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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坊市平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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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的坊市里出现了一个圈。
这买菜的也不买了,卖肉的也不卖了,一个个跟过年似的,脸色兴奋,伸长了脖子往圈里看。
圈里有个女人。
这个女人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她瘫在地上,浑身打颤。头上的鲜血顺着干枯散乱的头发流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红痕,最后变成衣服上一条条深色的痕迹。她双手撑地,一点一点抖抖索索地向后挪,嘴里胡乱哀求道:“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她对面站着个膀大肚圆的肥硕汉子。那男人“呸”得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没用的贱人!出来半日了,连一个铜板都没赚到!老子养你何用?还不如他、娘的打死了,换个听得懂人话的!”说罢他抢上两步,一手提起她的衣领,一手握拳重重擂在她身上。
梁三儿一拳一拳打在女人身上,头上。他听着身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看着眼前的女人软软倒在地上,由着他踢打锤拉。他快意极了!方才在赌场外受到的殴打侮辱随着拳头发泄在女人身上!零星的鲜血溅到他脸上,他闻着血腥味,竟觉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要她死,她就得死!别人打不得,这死女人我还打不得吗?我这就打死她!……狗、娘、养、的!不是都看不起我吗?我叫你们看看我有多狠!我看你们谁还敢惹我!”
瘫在地上的女人原本还能发出惨叫,几拳下去,人已经没声了,只听见拳头打在人肉上的闷响。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的扑出个妇人,死命抱住他的手臂。梁三儿来不及收力,挥拳之际把妇人带倒了。那妇人仍不松手,躺在地上牢牢抱住梁三儿的手臂,怒道:“梁三儿,你疯了!你要把她打死了!”
梁三儿瞪圆了一对三角眼,看是坊市里卖豆腐的窦娘子,知道她有人护着。不是自家婆娘,打死了也没人管。他停了手,大声嚷嚷道:“老子的婆娘,打死了就打死了!大不了今天埋了明日再买一个!你个寡妇管得什么闲事?”
窦娘子知道他向来欺软怕硬,不敢打自己,跪坐着张开双手把那女人护在身后,“我今天还就管了!你要是真有本事你就连我也打了,要不然就快滚!”
围观的众多闲汉里,不知道谁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窦娘子,这可是人家的家务事,你个外人添什么乱?”
众人此时来了精神,怪的是他们不劝打人的,倒埋怨起拉架的来了。
“窦娘子,他是个疯的,快些让开,可别伤了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窦娘子,算了吧。”
“窦娘子,谁家男人不打老婆的?你管什么闲事?人家打完了还是一家人,你倒落个两边不是人!”
“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就爱打她,天天打!”
“唉!哪个女人不是熬过来的啊!”
梁三儿听了这些闲话,仿佛是得了圣旨,底气更足了。他咧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充满恶意地笑道:“听到没?窦娘子,这是老子的家务事!你快些让开,别溅你一身血!”
窦娘子仰着头,愤怒地瞪着这个令人恶心的男人,寸步不让:“你想打尽管打,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俞书就打断你的手!你要是不服尽管来试,老、娘叫一声算是你养的!”
众人忽的记起那个难缠的女煞星,集体安静了。不知道是哪个舌头长的调笑道:“梁三儿,今儿又输了多少啊?来这找你婆娘撒气,小心俞捕快砸断你的腿!”
梁三儿本有些胆怯了,听了这话,不甘心就此丢了面子,三角眼瞪成椭圆形,又啐了一口,“我呸!我打自己的婆娘,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哎呦,你莫不是忘了那颗大牙是怎么掉得了吧?还是快夹紧尾巴老实回家吧!”
“叫女人打一回就够丢人了,要是再打一回可以去吊死了!”
梁三儿叫那人一激,脸涨成猪肝,嘴里骂了句脏话,抬手把窦娘子推到地上,醋砵大的拳头奔着女人的头脸而去!
众人一阵惊叫,不少人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等着看飞溅的鲜血。
谁知斜次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梁三儿的手腕,向旁边一引一送,另一只手在梁三儿后腰上用力一推,那梁三儿便嗷的一声腾云驾雾飞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下摔得太狠了,梁三儿的整张脸差点砸成了平的!一时间他脑袋懵了,鼻子破了,门牙也晃了。使了半天劲才爬起来,摇晃了半天两只眼才对准凶手。
出手的是个高个女人,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衙役服饰,吊儿郎当地站在那,正是捕快俞书。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伙子,正弯着腰搀扶窦娘子,其中一个小书生还关切地上下打量,一个劲地问可有伤到哪。
梁三儿这样的人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碰见比自己更横更狠的人立刻就怂了。梁三儿一见俞书,嘴巴里缺的那颗大牙立刻疼起来。他脖子莫名短了一截,膨胀发热的脑袋也冷静下来。他捂住口鼻,含含糊糊地说:“俞爷,你……你怎么打人啊?”
那比他还横的俞书没理他,先去看窦娘子,见她没事就去查看女人的伤势。俞书身后跟的一个壮小伙子,瞪着一对牛眼,吼道:“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坊市闹事?不知道这一片归我们管吗?”另一个身材瘦削的小书生扶着窦娘子怒道:“你还打我阿娘!你不想活了?”
梁三儿忙道:“没行凶,没行凶!自家婆娘不听话,我教训教训她。……我没打窦娘子,是不小心碰到了。”
女人早已晕厥过去。俞书简单检查一番,抬头对那壮小伙子说:“她肋骨断了两根,胳膊和腿也都伤了,不能动。你去找块门板,找几个人抬到尹家医馆去。和尹医师说一声,药费挂我名上。”
那壮小伙子是俞书的小跟班,刘大牛。刘大牛呸了梁三儿一脸,抬头看一圈,指着一个男人道:“杨百货,你去把店里的门板卸下来。”他又点了三个男人,道:“你们一块搭把手把人送医馆里去。”
杨百货答应一声,忙跑着去把门板卸下来,和众人一块抬着女人送医去了。
俞书待众人走了,冲旁边看热闹的小贩抬了抬下巴。那小贩立刻弯着腰送上了一个小胡凳,还特意用袖子抹干净。俞书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手支着膝盖,一手扶着铁尺,摆出副山大王商量打劫对象的架势来,转头问身后的窦娘子:“窦姨,怎么回事?”
窦娘子气道:“这梁三儿又跑来跟三娘要钱,三娘没钱,他就打人。”
俞书问:“他怎么连你也打了?”
梁三儿抢先赔笑道:“是误会,是误会,小人一时手滑,碰到了窦娘子。”他又哈着腰对窦娘子说:“老姐姐对不住了,且原谅兄弟一回,明日我请你吃酒。”
窦娘子呸了一声:“谁稀罕你的酒!”却也不再多说了。
俞书斜眼看着梁三儿道:“我记得两三个月前你就闹过一回事,我当时怎么说的?”
梁三儿知道要糟,强笑道:“俞爷,真不是闹事,家里婆娘不听话,我顺手教训下,算不得什么。”
俞书用脚点点地上的血迹,“都见血了,这叫不算什么?”她一歪头,向身后的小书生示意:“秋生,你来说说他犯了什么罪?”
那窦秋生和俞书年纪差不多大,一副书生打扮,白白瘦瘦的脸上有奔跑过后的红晕,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他幼年时父亲就死了,母亲一手将他养大。今日见梁三儿竟要连他娘也打了,早就想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背着手慢悠悠走出来,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道:“盛刑统殴斗律第一条,以手足击人者,伤及拔发方寸以上,杖八十。若血从耳目出,及内损吐血者各加二等。这就是说凡是用手脚打人,打得人吐血的,得杖一百!”他冷笑着问梁三儿:“你的屁股可受得起这一百杖?”
梁三儿看俞书要把事情闹大,心下害怕,方才的凶狠暴虐全顺着风散了,又变成了那个在赌场外叫打手辱骂撕打的废物。他赔笑道:“秀才公莫吓我,这人人打婆娘,也没见有叫官府打板子的。我……我去瞧瞧三娘,您看,总不能叫您出药钱啊!”。
他脚后跟刚朝后挪了下,还没来得及抬腿,俞书手中的铁尺呼啸着飞出去,正正打在他小腿迎面骨上。只听砰的一声,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梁三儿应声倒地,眼泪与鼻涕齐出,惨叫与尘□□舞。
梁三儿抱着腿惨叫:“俞书!你……你凭什么打人?我……我要去县衙告你!”
俞书歪嘴一笑,看上去比梁三儿还坏。她走过去低头欣赏梁三儿的狼狈样子,“告我?去啊,先给你三十杀威棍,打不死的再送到牢里等新老爷上任。只要你命够硬,就能告得倒我。”
梁三儿叫道:“我……我去找县丞老爷,我……我叫他革了你的职!”
俞书冷笑道:“县丞老爷?就你这种下三滥也配提他老人家的名号?”
秋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捡起铁尺,递给她。俞书一手接过,蹲下身子,用手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记得你上次来坊市闹事时我就警告过你,你今日又来恶意殴打良民,扰乱坊市交易,看来是真要和我过不去啊!”
梁三儿大声嚎叫:“我……我打我自己的婆娘,不算……不算殴打良民!”
俞书提起铁尺,重重戳在他脸旁。地上青石板崩起无数细小的碎石,砸得梁三儿脸颊生疼,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俞书的脸色格外吓人,“你婆娘不是良民?你打了她不是殴打良民?这一地的血证,一圈儿的人证,你嘴皮一碰不认就行了?”她抓住梁三儿的头发,使力提起那颗肥大的头,拧着他转了半圈,“这么多人都围着你转,连买卖都不做了,不是扰乱坊市交易?”她用力把梁三儿的头掼到地上,“三娘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个作奸犯科的畜生!”
梁三儿叫她把头摔破了,脸上鲜血淋漓,脑中嗡嗡作响,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俞书一回头,窦秋生已经很有眼力价地把胡凳搬过来了。俞书坐下,双手拄着铁尺,冷笑着说:“自己选,官办还是民办?”
梁三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眼充血,怒嚎:“办你娘!老子跟你拼了!”提起拳头合身扑上去。俞书连站都没站,微微侧身,右手顺势抡出铁尺,瞬息之间连敲三下。第一下敲在小臂外侧,将拳头打偏。第二下敲在大臂上侧,梁三儿身整个人都歪了。第三下拍在肩后,梁三儿便像一张炊饼似的贴在了地上。
战斗经验丰富的街头混子们听声辨伤就知道梁三儿的胳膊肯定是断了,具体断了几节,俞书出手太快,没能听出来。
梁三儿抱着胳膊,叫得比他婆娘惨多了!
她伸手点了两个闲汉,“你俩拖他去治治,药钱叫他自己出!告诉他,再敢打人我便连他另
外一根胳膊一块打断了!”
众闲汉齐齐做了哑巴,没一个敢多话的。被点到的两人上去半抱半拖地把梁三儿弄走了。
俞书站起来横眼看围观的众人,众人立刻低头找钱,抬头望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