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凛冬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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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序
这个世界是有神的。
神不是人们总爱宣扬的那样，温柔、仁慈、包容一切。
神没有到过世间，又怎能理解那些被渺小的人类憧憬的温情。
神境只有神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神是无情、冷漠，甚至残忍的。
世人如何，与神无关。
世间只是一出戏，神看得酣畅淋漓。
1.
很久很久的岁月之后，对于神来说，时间很长，又很短。
神没有时间，神即是永恒。
为了让你了解，我不得不用很久很久来表现这段对我们来说久远的岁月。
隔了很久很久以后，神有了使者。
所到之处，凛冬将至。
神叫他凛冬使者。
神很喜欢凛冬这个词。
寒冷，冰封，却又暗含歌颂与希望。
就像神的凛冬使者白鸟。
2.
白鸟冬天的时候携带雪与风霜抵达云上王国，冬天结束的时候又化为白鸟，穿梭在神境与世间，四处流浪。
他随着钟声飞往神殿，在雨林的树枝间盘桓，也曾被翻滚的云裹挟着跌入墓土。
神使的寿命太长，他熟悉着王国的每一寸角落。
但是无人无事可以让他留下一秒。
除了……
白鸟化成的鸟停在原野的草地上梳理羽毛，眼神温柔地看了看打他身边跑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年是蓝棉裤还是白棉裤的光之子。
冬天就要来了。
你忘了等我我会生气的。
3.
时间算算要回到去年了。
鸟群裹挟着风霜抵达霞谷城。
以往空空荡荡的城门口，今年站了一个人，朝着飞鸟群微微行礼。
“凛冬将至，
欢迎你们。”
他说。
即使太多太多的东西塞满了回忆，白鸟总还是能想起那个霞光万丈的午后和那个人湛蓝的眼。
4.
那个人是霞谷新晋的国王，有一个顽皮的弟弟。
那个人喜欢在雪地里走路，因为脚踏过雪地的声音是沙沙的，就像脚代替嘴吃了一口冬天太冷吃不了的冰沙。
那个人飞行技术很好，因为他总是想看飞行赛道尽头的蓝蝴蝶。
那个人喜欢呆头呆脑的东西，神殿有一个藏了一屋子螃蟹的地方。
为什么白鸟知道这么多？因为他曾经和那个人并肩在雪地里沿着霞谷这头，走到神殿。
曾被那个人拉着跑飞行赛道吓得哇哇乱叫。
曾经……
“所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傻？”在听到那个人解释为什么屋子里会有一群吱里哇啦的螃蟹的时候，白鸟“福至心灵”。
“没有。”那个人脸蹭着着毛茸茸的斗篷朝他笑。但是眯起的笑眼里分明写了五个字：
被你猜中了。
5.
白鸟停在哪里，冬天就在哪里。
所以那一年的霞谷，冬天特别漫长。
6.
冬是令人期待的
常驻的凛冬却不是。
白鸟呆在哪里，哪里就是无止境的雪与风霜。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
一天、两天、三天，拖着，拖着，拖着，妄图拖着离开的日子，好像就永远不需要走了。
越来越多的光之子因为寒冻失去心火，或者因为坚硬的冰棱、塌陷的冰湖丢了羽翼。
那个人捉襟见肘地处理着越来越多的麻烦，抹不平的皱着的眉，长燃的灯。
白鸟知道那个人不想他走。
他也不想走。
但自己是凛冬的使者，带来冬天的歌谣与希望，在人们开始厌烦冬天的时候悄然退场。
于是，冬的最后一天，那个人送着白鸟走到霞谷尽头。
最后一次相拥，
最后一次吻，
挣扎着将彼此揉入血肉。
白鸟带着鸟群振翅离去，那个人用目光送别
人只能送白鸟到霞谷尽头，但是思念可以追到天边。
白鸟不敢回头说声“再见”。
7.
没有见到那个人的春夏秋，白鸟想了很多很多。
光之子的寿命有限，衰老就将前往伊甸，轮回重生；神使受神庇护，与神同寿，长生不老。
一年只能见一次，也许没有见过几面，那个人就要去重生了。
但是没有关系，
白鸟躺在草地上，眉眼柔和。
自己可以一次次地去找到那个人的转世，一年年地陪他过冬。
自己这么帅，捕获那个人的芳心不是问题。
草轻轻把他包在里面，温暖得像是那个人的怀抱。
白鸟想那个人了。
不过冬天也快了。
8.
白鸟带着飞鸟如约而至。
但是那个人却没有如约在城门口等他。
可恶。
白鸟想。待会要好好把那家伙揍一顿。
于是他飞进了神殿。那家伙果然在那里，处理着案卷。
“喂，你说好要等我的，过分。”
闻言那家伙抬起头，看向他的眼里没有笑意，而是警戒。
“你是谁，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那个人站起来，手攥住身后的权杖。
白鸟惊了惊，“我是白鸟啊。”
“白鸟是什么？”那人抽出了权杖。
“你失忆了吗？”
那人皱了皱眉，举起权杖直指白鸟胸口，“我没有失忆，也的确不认识你。神殿重地，不可乱闯，请阁下离开吧。”
白鸟终于察觉出，这不是玩笑，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这个人眼里没有笑意，也不会容他在这里解释纠缠。
他仓皇地展开翅膀，狼狈逃离。
9.
今年霞谷城的冬天，出奇得短。
10
“神明大人。”
神使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跪在神明面前。
“怎么了，我的孩子？”
虽然神洞察世间，早就知晓一切，但是玩弄人心的恶意还是让他装作无知，让跪在他前面的神使再一次撕裂自己的内心。
“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白鸟仰起头，神色苦痛，”为什么他不认识我。“
“我的孩子，“神笑了笑，故意让自己的眼神凛冽起来，”你的问题……“
白鸟一惊，自己僭越了，
于是头垂了下去，触及地面，“请神明大人责罚。
“算了，“神笑了笑，指尖一动，”我告诉你吧。“
一幅图像显现，最顶上是屹立的神境，而底下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相同的云上王国。
白鸟瞳孔一缩。
“凡世有世界万千，都是云上王国，却彼此独立平行。里面的人物自然性格各异，经历不同。我的孩子，你每一次前往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去年的机缘巧合让你遇到了出门迎接的霞谷城主。“
那么多的世界，那么多，那个人在哪里？
白鸟哽咽着问道：“我还能再看见他吗？“
神动了动手指，又有成千上万个光球出现，里面每一个光球里面都是菇和白鸟散步的场景，不过对话不同，神色各异。
“这可难办了。世界太多，我也探查不过来。不过刚才我帮你随手抓了一些。“神指着这些光球，”这里面的每一个霞谷城的城主，都和其他时空的你发生过关系……“
“其他时空的我？“白鸟喃喃说。
神明点了点头，“你毕竟来自于某一个世界的云上王国的极寒之地，虽被我收为神使，但是终究没有跳出时间。因此，我其实有很多个凛冬使者。“神明笑了笑，动了动手指，那些光球飞向白鸟，围着他转起来，”毕竟我也没有想到你和霞谷城城主发生了羁绊。虽然找不到你的那个霞谷城城主所在的世界，但是，“
神看了看那些光球，“这么多的世界里面，你都和他一起度过了那个冬天。不妨选一个吧，我的孩子，我帮你做一个标记，以后每年你都进入那个世界，就都可以和他一起了。”
白鸟愣愣地看着这些光球，抹了把泪水，跪下来，“凛冬使者想另求神明大人一个恩典。”
“嗯？”神挑了挑眉，笑说，“你想找到他的那个世界再求我帮你标注？”
白鸟沉默着不说话。
“光之子生命有限，虽然他是长老，寿命绵延，但终究还是有轮回的一天。”神明的话自头上响起，白鸟脸刷得变白。
“不过凛冬使者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放个假也不难。去吧，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管冬天了。我赐予你穿越空间的能力。只是可惜，”神叹了口气，“没了凛冬使者的帮助，冬天还要自己控制，麻烦的很。‘
白鸟拜谢起身，闻言问了一小句，“神明大人，不是您说，您有很多凛冬使者吗？“
神愣了愣，笑得意味深长，“哦，对，我忘了。
11
一个一个世界，一次一次的寻找。
每一个那个人，
相同而不同。
最难的不是碰到不认识白鸟的那个人，
而是……认识白鸟的那个人。
当他进入的那个世界，第一次，那个人看着他叫了声白鸟的时候，
他扑上去抱住那个人，
满心满眼地以为，终于找到了。
随后却坠入冰窖。
那个人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雪，笑说云野又多了红色的蝴蝶，自己神殿的那个房间又藏了几只。
“你不是喜欢螃蟹吗？“
“嗯？我什么时候喜欢那种呆头呆脑的东西？“
12
一次次的试探
一次次的憧憬、相信、破裂、怀疑、绝望。
每一次世界的他，如此如此的相像，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砸碎每一块记忆的玻璃，
从鲜血淋漓中摸索他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人喜欢飞行赛道是因为尽头有蓝蝴蝶，而不是飞行很快乐。
那个人对卡卡很温和，即使卡卡溜去墓土也不会找谁算账；这个会去找墓土长老
那个人……，这个……
那个人……，这个……
回忆随着一次一次的试探越来越模糊，
越来越模糊
像墓土的黑水和沙一样混在一起……
分不开来，分不开来。
不，不要……
他喜欢在雪地散步是因为喜欢和他一起走，还是因为雪地沙沙的声音……
他喜欢螃蟹是因为烤螃蟹，还是喜欢螃蟹的样子……
他看见蓝蝴蝶是会把他捧在手心里，还是让蝴蝶绕着他打转……
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快点想起来啊！
白鸟抱着头发出野兽的痛苦的吼叫，喊哑了嗓子成为嘶吼，最后喉咙里发不出声来，他抱着头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神来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算了吧。“
白鸟摇着头，眼里闪着神看不懂的光，
“我要找到他。“
13
今天的冬天如约而至，
但是飞鸟没有来，他也没有来。
菇站在城门口等了很久，
还是空空荡荡，
一如他离去之后的下一个冬天。
“你说你会来的。 “
菇想。
14.
菇没有想到，会在春天见到那只鸟，直直地落进自己的神殿，毫无看见自己
的喜色，问道：
“你认识我吗？“
“白鸟你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喜欢螃蟹？”
“你不是知道我喜欢的吗，怎么了吗？”
“为什么喜欢？”
“你怎么了吗？”
菇放下手里的事，靠近那只鸟。
“别过来！先回答我。”
菇看着红着眼睛瞪着自己的鸟，联想他的失踪，
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先按着他的来吧。
“因为呆头呆脑啊。“
“你为什么……“
……
那只鸟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停地盘问，盘问那些细节。声音急切而发抖，明明是些琐事，却对他而言显得重如千钧。
回答完最后那个问题，
那只鸟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扑上去紧紧攥住了菇的斗篷。
菇对这样哭成一个孩子的鸟茫然无措，只能抱着他任由他发泄。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只鸟贪恋地蹭了蹭他斗篷的毛领，靠在他身上一会就没了声响。
菇低头看去，竟然睡着了。
只怕……能回来也是不容易吧。
他这样想着，把那只鸟又往自己怀里圈了圈。
欢迎回来，
我的白鸟。
15
许久没有见到，那只鸟粘人了许多。
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绕，呶呶不休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翻来覆去地讲。
推也推不开。
那只鸟说神给他放了一个假，可以呆到春天结束的时候再走。
那挺好啊，彼时那只鸟拉着他的手，菇虽然心里是欢喜的，嘴上却忍不住说。
“要是夏天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虽然夏天不能呆在这里，但是我可以经过霞谷城的时候看看你。“
“但是霞谷城夏天的冰沙很好吃。“菇叹了口气，”吃不到有点可惜。“
“说起冰沙，“那只鸟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你冬天为什么喜欢在雪地里走啊？“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菇笑了笑，”冬天太冷吃不了冰沙，只能让脚代我大快朵颐了……你……你怎么了？“
那只鸟脸刷白，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突然就抱着头蹲了下来，菇伸出手去，却被他躲开。
“你到底怎么了？“
菇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只鸟眼睛，像到来的春天一样冒出生气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暗淡到眼底的绝望显现出来，暗淡到最后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原来越冷，
雪落入死水，
最后冰封。
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16
面前的这个人说他喜欢在雪地里走是因为在雪地里走像在吃冰沙……
白鸟的脸变得惨白。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喜欢在雪地里走？
自己明明记得……
明明记得……
头痛欲裂。
白鸟抱着头蹲下来，嘴唇发抖。
自己记得，那个人喜欢在雪地里走是因为自己陪着他？
又，
弄错了人了吗。
是了。
那个人看见蓝蝴蝶会把他捧在手里，可是这个人喜欢让蝴蝶围着他打转。
那个人其实更喜欢黄色的蝴蝶，可是这个人说蓝蝴蝶最好看，
是了，有细节对不上，
可是，这个人也喜欢螃蟹，会嘲笑他傻，会……
太像了，太像，
但是
白纸上那个刺眼的黑点。
像一只睁着的眼。
眼里透着讥讽的目光。
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
你到底在哪里。
鸟把头埋进手臂，无助地哭了起来。
旁边这个人伸手想安慰他，白鸟一下子躲开。
“别靠近我了。“他凄凉地笑笑，”我不是你的白鸟。“
17
那只鸟说，
他不是自己等的白鸟。
自己，也不是他要找的菇。
那只鸟说，
这个世界又很多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也有很多个一模一样的他，自己那个冬天遇见的，不是眼前的这一只
那只鸟要走了。
他要去找他的菇。
菇把他送到了霞谷尽头，向第一次一样，
只是什么也没有了。
“祝你找到那个人吧。“
菇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那只鸟回头“嗯“了一声，展翅离开了。
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云层里，转身走向霞谷城。
夏天还没来，冬天还没彻底离去，即使春光明媚，菇依然觉得很冷。
那不是他的白鸟。
可是……
那就是他的白鸟啊。
看不清路了，菇终于停下来，抹了一把眼泪。
那为什么不是他的白鸟。
他想。
18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这个世界的霞谷城主？“神看着手里的光球笑了笑，”和那个人挺像的。“
白鸟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不是我要找的。“
“那么，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我的孩子。“神又从手里拿出了一个光球，”你想听哪一个呢？“
“一起告诉我吧，神明大人。“白鸟苦笑了一下。
“好消息是，在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帮你找到了你的那个世界。“神笑着看着那个光球，”坏消息是，霞谷遭到冥龙的进攻，为了争取时间，霞谷城城主孤身一人抵抗冥龙的进攻，被暗黑物质侵染，彻底消亡，无法重生。所以，我的孩子，你还可以选择一下。“
神欣赏着白鸟眼里震惊、希望、憧憬，又在刹那落入深渊的惨白、绝望、痛苦。
白鸟最后恭敬的下跪行礼。
“神明大人，白鸟此后只怕无法作为神使伴大人左右了，还请忘了白鸟这个不负责任的神使。“
白鸟朝神又拜了拜，跳入了那个，神说的，属于他的世界。
19
很久很久之后，神依然会想起，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白鸟。
其实，凡间世界那么多，神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神使去了哪一个，又怎么可能会为了神使探查数不过来的世界。
只不过随手一抓，刚好是个有点悲惨的世界罢了。
神说了一个谎，哦不，神说了很多很多个谎。
毕竟，神有很多很多的凛冬使者。
不过对于神来说，一个还是很多个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世人如何，与神无关。
世间只是一出戏，神看得酣畅淋漓。
20
又过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于是凛冬使者成为了传说。所到之处，凛冬将至。
传说凛冬使者带着风霜与雪，停在哪里，哪里就是冬天。
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看见传说中的使者了。
只有鸟群来来往往，聒噪不止。
21
也许你知道，霞谷为什么建筑残败不堪，
因为冥龙曾经入侵此处，
生灵涂炭，辉煌沦为废墟。
但是你知道霞谷为什么永远覆盖着雪吗，
你知道为什么，
无论你多少次串线，
多少次穿越空间，
多少次多少个不同的霞谷，
这个凡世千千万万的世界，
每一个世界的每一个时空，
霞谷城永远积雪覆盖，经年不化。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凛冬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