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化妆技术拯救朝堂》引之

27、第二十七章

　　仍是正月十七，午后，东宫。

　　一匹纯白骏马拉着一架奢华低调的马车停至角门口，先下来一位面容秀美的侍从，后下来一位半百中年，两人衣着均仿若寻常百姓。

　　东宫前围着的侍从恍若瞎了一般，不拦，不管，任由那个年轻的扣响门扉。

　　四声过后，挂着红灯的小门儿方开，门房开门后也是吃了一惊，恭恭敬敬把两人迎进门，末了关门时还探头探脑瞅两眼。

　　这俩儿人是谁呢？自然是顶头儿那位皇爷和他的内侍总管，是来做什么，想必能见着这一幕的门儿清。

　　谈心嘛，得说这俩人胆大，太子都涉嫌谋杀了，仍旧不带武力过来，若是死在东宫，不就成全了这个不忠不孝的混账玩意儿。

　　太子何正祥匆匆而来，本想将自己君父恭恭敬敬迎至大堂，哪知皇帝不应，只说想到花园走走。

　　冰天雪地，整个东宫也无几珠梅花，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说来，朕似是从未仔仔细细，逛一遍你这东宫。”

　　这位陛下顿足侧身，回头看一眼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嫡长子，只见他立于艳红点缀的素白中，眼角已有细纹，忽而问起，“若我没记错，祥儿今年，已四十有一？”

　　“是。”太子微低头应到。

　　位子曾稳稳的太子只听得失笑声传来，隐隐见前头的君父微微摇头，字字诛心，叹道，“明年朕就满六十，也该死了，祥儿没错。”

　　“父皇，儿臣并未……”太子抬头想辩驳，却被极其粗暴地打断。

　　“此处没有外人，祥儿不必和我说那些场面话，今日只论父子，不论君臣。”这位陛下想笑，却觉得此时笑不对，摆出个严肃脸色也不对，故而情态定在这里，似走神。

　　他过会儿又补一句，“其实以父子论，也还是不对，就以‘你我’论为好。”

　　这位将至花甲之年的皇帝伸手捉住儿子的手臂，把人拉至和自己平齐，向前踱步而行，内侍坠在两人后。

　　“祥儿可是觉得我挡路？也难为你能忍到这时候。”未等自己儿子开口，他先行说道。

　　在他心里，事件既已被外人挑明，再没必要隔着那一层你知我知的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才是正应当的做法。[1]

　　“今晨，八弟奏上事由，父皇可后悔立儿臣为太子？”太子不回话，只问这一句，似是什么都说了，又似什么都没说。

　　“后悔，怎能不悔！”皇上回得快，后四字一字一顿，情绪复杂，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我当年为了稳定朝堂，刚登基就把你钉到太子位上，那时你未满三岁，朕也未至双十，一转眼就三十几年。”

　　他偏头看向长子，“那时我刚被推上去，哪里懂什么治国，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想着晋朝都传了四百多年，再加你祖父是个有能的，我只需尽量避免自己瞎指挥，怎样都不至于当个亡国的罪人。”

　　说着还是没忍住笑出来，“故而我有成例就依，有谏言就纳，就是个被架在位子上的应声虫，真要说来，如今也没高明到哪去。”

　　继而收起自嘲，终于说到太子，“他们说我该立太子，我就立了个太子放那摆着，什么都没多想，他们是高兴了，一年又一年过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犯弥天大错。”

　　他说最后一句时偏过眼神，瞟向带着白雪的枯草，“咱们父子只差十八岁，我若是长寿，你怕是能老死在太子位上。在我当年立太子的时候，从未有一人提醒过我。”

　　“自从我意识到此事，就想着找个不大不小的由头儿把你赶下去，不做太子，当个亲王富贵一生不好吗？”他在忧心中夹杂欣慰，回看向太子：

　　“却没想祥儿果真是最似我的孩子，总是稳稳当当，让我连错处都寻不着，这一年拖一年，一年拖一年，至今日。”

　　这位陛下吐出口的白气，还未被风吹至太子那里，就自行散掉，接下来的话分明是自语。

　　“也是我该着。”这话说完他先笑，后叹，驻足，只是问，“我予你希望，让你作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作一个合格的帝王。你严格要求自己，走着走着啊，却发现路早已被我堵死了，可怨我？可恨我？”

　　何正祥在听这段话时，一直以为会从君父那里听到怒，怨，恨，听到后悔生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哪想只听到愧，这话掰开揉碎了听，也只有愧而已，倒好像错的不是他，让他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若是回“儿臣从未怪过父皇”，这话太假，若是回“儿臣确心有怨怼”，弑父理由这就有了，他也不知道这位君父今日来是不是套话的。

　　还没等他回话，他的父皇就先一步自己略过这一话题，转头错过眼神交汇，仰头望天后，又走起来，说一句，“这话原不是我该问的，不必回。”

　　这是怕，怕听到一句“素有怨怼之心”，问询的勇气只停留一瞬，再也不想得到答案。

　　他继而教导起自己孩子，“祥儿本次行招儿，什么都好，用的也巧妙，却是不该留下证据的，尤其是白纸黑字，若是离尘宫再供出些什么，这事儿就做实了，我也很难保啊。”

　　“儿臣从未与离尘宫通过书信。”太子这话说得快且稳，同时坦然。

　　“从未通过书信？”当今圣上诧异停脚，猛地侧头，继而说，“这倒是有趣。”

　　“你的意思是，书信是英儿伪造的？”他缓缓摇头，“那孩子不像，许是离尘宫伪造后，鼓动他身边的人查探？”

　　他顺着这猜测接着说，“若如此，我就更要说说你，既行险招，就该保证此计万无一失，未全面掌控离尘宫就与其通气儿，着实不智。”

　　太子只是沉默，主动缓步向前，走了两步，这位陛下也跟着走两步。

　　口中却说起旁的，“父皇应该还记得，金陵城有一人家，小儿伴琉璃而生，三日即可言语，首句非父母亲朋，是一篇童谣。这童谣被离尘宫解为吉兆，故而朝廷赏下黄金玉珏(jué)，又破例予其父一闲官让他食俸，以做嘉奖。”

　　两人脚步未停，在白茫茫的花园里绕圈而行，皇帝陛下回得快，“此事未过三载，我没糊涂到记不住的地步。”

　　他下意识为自己的状况辩驳，纵然能将死亡说得坦然，却对衰老的定义莫名厌恶。

　　太子殿下接着说，“儿臣近日在外找德高望重的道士又解了一遍，那道人听完后，满头大汗，几度不敢言，儿臣以太子的身份恕其无罪，得以听到另一种解法。”

　　他说到这儿就停下，等着父皇问询此事，他的父皇却是没接话。

　　场中沉默一会儿，皇帝陛下只是幽幽叹四字，“人定胜天。”又说，“祥儿不必信什么童谣。‘荧惑之星兮列天文，降为童谣兮告圣君。’这话，听听也就行了，所谓谶谣，很可能是有心人编出扰乱民心的。”[2]

　　他接着又开个玩笑，只说，“更何况人家是‘告圣君’，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朕哪里当的起什么圣君？”

　　“父皇早已知晓？”话里话外的意思，轮到这位太子殿下诧异了，“离尘宫瞒下此事，为何不罚？”

　　“因为是我让他们瞒的。”皇帝说得坦然，“传唱的童谣已被道行高深的道长解过一遍，是我大晋千万载的吉兆，且是神童所说。这个认知必得深入人心才对。”

　　“童谣本身不重要。”

　　他看向太子，以此句作结，未再多言，也未再深究，从来时的路走回，爬上马车回返。

　　……

　　马车内一声轻叹，内侍说什么都是错，只得在旁静静陪着。

　　这趟匆匆而来，匆匆而返，当朝这位本想与儿子交心，敞开胸怀详说些东西，甚至还想问问冬狩那一出，太子却防备心十足，半分不肯多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失败的交涉。

　　甚至于最后太子还在表示，离尘宫才是主谋，自己是冤枉的，不知情的。特意提出离尘宫之前的欺瞒，大有将一切甩到离尘宫身上的意思。

　　他已然时日无多，太子却还是步步小心，该说不愧是他教出的好儿子。

　　皇帝闭上眼睛，坐在稳当的马车上，眼前浮现出祥儿第一次开口叫他爹爹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当父亲，恍惚间，对着眼前咿咿呀呀婴儿笑笑。

　　内侍在旁看着，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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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据安王所说出自离尘宫，刚举办完隆重法会，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日的道士们，转眼就被下了大狱。

　　今日下令拿他们的人，就是昨日满脸堆笑，一口一个道长的人，当的起一句世事无常。

　　道童今日难得不用做早课，盖因师父师叔都被抓走，他自己也被扣押了。自见到官差起，三人再未见过面，被分别关起来，不知他人生死境况。

　　押送的路上各个没说话，没喊冤，从两个年长的面色上还能读出些许释然来。

　　此时只有安王一人弹劾太子，证据只有一匣不知真假的书信，皇帝也只是禁足太子。说到底万事皆未定下，只是一个引子当头。可怜离尘宫首当其冲，不论地位曾经多崇高，如今也只是嫌犯之身。

　　可悲可叹！如做掌上舞的赵飞燕。

　　分别审讯得到的信息基本差不离，两个成年的供认不讳，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审问的官差速记着供认出的东西，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手中笔不再稳，字体都走偏，只觉自己离灭口差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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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打开天窗说亮话”出自清·李宝嘉《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七回。
[2]“荧惑之星兮列天文，降为童谣兮告圣君。”出自唐.潘炎的《童谣赋》。
龙门：1，四川方言“摆龙门阵”，意为讲故事、闲谈、聊天。2，取“鲤鱼跃龙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