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沏贡菊》cryl默默

13、第七章上

　　苏轻待疼痛过去的时候，他仍清醒。苏柔不知他是否醒着，因为他一直闭着双目，身子未动分毫。
　　缓缓地，苏轻微睁开了眼。转而她看见了他的笑容，那么淡那么罕见。
　　像是清晨轻叶的凝露无声。
　　随后，苏轻又微疲地闭上了双眼，而这个笑容苏柔还是看到了。
　　这样的一个笑容，让她的心情比怦然心动还要狂喜，这是给她的笑容，更像是她哭过以后看见温暖曙光。她突然想，是不是她一直喜欢着苏轻，抱了他以后她发觉她又喜欢上了苏轻淡香的味道甚至喜欢上了苏轻的体温。苏轻有绝世而立的美貌，身体却脆弱。
　　虽然他性格恶劣，其实，好像也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苏柔……”苏轻微出声，他想喝水。因他口里涌上的全是血腥，查觉到以后便立刻想靠茶水来冲淡。苏柔会意地为他倒了一杯清茶，搁到他旁边，然后扶起他坐起。这样一个动作却使苏轻抓着她的手陡然变紧，他疼痛的眉揪起，嘴角又溢下一抹血色。
　　“苏柔……要是我死了，你会送我的吧？”苏轻忍痛的声音道，他意指丧葬时送行的队伍，这句话语气淡淡，平静得像是另言他物。然而，这句话就像是刀在苏柔心口剜下了一块肉。

　　苏柔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般滴落下来，她无助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悲恸。
　　苏轻发觉吓到了她，忙安慰她，还止不住一直地咳嗽：“苏柔，我只是随口乱说……我应该还能活一些日子，也许还能活半个多月。”
　　这会儿更严重，苏柔把整个头都埋进了他的身体，攥着他的胳膊不放手。苏轻怔然，立刻察觉到自己又一次说错话了。
　　“你不会死，我也不要送你。”苏柔哭泣，“你死了我就也跟着你陪葬去！”她哭着跑了出去，她确实吓得不轻，下一瞬决定应当立即为他找大夫看诊。

　　他是不是低估了她的情感，看见他的脆弱以后，她会不会再也撒不下手。苏轻望着她的背影，微蹙眉心在心中喃喃：我真是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喜欢上我，现在至少不能在你面前死去。

　　大夫来时苏轻已经微有些精神，他的嘴唇已回复了柔润的血色，神情温和。
　　他任由大夫诊脉，细看。毕了大夫道出他只是体虚，只要细心调养便可。医者依然查不出苏轻的症结所在，微笑言道，他心想至少报喜免忧至少会让人心里舒坦一点。
　　“可是他发病的时候很急。”苏柔插话。“还有，他为什么会吐血呢？”
　　“你记得上次我胸口剑伤么。”苏轻说道：“不碍事，所以吐出来的大概是那时候郁结的血淤。”
　　“要真是如此，吐出来了才好，病才会渐渐好。”大夫也随着附和。
　　苏轻微笑，稍事安慰苏柔。他扶了下床沿，便起身了。穿好外衣，他略整顿仪容便对苏柔说，“我想去看下于雁，上次落水，她好像受到惊吓了？”
　　他真的心思里有于雁，苏柔“嗯”了一声：“回来以后一直被别人抱着。”
　　苏轻要是能去看于雁最好，也许还能治好她的心伤。只怕于老夫人固执阻拦，可是这次前去，于老妇人竟然也十分依顺，敛了声息。
　　“哥哥……”小于雁一感觉到苏轻在身旁，就扑去眼泪花花地抱住苏轻，于老夫人赶紧接住了怀里外扑的于雁，调整抱姿让小女儿稳稳伏在苏轻身上。
　　苏轻，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然而他忽然发觉苏柔一直坚定地抓着他的手。他侧过脸不看来人，才没有抗拒拥扑来抱着他的于雁。
　　苏柔突然觉得苏轻其实很可爱，她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么抗拒他人触碰，尤其是小孩子的拥抱，但她知道那其中一定有他无法自主抹消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在第二天得到了验证。
　　后一天，他们本来正和傅管家带着小于雁上街散心，苏轻突然走开，大步迈去了街对角的人群密集处。只有苏柔立刻跟上了他，她眼见一个拄着根木拐杖有些落魄的男人以更加失魂落魄的样子冲到了苏轻跟前，万分激动地想抱苏轻却又不敢。听得那人一声声“阁主”地叫，苏柔很奇怪这阁主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沿路打听你的下落，后来知道你可能到了这里，你真的安全地在这里，太好了……”那人喜道。
　　一月前发生的变故，让苏轻与他和都受了伤，并且失散了。他们两人互相之间一直在找寻着，今天终于得以相见。
　　“我一直没找到你，清岚她死了。”
　　苏轻此时的神色是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比单纯的无助痛苦要复杂上很多，秦和愣，而后转接话题：“阁主，你的伤怎么样了？你比起以前也算是好上了一些，气色好像还是不太好啊。”
　　“好不好都是上天注定的，活得久了也没什么用。”
　　“让我给你看看脉和身上的伤吧。”名叫秦和的男人正欲夺他的手腕，“不用了。”苏轻果然是对谁都执拗，又道，“秦和，我已经不是阁主了，以后不要再叫我作阁主。”
　　“在我的心里，少主你一直都是阁主。”秦和虽显沧桑，其实也很年轻，看起来只比苏轻大几岁。而苏轻事实上也并没有比苏柔大了多少岁。
　　“以后不要叫了，叫我……公子吧。”
　　秦和应下了，他拄着拐杖可似乎并不是腿脚有问题，而是秦和身上带伤而体弱需要拐杖支撑。他随着苏轻他们回了于府，被安排住在于府的空客房，距苏柔所住之处较近。苏柔有着与生俱来爱管闲事，习惯照顾旁人的性格，她虽是郡主，事实上一直远离王府那样的官宦贵族生活，行为随和自然，还有几分乡野村姑之气，让人觉得和蔼亲近。
　　秦和去到府里以后，先是被苏轻查看伤势，后来要苏轻闭上房门，查看了苏轻全身的伤。苏轻也没有再退却，任他由来，可见他们两人以前的关系非同一般。
　　屋内两人的安静维持了很久，突然，“为何你胸口多了一处这么深的剑伤？”苏柔站在外头，听见秦和对苏轻的一声质问，心虚地浑身颤了一下，想起那伤便觉得心里一阵愧疚疼惜。
　　“只是轻伤，已经好全了。”秦和故意出声质问，曲折地指向苏柔，苏轻立即回话解围。“我不小心弄伤的，我现在越来越经不起武力的比试了。”秦和揽起他的上衣，幸而外伤都已愈合，但几条伤疤那么长，叫人心疼。
　　等苏轻与秦和久别长谈完，苏轻走后，苏柔端水过来了她殷勤地来来去去秦和房间，吩咐丫鬟为他办妥起居。
　　当天晚上两人便已经熟络起来。可苏柔是有心的，她希望能从秦和嘴里得知一些稍微有关苏轻的情况。
　　“公子他很奇怪。”秦和被问起，好久以后冒出这么一句。
　　苏柔猛一个劲儿地点头，“他好像不喜欢别人触碰他，也……不大喜欢讲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苏小姐，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似乎对你没有戒备了，他一定很喜欢你。”
　　苏柔闷想，没有戒备还像他一直以来这样，什么都不讲不说么。
　　秦和望着苏柔：“公子他还太年轻，有些伤太深，不能自愈。”秦和补充地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是心里的伤。”
　　苏柔立刻问道：“苏轻……他以前发生过什么？”
　　“除了阁主，还有他妹妹清岚，小孩子不懂事，下手也格外残忍，他手腕上那道伤，还有身上那几道重伤，都是他妹妹留下的，他应该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他说不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妹妹？是苏轻多大岁数的妹妹？”
　　秦和的眸色精暗：“要是她还没死的话，今年该五岁了。”
　　“五岁？”苏柔捂住了嘴，惊讶。“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能对他人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不记事之前没有见过公子，她很介怀那时候……父母对公子照顾入微的关怀。”秦和慢慢解，“可是公子刚被救起来的时候，严重损伤的身体命悬一线，每时每刻稍有不慎不慎都有可能死去。”
　　苏柔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秦和的话，又听秦和讲述苏轻整日虚弱得终日昏迷，众人过份的关心最终引得年幼小女孩被忽视的过分强烈的反感。
　　妹妹清岚便找机会任意妄为地伤他，苏轻也因太过虚弱而无多少抵抗之力。
　　“要是这么小的姑娘，她根本不了解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和后果。”苏柔微低下头默默说道。
　　秦和一瞥，忽而望见苏轻正过廊而来，而他没有阻拦口中欲讲出的话语。
　　“我想，真正让他放不开的，可能是清岚的死。”
　　苏轻眯起眼，冷眸向正与苏柔对话着的秦和望去，秦和没有掩藏自己的话，苏轻听得一清二楚。
　　秦和神色平静地对望而去：“这不能怪你，这绝不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和她讲我以前的事情？”他的声音很冷，没有看苏柔。
　　秦和似乎毫不介意他冰冻的态度，脸色坦然：“你会后悔的，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我已经后悔了，我现在还与她有过多的来往。”他垂眸不去看苏柔，一身微寒刺骨的气息，仿佛要与她拉开千万尺的距离。苏轻再扬起脸后，声音沉静，对秦和说：“明日我就回阁，你回不回随意吧。”几个字尾的音节，听在一旁的苏柔耳里竟有几分淡淡落寞的气息。
　　秦和暗想，对付苏轻这样的性格只能用强硬的方法。
　　“他叫莫清璃，一直是凌鸢阁的阁主，三年前……”
　　苏轻一听到这话，神色肃穆。他立刻发觉到留秦和下来十分不妙，他一定会将他的事情如数叙述——讲给苏柔听。
　　而只会…让她心有怀念，便会促使她找他……最后，让她受尽无数的折磨。病症更严重后他一直在想，他该怎么死去，是要再拉上几人一同痛哭流涕？也许，离开便是最好的办法，孑然一身才该是他最好的结局。
　　“秦和，我今晚就离开，不会回凌鸢阁，我会去往其他偏僻处。”
　　“清璃，你不要这么想，你绝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
　　苏轻没再说什么，正欲由墙飞起出院落，被秦和硬生生地拦下，只见他一挥手，手指拂过，秦和不甘地落了下来，由颈间重穴拔下几枚小镖，半个身子已因穴道受力而麻痹。
　　“苏轻！”苏柔一边追喊，一边扶住了秦和，最终还是没有翻墙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