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白］白夜行》彤鹤

11、郝燃的回忆

　　“小祺！”
　　蓉蓉站在滑梯上冲着小祺挥手，大大的眼睛映着盛夏的阳光。她头上戴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那是她从好心人捐赠的衣物里挑的。天气太热了，蓉蓉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在了红扑扑的脸颊上。小祺向她跑过去，就像奔向一个小小的太阳。
　　上滑梯的台阶扶手被阳光晒得滚烫，不过小祺并没有在乎。他站到蓉蓉身边，那是盛夏午后少见的荫凉。
　　“嘘——”小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现在不能叫我小祺了。”
　　蓉蓉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啊，我给忘了。”
　　“没关系，以后叫惯了就好了。”小祺踹了一脚布满刮痕的滑梯内壁。小燃以前总是这么做，他只能学着。
　　“你真是个好哥哥。”蓉蓉勾起嘴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你说吧。”
　　“你留下来我还是挺高兴的。如果你们两个都走了，就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蓉蓉说话时，那只蝴蝶结在她头上一摇一晃，好像一只真的蝴蝶在飞。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别的小姑娘都羡慕她。
　　“怎么会呢？”小祺疑惑道，“他们都很愿意和你说话的啊。”
　　“可是他们不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蓉蓉烦躁地也踹了一脚滑梯。
　　小祺笑了，“这算什么事呀！他们有你就够了。”
　　“不够！”蓉蓉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他们不理你，我也不理他们，反正你总会理我的，对吧？”
　　“对！”小祺重重地点头。一阵微风吹过来，把他流着汗的背吹得很凉。
　　蓉蓉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坐到滑梯上盘起腿。“现在就剩我们两个啦。”
　　小祺在蓉蓉身边坐下。“我们以后一定要去同一个家里。”
　　“可是没有爸爸妈妈会一下子收养两个小朋友的。”
　　“唉，”小祺捶了一下腿，“真讨厌。”
　　“没事！我们分开了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跟新的爸爸妈妈说，我想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玩，你也要这么跟你的爸爸妈妈说，我们就可以常常在一起玩啦！”蓉蓉拍了拍小祺的肩膀，“等我们长大了就一起去国外找小燃——我是说小祺，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真的？”
　　“真的呀！”
　　蓉蓉忽然坏笑一声，推了一把小祺的肩膀，他就顺着滑梯滑下去，吓了一大跳。她咯咯地笑，小祺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生气，反倒也想笑了。蓉蓉也滑下来，长发短暂地在空中飘了一会儿。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祺问。
　　“我们拉勾吧！”蓉蓉说。
　　两只小小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就像两条找到玩伴的小鱼。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
　　“噫，好恶心啊，”蓉蓉皱了皱鼻子，“换一个吧。”
　　“那换成什么？”
　　“就换成……我以后都没有漂亮的裙子穿，也没有糖吃。”
　　小祺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不遵守约定，你就把这事忘了吧。”
　　“这算什么惩罚嘛？还是我吃亏。”蓉蓉鼓起嘴。
　　“怎么会？你要是忘了就可以找别的朋友，我就再也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呃……这么一想好像也还行。那，一言为定，盖章！”
　　“盖章！”
　　两只小小的大拇指也贴在一起。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小祺在心里默默许愿。

　　“小——小燃！”
　　小小的太阳向小祺跑过来，那个蝴蝶结还在她头上。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来干嘛呀？现在不是午睡时间吗？”小祺问。
　　“我睡不着，”蓉蓉笑着说，“你怎么又被罚站啦？又跟人打架了吗？”
　　小祺撇撇嘴，“是他们先打的我。”
　　“别生气啦，你看你的衣服都脏了。”蓉蓉伸手拍掉了小祺背上的脚印。
　　“脏了就脏了……反正也不经穿。”
　　“哎，你这颗扣子都要掉了，怎么不告诉老师帮你缝一缝？”
　　“老师没空。”小祺低下头。
　　“老师没空我有空，”蓉蓉自告奋勇地说，“我来帮你缝。”
　　小祺没有问蓉蓉她会不会缝扣子，因为他知道她什么都会。蓉蓉把要掉不掉的扣子扯下来攥在手心，又从头上拔下两根头发和一只小发夹，把头发穿进发夹里。
　　“你怎么用头发缝衣服啊？”
　　“嘘，缝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不然……噫？针眼在哪儿？”
　　“不然什么？”小祺追问。
　　“你猜！”
　　蓉蓉的脸好像更红了。她低垂的眼帘下是满眼认真，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翕动。她的双眼总是亮晶晶的充满希望，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也是一样。
　　“好啦，你可以说话了。”蓉蓉把发夹别回头上。扣子被她缝得很牢。
　　“蓉蓉，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刚才看见院长带着一个叔叔进去了，他说他想要一个女孩子。”
　　蓉蓉充满希望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是说——”小祺着急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我是说，那个叔叔看起来很有钱，人好像也不错，你要是跟他走了肯定会过得很好。”
　　蓉蓉又垂下眼去，沉吟了许久才小声说，“那……那你呢？”
　　“就跟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啊。”小祺笑了。
　　“好吧，那我走啦……”
　　“快去吧，趁那个叔叔还没做好决定。一直走，别回头。”
　　小小的太阳跑远了。直到蓉蓉的身影消失了，小祺才想起来他还没问她缝衣服时为什么不能说话。
　　算了，他想，蓉蓉过得好比他们一直在一起更重要。

　　蓉蓉换上了新衣服，比以前穿旧衣服时漂亮多了。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流逝得格外快，一转眼天气就冷了。她穿着厚实的衣服，更显得她身形瘦小。
　　甄霄云把蓉蓉头上的蝴蝶结拿下来丢进了垃圾桶，他说，“这么破的头饰还戴着做什么？以后给你买新的。”
　　蓉蓉脸上挂着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微笑，拉了拉男人的手，问道，“甄叔叔，我可以去跟我的朋友道个别吗？”
　　“去吧，快点。”
　　甄霄云看了小祺一眼，脸上写满了嫌恶。这没什么，有钱的人好像都这样。等到离开这里，曾经令他们厌恶的野孩子就变成他们的宝贝了。
　　“小祺——我是说小燃——我要走了。”
　　“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小祺吸了吸鼻子，那并不是因为他感冒了的缘故。
　　有了新的家，蓉蓉的表情都变得拘束了。“甄叔叔不希望我和你联系。”
　　有什么东西从小祺心里坠下去了。他看着蓉蓉的眼睛，那里依然有光芒闪烁。
　　“那就……那就再说吧。”他低声说。
　　“没关系！”蓉蓉的眼睛转了转，又咧开嘴笑了，“等我们长大了再在这里见面吧，我们总会长大的。”
　　“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十年？二十年？”
　　“那就十五年！十五年以后的今天我们都要回来这里，那时候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忘了这件事，我也会忘记的，所以你不能忘。”
　　蓉蓉无缘无故的高兴让小祺也高兴起来。
　　“我不会忘的，肯定不会。”
　　“那就这么说定啦！拉勾！”
　　两只小拇指再一次拥抱对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没有裙子穿的丑八怪！”
　　“盖章！”
　　“盖章！”
　　甄霄云向蓉蓉伸出手，蓉蓉就把手交给他。“再见啦，小——小燃，别忘了。”
　　小祺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院长站在教室门口叫他回去，蓉蓉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蓉蓉，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你要开心，我也会开心的！一直走，别回头！”小祺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挥手，尽管他知道蓉蓉不会看见，“我们还会再见的！”
　　但是蓉蓉回头了。她轻轻地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小祺没有听见的话。他知道那是“再见”。
　　“再见！再见！”
　　蓉蓉和甄霄云消失在了孤儿院门口斑驳的树影里，小祺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他拿袖子去擦眼泪的时候，看到蓉蓉用自己的头发为他缝的扣子。那大概是最后的念想了。
　　后来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过光。

　　**柯宸的回忆**

　　柯宸觉得自己快累死了。他这辈子都没骑过这么久的自行车，何况是用这风驰电掣的速度。要不是今天没出太阳，他恐怕早就中暑了。柯宸还特意为了今天穿得比平时人模狗样一点，但也被长时间的骑行搞得形象全无了。
　　“郝燃，郝燃！我说，你骑慢点行吗？不就是一顿自助餐嘛……到得晚点他们也不会不给你饭吃……”
　　“那可不是一般的自助餐！”郝燃的声音在风中格外高亢。
　　“你今天怎么回事？”柯宸奋力蹬了两下踏板好跟郝燃平行，“你不累吗？”
　　“你很累？”郝燃云淡风轻地反问。
　　“穿过大半个MG城一直到城郊，是个人都会累好吗？！”
　　“……好吧，那我慢一点。”
　　一点就真的只是一点而已，不过他郝大爷乐意屈尊降贵做出点牺牲，柯宸已经知足了。
　　“你今天怎么没叫上三儿？”
　　郝燃撇了撇嘴，“我怕他抢着买单。”
　　这倒是，柯宸腹诽，要是张思睿也来，他们就能打车了。这两架自行车本来就是找张思睿借的，就连房子也是，打个车算什么。
　　金碧辉煌的建筑离他们越来越近，郝燃又加快了车速。柯宸忍耐着快蹬断的双腿的酸痛，心中默念三遍“长痛不如短痛”，才有了再次加速的勇气。
　　“好大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里没有停自行车的地方。”
　　郝燃愣住了。“也是。没有人会骑自行车来五星级酒店。”
　　他们在气派的喷泉前面目相觑。“霄云大酒店”五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厚厚的云层下格外闪耀。柯宸伸出手去，接了一手的凉水。
　　“怎么办？”柯宸问。
　　“找个地方停车呗。”郝燃耸肩，满不在乎地翻身下车。他没感到拘束，柯宸却莫名其妙地缩手缩脚起来。
　　“要不去问问工作人员……？”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门童制服的姑娘就推开了酒店大而晃眼的玻璃门。看到她漂亮的脸，柯宸越发觉得自己应该缩手缩脚一点了，尽管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看漂亮姑娘的。
　　“欢迎光临霄云大酒店！两位可以把车停到后面的停车场去，需要我带你们去吗？”
　　柯宸总觉得她想叫他们“先生”，但鉴于他们年纪相仿就没叫出口。凉风习习，这位蓉门童——柯宸瞄了一眼她胸前的姓名牌——还光着腿，不由得让他心生敬意。女孩子好像都在穿衣打扮上充满勇气，他家柯糖也不乐意穿秋裤。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带我们去吧……哎，郝燃你怎么不走了？”
　　郝燃好像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身了。他像个根雕一样保持着扶车把的姿势站在原地，双眼犹如最顽固的冰箱贴，粘在女孩的脸上就没再离开。
　　“呃……你好？”蓉门童不怎么自然地移开目光。
　　“你是这里的门童？”
　　“……是啊？”
　　“你不是来体验生活的？”
　　“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那甄霄云呢？”
　　“你是说我们老板吗？”
　　柯宸听得满脑子疑惑都要溢出来了。他还没捋清楚郝燃今天为什么会对着一个门童变身好奇宝宝，后者就猛地拽了前者一把。
　　“我们走。”
　　“哎——哎哎哎哎？你不吃自助餐啦？”
　　“不吃了。”
　　“不是——我吃了一个星期泡面省出来的钱——”
　　“不吃了！”郝燃斩钉截铁地说。
　　柯宸彻底愤怒了。“大哥你玩我呢？我陪你骑了这大老远的自行车，你莫名其妙就不吃了？你不累的吗？”
　　“我说不吃就是不吃了！”
　　郝燃气势汹汹地跨上自行车径自骑走了，只留柯宸还在喷泉前努力把溢出来的疑惑塞回脑子里。他回过头，蓉门童也还在原地，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什么玩意……”柯宸只得也跨上车——他向来是不能奈何他家这位至尊郝大爷的，“郝燃！不吃就不吃！你他丫的就不能等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