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稀物种生存手册》叶田田

2、死翘翘

　　陈安平看着转眼间攻过来的女妖，将早已准备好的符纸掷了出去。

　　小圆丝毫不惧，躲也不躲，由着那符纸贴在身上，烧出一圈焦黑。人已攻到陈安平跟前，伸手去拧他的胳膊。

　　不杀他，先卸掉一只胳膊，尝一尝味道，总也行的。

　　哪知陈安平的外家功夫了得，他一转身，顺着小圆扭转臂膀的方向，速度不输小圆，另一只手又掷出几张符纸。

　　“哧哧……”

　　那些符纸贴在小圆脸上，印了一圈圈焦黑。

　　小圆脸上一阵生疼，退了出去，伸手将符纸撕下来，脸上的焦黑肉眼可见的愈合了。她捂着脸，恶狠狠地盯着陈安平。

　　陈安平心头一紧。这符纸是他混着自己的血液画的，一般妖魔鬼怪，贴上几张，就要落荒而逃。

　　这女妖居然还能伸手去撕，她的法力明明没有多强。

　　不等他想明白，小圆已经再次冲了上去……

　　别的也许会犹豫，可若是为吃的打架，小圆可谓骁勇酣战，意志坚强。她法力虽然一般，可凭着一身快速恢复的本事，声势骇人。

　　而陈安平呢……符纸会用光，体力会用完。他外加功夫再好，却没有法力，能打上几十回合，已是极限。

　　“等等！”打到一半，陈安平出声。他本是尝试一下，不想对面的女妖竟真停了手。

　　他稳稳心神，不再是一副鄙视的模样，一脸敬畏，行起人类的礼节来，他俯下身，不加防备地道：“女仙到底为何而来？”

　　一个“女仙”说的小圆微醺，众妖怪们在脑子里开始鄙夷这个人类：你那鄙视的小眼神呢？你那高超的符纸呢？快来上几张，让这妖女尝尝？让她知道厉害。他们窃窃私语，有的替那个人类愤愤不平，有的亲自上阵辱骂贬低小圆。

　　小圆的脑子里，各种嘈杂的声音，嗡嗡的，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由得喊道：“住口。”

　　这一句话，带了妖力，让这片山林死寂。

　　陈安平被妖力带着后退两步，依旧保持俯首行礼的姿势。

　　小圆看他这个模样，心说这个人猪却是个识时务的。她刚想开口说话，自己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头，望着那边的榆树。

　　咕咚，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槽糕，兔子精饿了……

　　真要命，明明是只兔子精，不该吃萝卜青菜吗，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树皮，一累一饿就要吃树皮，还最爱吃榆树皮。

　　陈安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你……吃吗？”她本来想说，你给我吃一口，我放你走。却不受控制地问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陈安平皱皱眉，心说这女妖又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诡计？他心中这么想，脸上保持着恭敬的神色，静等着小圆说话。

　　不待他想明白，小圆已经走到榆树面前，抱着树皮啃起来。

　　咔吱咔吱……如果闭上眼，光听声音，仿佛……还觉得挺香。

　　大黑抬起头，悠悠地望望天，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陈安平：“……”

　　他克制着伸手拿符纸的冲动，迈着步子走到小圆身前。离得不远，他清晰地看到她用整齐的白牙，轻松大口地嚼着树皮，不由心头一阵发麻，脸颊和脖颈也跟着一紧。

　　“仙女，是问某要吃……这个吗？”陈安平行了个礼，问道。

　　小圆错过一只眼珠看他，嘴里嚼着树皮。这人猪此时的表情，有些像人类的卖货郎，他们总是假模假式地说着话，夸得那些人类雌性们心花怒放，连哄带骗地让人类雌性买东西。原来，他用的孔雀开屏的法子，并非真心归顺，想到这里，小圆不满。她啃着榆树皮，话也说不清楚：“饿们由湖好好锁。”（我们有话好好说。）

　　陈安平像是没听懂，笑了笑，伸手去拿一片榆树皮。

　　泛白的人类的手伸过来，离她的嘴巴很近，她甚至能看清上面青色的血管。

　　那只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拿走一块树皮。而她，依旧不受控制地啃树皮。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女妖如此疯狂地爱吃榆树皮，可陈安平明白了，她现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他轻笑出声，声音极为冰冷。

　　一旁的大黑察觉不对，要过来，被地上的明晃晃的符纸止住了。它还是只熊孩子啊，它还没实体啊，若是符纸打飞了魂魄，它就再难聚集了。它默默地转过头，嗯，啥也没看见……

　　陈安平不再维持恭顺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冰冷，他从袖筒中，拿出一把刀，那刀身上悠悠地转动着一层银光。

　　小圆瞳孔一缩，她见过那种光，只有那顶顶厉害的人类才会有，她虽然不知银光到底是什么，但本能地觉察到了生命威胁。

　　脑子里那些个妖怪们，乱作一团，有的暴揍兔子精，有的大声尖叫呼喊，惊恐异常，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安平没有任何废话，举起刀子，使出浑身力气，刺向小圆。

　　眼瞅着那刀子奔着她心口的内丹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小圆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然而此时已为时已晚，她凝聚浑身妖力，“噗”

　　浑浊的内丹飞出，径直飞向陈安平的腹部，转瞬消失。

　　刀子插入小圆的胸口，银光乍泄，小圆……睁着眼睛，痛苦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展开，人已消失了。

　　刀身上的银光随着小圆一同消散。

　　陈安平后退两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刚刚那妖丹，进了他的身体？

　　大黑呜呜咽咽，后知后觉地发现主子不见了。它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把刀，不敢置信。此时刀身上已没有银光，看着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大黑无法理解，呆呆地原地游走。

　　大黑不理陈安平。

　　陈安平也没空理会它。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勉强爬起来，有条不紊地将刀子、弓箭收回布袋，冷静地完全不像刚刚杀过一只妖怪。他迈着步子，摸了摸腹部，走出山林，头也没回。

　　他的刀子本不是什么宝物，是留了顶级修仙者的法力而已，但凡使用，法力就会消失，是以，陈安平才在关键时候拿出来。

　　……

　　陈安平如往常一样回到家，和阿嬷打了个招呼，就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他稍作洗漱，坐在床榻上，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盘腿而坐。

　　他按照《经脉叙》中所说，调集身体中细微的灵力，慢慢游走于腹部之处，不禁皱了皱眉。这女妖，是什么东西变的，怎么妖丹如此浑浊，一部分一部分的，不像一个整体。

　　好似……是硬生生拼凑出来的一般……

　　这怎么可能？
　　陈安平没有法力，无法逼出妖丹，更不可能直接在身体中运用微弱的灵力将其克化，为己所用……若七七四十九日，还未取出妖丹，他怕是要受到妖丹影响，慢慢变成一个没有意识妖了。

　　要找修行者帮忙逼出妖丹，对于普通百姓倒是容易，偏对于他来说，棘手。

　　当今世界，天降山以西，灵气匮乏，是妖魔盘踞的地方，天将山以东，灵气逐渐浓郁，是人类和修行者所居，七离山，正是天降山中的一座。自从两百多年前，仙门和朝廷联手，仙妖大战后，就少有妖魔敢走到天将山的东侧来。而大巫族，也在这场战役中，全族战亡。经此一役，人们对修行者甚为尊崇，修行者也对普通人庇护有加。偶尔听说有妖怪来袭，修仙者会立刻出现救人。

　　陈安平想到一些事，捏了捏拳头，下了床榻。

　　他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墙角不起眼的角落里，画了一横。

　　这天晚上，陈平安家，没有肉吃。

　　阿嬷不太开心，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桌上摆着的粥，不满地撇撇嘴。

　　她用筷子敲敲陶碗边，发出咚咚的脆响：“白菜，白菜。”

　　陈安平喝了一口粥，对阿嬷道：“明天有肉。”

　　老太太从鼻孔里哼着气，发泄不满后，端起碗来，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粥，似是想起什么，又道：“白菜，白菜。”

　　陈安平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喝粥。

　　老太太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冷待，低沉片刻，佝偻了后背，喝起粥来。

　　黑夜来临，可怜的大黑还在丛林四下寻觅，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哀嚎。主子不见了……主子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它的脑子里，只有这个问题。

　　不知它寻了多久，丛林中，某处枝叶上，亮起光华。

　　大黑激动地快速冲过去，带起一阵风，临到光华跟前，堪堪停住，像是来了个急刹车。

　　几夜过去……一个小人儿站在大黑的脖颈处，愤愤不平，它恨啊，它怨啊，它不甘啊。

　　“他母亲的！”小圆破口大骂，“狡诈的人类，居然乘人之危。”

　　内丹没了，妖怪就要化成原形，从新修炼，有的没了机缘，甚至没能再摸到修炼的门道，最终变成普通的生物。小圆的原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从没见过和她一样的妖怪。

　　这都几天了？她勤勤恳恳吸食天地精华，也只凝聚了拇指大的身体，没有内丹，她要想复原，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想到这里，她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内丹啊，她的精心攒起来的内丹……她用了百年的时间呢！

　　……

　　是夜。

　　一个干瘦的布衣男人，不顾形象地从一辆牛车上从车上跳下来。他夹着药箱，跑到陈安平家门口。

　　累得喘着气，他扶着墙，口干舌燥，感觉自己还不如狗。他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正瞧见，陈安平独坐在院子里等他。

　　月光如水，宿希看着陈安平那俊俏的脸庞，唬人的风雅模样，再对比当下的狼狈的自己，心中极为不满。老天爷什么的，真是偏心啊。好看的皮囊，都是别人的。

　　“还有你怕的时候？”宿希嗤笑出声，心中的不平感好了一些：“这次，又是什么伤？看起来，脸色红润，无甚大事嘛？”

　　他不复刚刚的匆忙，迈着四方步走到桌旁。

　　“我腹中，有一颗妖丹。”

　　宿希放置药箱的手一顿，再次看向陈安平，见他不似玩笑，面色严肃，不甘心道：“莫要玩笑？”

　　陈安平平静道：“我上山碰到了妖怪。”

　　又去山上？宿希一气，就想抬手打他的脑门，手抬起来，却想到上次被他反手差点拧断胳膊的事，手腕在空中转了向，挠了挠头：“这可难办，现在修仙的人，能信谁呀？”

　　找修仙者逼出来，方法显而易见，可能让他们信任的修仙者，没有。

　　陈安平道：“你有没有方法，在妖丹浸入我身体后，制止我成妖？”

　　宿希的眼睛从一侧慢慢转过来，缓慢而微妙：“除非你不要命啦……”

　　若是不要命，他倒是能制止他成妖。宿希想趁机嘲笑他，却怎么都扯不开嘴，有些恨自己不成钢地道：“实在不行，咱们兄弟劫回一个修仙者来，关押起来，逼他给你弄出妖丹啊，你倒是不惜命。”

　　话是这么说，但谈何容易。

　　现在有灵根的人极少，能去修行的，都是天降的福气。仙妖大战两百多年了，修行的人却不见多了多少。但凡一个和仙门沾点边儿的，哪怕是看门人，都要受世人仰望。一个修行者不见了，立刻就会有人知道。

　　这且不说，抓一个修行者？凭他们一个制毒高超的毒郎中，和一个外家功夫了得的书生吗？

　　两人沉默下来。

　　“你弄些药，控制我，莫要让我发疯杀人。待十九日，我阿嬷醒来，应当有办法。”陈安平起身，要回房，临推开房门，又回身道：“如果我不受控制，伤人杀人……就……杀了我，不要引来修仙人的注意，还有将我的尸首烧掉……”

　　“烦不烦人！快滚！”宿希不耐烦地吼了两声，看着他转身入了房门，才悠悠地叹口气。

　　夜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