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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该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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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箱子里,头顶上有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她看不真切他们的脸,但应该也是在看她。
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女人说了一句,“她醒了”。
杜昭偏过头,发现这个“她”不是指自己,而是躺在她身边的一个女人。
“是一位衡光。”站在女人床边的男人对她说。
女人伸出手,男人接住,帮她坐起了身。
女人紧张地看着杜昭,皱着眉头问她身后的男人:“还有多久?”
“大概6秒。”男人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但稍显急促。
很明显,他一直在心里倒数。
杜昭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问问目前是什么情况。
她张开嘴,“这——”
这不是自己的声音,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房间里只出现了一声婴儿的啼叫。
来不及震惊,一股巨大的压力朝她袭来,精准地踩住了她心脏的位置。
起初,她还能忍受,并且试图向身边这群人呼救,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纹丝不动,不离开也不靠近。
在这个过程中,杜昭发现她听到的那个婴儿声音就是自己发出来的。
但现在也来不及思考了,那股压力越来越强,仿佛要钻开她的心脏。
杜昭难得觉得挺想哭的,但她知道不能哭,哭会挤压肺部的空气,让受压的感觉更加强烈。
好在她本科的时候上过瑜伽课,虽然是被调剂过去的,但腹式呼吸能够缓解压力这个知识点她并没有忘,于是她闭眼,开始调息。
压力并没有减小,但杜昭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并慢慢恢复了对自己的掌控。
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还有一排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他们一直在紧紧盯着半空中的仪表。在这一时刻,一个站在中间的人向杜昭身边的男男女女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微,但还是被他们看到了。
很快,杜昭感觉到压力慢慢褪去,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昨天,当时她坐在旁听席上对比几位法官垫肩的高低,她的博导海瑟·罗斯教授正在庭上声色并茂地说:“如果你们认为基因并不会影响人们的行为,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
“有一系列基因,如果你是它的携带者,你会犯下暴力罪行的可能性是那些没有这些基因的人的4倍。不仅如此,相比于那些没有这系列基因的人,你会犯下抢劫的概率比他们高3倍;对他人进行严重攻击的概率,5倍;因谋杀罪被逮捕的概率,8倍;因性侵犯被逮捕的概率,13倍。证明方式很简单,在全球的监狱里关押的犯人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携带者这一系列基因。”
陪审团中的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情,罗斯教授对此表示满意,她继续说,“尽管我们深信自己的自由意志完全能够决定自己的行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低估了生物的力量。某种程度上,人类个体行为的影响因素能够追溯到父母精卵结合的那一刻,更早也不为过。”
罗斯教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地学生们,正在走神的杜昭神色一正,从容地回应了老师的目光,甚至还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哦,对了,”罗斯教授转身面向陪审团,挑了挑眉毛,说道,“我之前提到的那一系列暴力基因,大家可能早有耳闻,它们被统称为Y染色体,至于它的携带者,我们叫他们‘男性’。”
陪审团统一了意见,大法官一锤定音,被告谋杀罪名成立,无期徒刑,即日收监。
海瑟·罗斯教授作为被告辩护律师传唤的专家,又一次见证自己的主张被否决。准确地说,这是第七次。
趁着罗斯教授在法院门口打电话的空当,杜昭和乔去停车场取车。
乔把车钥匙转得飞快,看了一眼杜昭,问:“你觉得法庭上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照罗斯教授说的做?”
杜昭问:“你说啥?”
乔把手一摊,说:“判刑时会考虑到施暴者的基因和大脑神经之类的生物条件,并且把更多的人送到精神病院而不是监狱。”
“与我无关,”杜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前前后后,“我后天就毕业。”
乔虚推了一把杜昭,说:“嘿!你别这么扫兴!”
杜昭终于给了乔一个正眼,但很快又转回了头。
“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了不是吗?罗斯教授挂在嘴边的那些数据没有多少是站得住脚的。她最爱的Y染色体代表更高犯罪可能性这个例子,跟耍流氓有什么不同,拿相关充因果——”
杜昭把手插进口袋,继续说道:“男性比女性犯罪率高难道就和环境没有关系吗?整个社会对女性暴力的容忍度比男性暴力要高,女罪犯逃过审判的可能性比男罪犯要高,这对数据都是有影响的。而且就算白鼠自毁实验能说明神经条件会影响个体行为,但你觉得要等多久才能在人体上证明?”
乔按下开锁键,率先坐上了驾驶位,等杜昭坐上副驾后,他边启动车子边说:“但我有一种直觉,即便是考虑到了你说的环境因素,我觉得结论也不会变,生物条件能够左右人的行为。”
杜昭微笑着举起手,象征性地为他鼓了两下掌。
乔:“好不容易听你多讲两句话,你又开始敷衍我。”
杜昭掏出手机,发现未接信息只有一条,心情愉悦,回道:“你们对我的课题没啥兴趣,我对你们的课题也没啥兴趣,放过彼此吧。”
乔只给了她一个白眼,“罗斯教授如果放过你,你早就开始养老了。”
“倒也没有,”杜昭面不改色地说,“按照我的计划,入职后每周工作2天,还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两千多天才能退休养老。”
“哪个傻学校同意你每周工作2天的?”乔惊奇地问。
杜昭一脸无辜地回答:“我的母校呀。”
杜昭从华国的第一学府齐夏大学完成了生物学的本科学位,后进入国际顶尖的学术殿堂卫理南斯大学攻读神经生物学的博士学位。在博士前2年,她与其导师合作发表了神经生物学领域一项里程碑式的实验,她们在白鼠大脑中的特定位置植入了纳米阻隔器,模拟某种神经病变,实验发现白鼠会做出一系列违背生物本能的极端行为,比如减少进食,不再繁殖,甚至毫无缘由地将与同类搏斗至死,这些白鼠在被植入纳米阻隔器后,存活的时间最长也不过23个小时。因此,这项实验被称为“白鼠自毁实验”。
在这项实验之后,杜昭的导师海瑟·罗斯教授持续在法律界发声,呼吁公众思考犯罪决策和行为背后的基因和神经背景,而杜昭则开始了自己的课题。
让所有人惋惜的是,杜昭随大流选了情感的神经机制这个研究方向。当时罗斯教授看杜昭的神情就像好不容易搞了一个精英试管胚胎,结果生出来是个智障。
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杜昭在这个研究者众多的领域里还真研究出了点东西,成为了学术界瞩目的青年学者。
乔耸耸肩,不打算当着杜昭的面批判她的母校对她的纵容,尽管她足够优秀。
海瑟·罗斯教授正站在前方等着他们。
杜昭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躺在沙发上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爸:“闺女,你是不是终于要硕士毕业了?”
杜昭:……
她弹了一个视频过去。
视频很快就被接了起来,画面里的杜爸匆匆跟自家闺女打了声招呼,就偏头对杜妈说:“我今天已经给狗子擦过两次脚了,你为什么又要我擦?”
杜妈:“我不想碰冷水。”
“你放一下,水不就热了吗!”
杜妈急了:“可是擦着擦着那帕子就凉了呀!”
杜爸也急:“那你擦一只脚就用热水洗一次帕子啊!”
杜昭:“……行,我先挂了。”
杜妈抢过手机,对杜昭说:“等等,你啥时候回来?隔壁老孙天天都阴阳怪气地说‘哎呀怎么你们家小杜读个硕士读了四五年还没毕业啊’,简直太气人了,老娘非要把你毕业证书贴门上不可。”
“妈,我是直博,意思就是,我直接读了博士学位。”杜昭已经见怪不怪了。
杜妈瞪圆了眼睛,杜爸一把捞过手机,说:“行,那我明天跟老孙下棋的时候顺便提一嘴。”
杜昭简直看不下去她爸那张兴奋的脸,赶快切了视频。
第二天,杜昭到达奎里提克精神病院,看到了久未见面的汉斯。她刚读博的时候在罗斯教授的课题中多次接触这位精神病人,汉斯很喜欢找她聊天。
说老实话,杜昭觉得汉斯除了总是问她同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外,没有什么地方像个精神病人。
三年不见,他似乎老了很多,而且白头发还乱糟糟的。
“过得好吗?”汉斯似乎并不惊讶杜昭会在这时探访他的病房。
杜昭点头,“很好,你呢?”
汉斯摊开手示意了一下周围,“哦,在精神病院待了六年之后,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
杜昭坐下,拿了一把水果刀削起了苹果,说:“你看起来不太好,老得跟爱因斯坦一样。”
汉斯笑了起来,“爱因斯坦也有年轻的时候。”
杜昭耸了耸肩:“我明天毕业典礼之后就直接回国了,过来跟你辞个行。”
汉斯看着杜昭削苹果的动作,问:“你这水果刀是哪来的?”
“顺便买的,怎么了?”
“探访者是不能带刀进来的,你没有被拦住吗?”
杜昭摇头。
汉斯垂下眼睛。
杜昭想了想,说:“我削完就放回我包里。”
汉斯点头,微笑着对杜昭说:“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不错,我特别好奇你提出的情感神经场,你能给我用平常的语言解释一下吗?”
这是杜昭的专业,她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
当杜昭削完苹果,准备把水果刀收起来时,汉斯突然说:“等等,你还记得我以前常问你什么吗?”
杜昭抬了抬眉:“你是指?”
汉斯转身,正面朝着杜昭,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杜昭睁大了眼睛。
来不及等她反应,汉斯已经飞身向前夺过了她手里的刀,猛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该回去了。”
汉斯在她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