双手，勾起唇角作无辜状。

　　“我吃了。”

　　安安瞪了他一眼，把钥匙揣进兜里，拎上被她甩在一边的书包，从鞋柜里拿了双运动鞋出来穿上，做完一系列出门前的准备，她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关门前李航朝她挥了挥手，欠兮兮地说：“欢迎下次光临。”

　　“滚。”

　　周日没有什么人出门，电梯里只有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女生，安安站在角落里，一只手放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插着兜。
　　肚子饿得快咕咕叫了，安安只想赶快下到一楼，然后冲出去外面找吃的，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等会儿该吃些什么了，面上没有表情，倒显得有几分冷酷。

　　小女生瞅了她好几眼，视线移开时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电梯上的数字跳到“1”时，小女生用余光瞟了瞟安安，不巧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她心中一跳，安安却先她一步出了电梯。
　　小女生赶忙追出去，喊了几声：“姐姐姐姐，等一下。”

　　安安身形一顿，愣了一下，是在叫我么？

　　小女生挡在她身前，手捏着自己书包的背带，有些紧张地说着：“你好，你应该是李安安吧，我想认识你很久了。”
　　安安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比她矮一头的小妹妹，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好啊。”

　　小女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是邵阳初中二年级的，姐姐你之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听过很多你的传闻。”
　　安安心中欣喜，问道：“什么传闻？”

　　“也没什么，就是说你年级第一，长得很好看，也很温柔。”
　　她抬头看了看安安，“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但是今天见到本人，发现你好不上镜，真人明明更好看嘛。”
　　安安笑了笑，“对啊，我也觉得邵阳的摄影师技术不咋地，都拍不出我十分之一的美貌。”

　　小女生噗地一下乐了，走到她身侧，“忘记说了，我是初二二班的周尤，学姐之前也念二班吧。”
　　“对啊，好巧。”

　　安安走出大厅，外面一片光亮，她突然觉得珑园小区是个神奇的地方，前几天林轩目送她到小区门口，第二天在电梯口偶遇苏鹿声，今天又认识了个跟她念同个初中的学妹。

　　人生真的好奇妙。
　　安安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现在要好好读书哦，之后念一个好的高中。”
　　周尤重重地“嗯”了一声，和她在小区门口分别。
　　“学姐再见！我住601，有空我去找你玩！”

　　安安笑着挥挥手。

　　两人分别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口。

　　安安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心叹还好刚刚没有在学妹面前发出奇怪的声音，否则丢脸就丢大了。
　　她进了离车站不远的一家小面馆，到了下午人不算特别多，只有个别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店里安安静静的吃面。

　　安安伸出手喊了声：“老板，来二两米线，多给我加点牛肉。”
　　老板应了声，没过多久就端着大碗过来了，“你的米线，慢慢吃啊。”
　　安安嘿嘿一笑，从筒里抽了双筷子，“谢谢。”
　　安安习惯先把碗里的青菜挑上来吃掉，然后用筷子拌一拌，把里边的肉和着米线一起送进嘴里，猛地嗦了一大口差点被烫到。

　　她抬头看了眼店外，从对面那条街走进来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走在最前面的个子很高，表情很淡漠，嘴角挂着丝丝笑意，书包被他单肩背着，有种少年恣意的风采。
　　安安低下头安静的吃着，听见一个磁性且温柔的嗓音：“您好，麻烦给我们来三份炒粉，大份的，谢谢。”

　　安安解决完最后一口米线，捧起比她脸大出不少的碗喝了几口汤，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嘴，往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五块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朝里屋喊了喊：“钱我放桌上了啊。”
　　老板闻声跑了出来，“好嘞。”

　　安安整了整校服衣领，背着书包向店外走，路过那几个男生那桌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撞了撞另外一个，捂着嘴小声说：“中考市第三。”
　　简言意赅。

　　那个男生听了后挑了挑眉，抬头注视着正往外走的李安安，安安偏头和他对上视线，男生丝毫不怯，反而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安安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抬脚走出了这家小面馆。

　　“小轩，把这个咸鸭蛋带上，到学校给同学们分享一下。”赵华把纸袋塞到林轩书包里，拉链拉上。
　　“嗯。”

　　林轩接过书包挎在肩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赵华叫住他，摸了摸裤兜，“给你点钱，在学校多吃点。”
　　说着掏出了几张红色钞票。

　　林轩愣了愣，说道：“不用了舅舅，饭卡里还有钱。”
　　赵华看着眼前比他高出不少的少年，不禁有些恍惚，他哽咽道：“舅舅没本事，除了给你钱，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自从林轩的母亲赵瑜去世之后，这个小孩就留给他这个四十几岁的单身汉照顾了，他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跟小孩交流，唯一能沟通的机会就是帮他买东西的时候。
　　林轩见舅舅快流泪的样子，有些慌张，连忙从餐桌上抽出两张纸递给舅舅。

　　“我平时也用不了多少钱，真的不用了。”
　　林轩用力攥紧肩带，嘴唇抿得发白，心中冒出想要逃跑的念头。

　　赵华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算了，去上学吧小轩，别迟到了。”
　　嘴上是说算了，但林轩转身出门的时候，赵华还是把那几张钞票塞到了他手里。

　　林轩步履沉重地离开这间屋子，坐电梯下了楼。
　　“可怜的孩子啊。”赵华念叨了这么一句。

　　安安坐在长椅上，捧着珍珠奶茶小口地嘬着。
　　她瞅见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眯了眯眼。
　　“林轩！”

　　林轩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脚步在不经意间加快。
　　安安晃了晃腿，向右边挪了挪，让出长椅的一部分。
　　林轩在她身侧坐下，脸色有些难看，嘴唇泛着白。

　　安安嘴里还含着几颗珍珠，偏头看他，抬起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摩挲着。
　　林轩竟然没有条件反射的拍开她的手，而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她咽下嘴里的珍珠，安慰道：“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舒服点。”
　　李安安这个人，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攻破他建立了好久的心防。

　　他垂下眼眸。
　　“你想听吗？你想听，我就说。”
　　她点点头，把喝空了的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沉着声音开始讲述这个令人心寒又悲痛的故事。

　　从小赵瑜就告诉林轩，你要懂事你要乖，你不听话的话爸爸妈妈不会喜欢你。
　　所以林轩就学会了妈妈身上所有的优点，他也想着努力学习，然后离开这个小镇。

　　从林轩上初中开始，经济条件就越发不好，因此为了他的学费，父亲林志为了应付生意场开始喝酒，常常很晚才回家，每次回来之后身上总是很重的酒味，意识不清醒时还会拿家里人出气，摔家里的东西。
　　虽然摔的都是一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也摔不坏，可是每次林志那副模样还是会把林轩和赵瑜给吓个半死。
　　林轩即使不爽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跟母亲偷偷地抱怨，母亲每次都会跟他说：“爸爸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醉了，他很爱我们的。”
　　他信了。

　　事实上却是更糟糕了。不知是应酬不顺，还是事业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林志每天回家之后不仅砸东西还开始殴打林轩和母亲。
　　一天接着一天，喝的酒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这儿的房子都是厂里的资产，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下岗工人，他们也对住处没有什么要求，反正就只剩半辈子了，因此都是得过且过。

　　狭窄的过道，漆黑的走廊，林轩从兜里掏出钥匙，左手摸索着门锁的位置，摸到锁芯，再插入钥匙。门吱吱呀呀的，显然已经破旧，但没人会嫌弃。
　　跟往常一样，林轩回到房间做完作业，正打算去客厅倒杯水喝，拧把手时锁舌卡了一下，门丝毫不动，看来又被锁住了。

　　林轩提起一口气，冲隔壁喊道：“妈，你干嘛又锁我门！”
　　好一会儿才传来赵瑜的声音。
　　“你别管，要什么我给你拿，要上厕所房间里有夜壶，最好别出来，天黑了。”

　　林轩皱了皱眉，“我想喝水。”
　　下一秒隔壁的门被打开，四周寂静万分，趿拖鞋的声音格外清晰，到客厅，厨房，再到他的房门前，“咔”的一声门锁被打开，房门被拉开，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没事别出来了。”母亲的声音细微如丝，气息奄奄。
　　林轩接过杯子，担忧地问：“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些小病，不用担心，你好好学习就是了。”母亲伸手关上房门，又锁上了。
　　林轩还想说些什么，被门外的叮叮咚咚声给吓了一跳，话堵在嘴边。

　　又怎么了这是？

　　忽地嘭的一声巨响——

　　房门像是被人踢了一下。

　　他回来了。

　　林轩手心出汗，微微收紧握住瓷杯，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继而放下杯子，转过身想上会儿网。

　　“啊——”
　　身后传来母亲的尖叫声，划破漫长黑夜，刺耳又钻心。

　　林轩慌张到脚滑了一下，他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父亲急促的呼吸声，母亲凄惨的叫声和求饶声，扇巴掌的声音……
　　不行，不行。

　　“林志！林志！”他喊道。
　　林轩拼命地拍打着房门，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赵瑜撕心裂肺地哭着，叫着，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喊林轩了。
　　林志醉醺醺的，手中胡乱抓着赵瑜的头发，扯着她的衣领将她往墙上扔，身体与墙面相撞发出咚的声音。

　　“林志！你快住手啊！！”林轩的手已经拍得红肿了，但他没有停止。
　　可林志并不会因此而停下他施暴的行为，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林轩咬着牙退后一步，小小助跑一下，侧着身冲门撞过去，来回几次，锁舌铛地被撞散，他更用力撞着门。

　　木质的门就是容易坏，终于，在他某一次撞击后，房门被猛地弹开，他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膝盖磕在地上，但他也顾不着疼，闷哼一声后连忙爬了起来。

　　他冲过去推开林志，挡在赵瑜身前，喊着赵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妈，妈妈，妈妈你别睡啊……”
　　赵瑜痛苦地呜咽着，全身都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林轩护住赵瑜，林志就会把他拉开，并且暴打一顿，林轩痛得近乎喘不过气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战争也应该要结束了。

　　一声尖叫刚发出来便戛然而止，林轩抬起头想爬起来，却愣住了，空间都凝结了。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令人窒息。

　　妈妈……

　　“不是我，不是……”林志似乎清醒了，他一脸惊恐，嘴里念着不是我，然后夺门而出。
　　他跑了。

　　林轩愣了好久，忍着肚子的剧痛爬过去，“妈……妈，你说话……妈妈……说话啊……”

　　可惜，已经……没有呼吸了……

　　打120，对，应该还有救。

　　林轩在家里到处找手机，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失了分寸，却忽然想起还有座机，他双腿发颤，跌坐在地上。
　　“喂……出人命了……快来救命啊……”他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哭喊道。

　　“您的地址，受伤情况阐述清楚，我们会尽快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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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电话后他又给舅舅拨了个过去，一切做完之后他瘫倒在地，逐渐失去意识。

　　醒来之后，所有人都告诉他，赵瑜死了。

　　他好像薄情似的，自那之后再也没哭过，连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尸体被火化，最后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我好想妈妈。”

　　没办法说下去了。
　　他低下头，捂住了眼睛。
　　安安递给他几张纸巾，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
　　不知道让他说出这个故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他也才16岁。

　　四点半。
　　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脚都不沾地。
　　林轩弓着身子，低头对安安说：“这里还有位置，你坐吧。”
　　安安越过他坐下来，笑得眉眼弯弯。

　　“谢谢啊。”

　　林轩抓着吊环挡在她身前，表情缓和了许多。
　　安安盯着他看了会儿，旋即笑了出来。
　　“剪头发了啊。”

　　林轩愣了愣，说：“嗯，之前有点长。”
　　安安勾了勾嘴角，说道：“你之前的头发哪里是有点长，都挡住眼睛了，整个一忧郁少年啊。”
　　林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话比之前要多很多了，而且跟安安在一起，他异常的放松。或许是因为有刚刚跟她分享过秘密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魔力驱使着他说出了这些埋藏在心底的事。
　　或许是，她眼神里的温柔特别像妈妈。

　　望研二中一年五班。
　　教室里有早到的几个人，是结束了训练的体育生，此时正凑在一起聊八卦。
　　“钟大川，你女朋友呢？怎么不带过来一起玩？”
　　被叫钟大川的人笑了笑，说道：“她学习呢。”
　　那人啧了啧，语气有些酸：“我闻到了恋爱的腐臭。”
　　有人拍了拍他脑袋，“秦昀，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秦昀瞪大了眼睛，“我哪有？！”

　　“——哟，来这早呢？”
　　一个悠扬婉转的女声响彻教室。
　　秦昀望了眼门口，喊道：“班长下午好！”

　　安安挑了挑眉，往自己座位上走，“好屁，最烦上晚自习了。”
　　秦昀撇了撇嘴。
　　其他人都笑了出来，有的笑的都捶起了桌子。

　　安安在位置上坐下，喊了下林轩。
　　“上课叫我。”
　　说完便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林轩看她一眼，腹诽道：就知道睡，你是猪吗？随即又勾起了嘴角，低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