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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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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
一转眼,与令杰分手已经四年。 北京已经是隆冬的季节,树木都秃了,留下的灌木植被披着暗淡的绿色,坚强地抵御着寒冷。 路上的行人少了,偶尔路过的自行车压着坚硬的路面顶着风向前行进着。马路中间是很多跑着的黄色小面,正值圣诞节,若彤利用假期回到了北京,她望着窗户外的一切,又熟悉又觉得有点陌生。
若彤在美国的四年,对于她来讲,是一个认识和习惯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和改变的新阶段。 若彤慢慢从单纯无邪变得成熟知性,异乡的生活离开了舒适区,但也迎来了多元的选择和自由的发展,得失在于你审视的角度和选择的立场。爱情,物质,精神,家庭,事业,什么都重要,但哪项选择在哪一个年龄段是最需要珍视的东西,若彤想的特别清楚。 从小就是一个幻想狂,若彤对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国界外边的那个神奇世界有多大,又有多有趣,她追逐的是一个开阔的自我发展的空间,在见识中求得自我认知的提升,并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质量和趣味,这就是她出国的初衷。
在情感上,自从离开令杰后,若彤始终陷入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中。她曾经尝试过,但总是找不到那种心动和反应,对感情变得消极和被动,心情在一种阴霾笼罩下总是感到暗淡无光,她失去了热情和朝气,觉得自己很老。 若彤非常明白,她的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着一块至死不渝的地方给了令杰,甩不掉他的影子,已经填满的内心很难再接纳别人,她总是在比较,用令杰的标准去衡量别人,乃至在几年的时间里,虽一直努力忘却,却始终活在一个阴影里,初恋的失败让她对感情有所保留,她小心地呵护着自己那个易碎的心,自私地不肯再完全付出。
若彤时常会发呆,她很明白这种失落情绪的根源来自于对以往的留恋和对现实的失落。 是的,若彤总是去比较,她常常用令杰的尺子放在别人的身上去丈量,用令杰的放大镜去寻找距离和落差。 她常常期望在别人身上找到令杰的影子,幻想着在异国他乡有另一个令杰的出现,来填补她那颗缺失的心。 若彤有自己爱情的诠释定义,在她的理解中,爱是那种毫无企图的,毫无目的的,纯洁得毫无瑕疵的东西,那种纯粹,干净,浪漫和热烈,在她的眼里揉不进任何的沙子。 她的这份执着,其实在要求别人的同时也在惩罚着自己,她一次次地试图寻找那种初恋的感觉和状态,但她一次次地失败。 她痛苦的是她的内心似有所属,占据着她的灵魂始终不肯走,但这个人实际已经不属于她,却始终还在拼命地折磨着她的心。
她要重燃希望,若彤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改变自己。 尽管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后边的故事需要时间去寻找,去营造,去编织,她需要对过去忘却,撇开,深埋,但她决定必须迈出这一步,而且要坚定地迈出这一步。
“四年了,一个学位都拿到了,总该有个句号了” 若彤常常自己调侃自己,有时她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眼妩媚中透着精灵,高高的鼻梁挺着贵气,圆圆的脸上挂着特有的味道和魅力。 “仍然在那!” 若彤自言自语地说道。 “长相也不差,干什么自己总是那么悲伤和不自信呢?” 若彤心里安慰着自己。 一个人在美国生活,若彤已经养成了一种独立思考和决定的习惯,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都需要自己去与自己的那个她去攀谈,她习惯了沉静和独处。 但这次回国,若彤决定好好地与家人团聚一下,热热闹闹地过个圣诞节,然后回美后重拾心情,重整旗鼓,重新开始。
她留了四年的头发已经到了后背一半的长度,她的样貌与一贯的齐耳短发有了很大的不同。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飘逸蓬松地垂落在肩上,若彤画着淡妆,常常她的眼睛是最吸引人的地方,黑黑的眼珠衬着很少的眼白,深彻中透着神秘,眼神都会在说话。 纤瘦的长裤,裤脚放进一双深褐色的高筒皮靴里,显得腿特别长,身材格外纤细和帅气。 她穿了一件橘黄色的羽绒服,外衣里面是一件净色的灰色薄毛衫,敞开的外衣让内里的衣服若隐若现,穿着富有个性并透着雅致。 若彤在街上一走,常常因出众的装扮和独特的气质引来不少异性的关注。
三子走在若彤旁边,故意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脚步声和谈话声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 他们两个人相约,三子找了一间涮肉馆,一起就着酒吃火锅。三子是若彤的老友,很早以前因为热爱摇滚音乐,他们认识了。摇滚圈子也分派别的,院校子弟的看不起军队大院的,军队大院的看不起胡同串子的。 三子就出身工厂职工家庭,他并不会唱歌,但他能张罗,当了一个乐队的经理人,乐队的对外联络和日常大小事情都是三子来管。若彤把三子当成蓝颜知己,很多秘密和隐私都喜欢和三子倾诉,而三子也热衷于担当这个聆听和参谋的角色。 三子脾气好,他不管若彤讲什么,总能耐着性子听,还常常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教导若彤怎么做。 其实三子也大不了若彤几岁,他就是总喜欢别人把他当大哥看的那种感觉。 而若彤特别需要像三子这样的朋友,特别是在心情不顺的时候,若彤总是找三子解闷。
三子和若彤相约的这家火锅店,在一个老北京胡同里。 胡同有八道弯子,有宽有窄,最窄的地方一个人将将可以过去,最宽的地方却可以过汽车。 弯弯延延的左拐右拐,火锅店坐落在第三个弯儿的左手边,不知道的很难找到这里,都是做熟客生意,来的也差不多都是附近的街坊。
“这家火锅店是真正的老北京,都是老街坊,也不打广告,在这么深的弯子里面,知道的人特别少。 味道那叫正宗,外边的羊肉没有几家有这家好的,老板直接从内蒙进货,又嫩又新鲜。” 三子得意地介绍着小餐馆。若彤顺着三子的介绍,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带有两间小屋的家庭小店,布置很家庭化,简单得来让人有种归家的感觉。 外屋的墙身被半面墙的窗户穿透着,从屋里往外望,胡同里进出的行人和骑车的路人看得一清二楚。 玻璃木门外挂着一块沉甸甸的棉垫子,起到阻隔冷空气的作用,让进来的人不会把凉气带进来,出去的人也不会把热气带走。 小店总共只有六七台桌子,三子和若彤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两人桌,两人对着坐,边聊边喝。 三子对若彤在美的经历特别感兴趣,他不时给若彤夹着菜,炉子里烧炭的噼啪声伴随着锅里的热气,让这顿饭吃得很温暖。 三子吃得很是滋味,边吃边给自己斟酒,他听着若彤说的,时而点头,时而插嘴。
“你在外边真的就没再遇到一个倾心的?”三子边吃边好奇地问道。
“挺难的,我们那出国的大部分都是理科生,呆呆的,没什么情趣。 而且他们好多又都来自农村,那些家在农村的,只懂学习,不懂生活,更不懂浪漫。” 若彤似乎因为与令杰的恋爱失败,把原因归咎于家庭出身,她的话语里带着某些的偏见。 “还有,就是好多留学生都是外地人,我总想遇到个北京的,但是挺难遇到的。”
“那你没有考虑什么台湾,香港或者华人之类的追求者吗?你不差啊,不可能没有艳遇吧?” 三子继续追问道,似乎是要把若彤的秘密都挖出来。
“当然有,也试过拍拖,长的短的都有,但都没成功。文化这东西真是太奇怪了,一方水土一方人,同是中国人,文化隔阂特别大,这种差异和他们了解多了就知道了,根本跨越不了。”
“那你也没试个老外,你英语那么好,交流沟通没问题,生出个小黄毛也不错啊,否则出了一趟国,连个洋的都没试过,也亏了你在国外这么多年。” 三子带着幽默的口气开着玩笑。 他给若彤夹了点羊肉,放在了她碗里, “国外想吃个炭火锅都吃不到吧?你这趟回来多过过嘴瘾,回去了又不知下趟回来是什么时候,整天吃西餐也受不了。”三子对若彤一直不错,在他与若彤之间,关系处得很清楚,他们就是好朋友,三子把若彤当成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老外从来不来电。有一次我站在汽车站等车上班,有一个老外走过来说,一直观察了我半年了,发现我每天早上在这里等车,他想请我喝杯咖啡。我看了他一眼,不来电,拒绝了。”
“还有一次,我们住的一个邻居,平时见面总打招呼,有一次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你要握就握吧,谁知握完后他说我的眼睛长得好看,想给我一个拥抱,我说那就算了吧。”
三子扑哧一笑,他津津有味地听着,对于他,在艺术圈的人,对新鲜和浪漫的话题总是特别有兴趣。他给若彤又斟上了酒,若彤看了看酒杯,和三子碰了一下,一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你和令杰分手后真的再也没联系了?你还爱他吗?如果假设今天令杰找到你,说是要和你复合,你觉得你还能接受他吗?” 三子看着若彤,他的目光很直接,也许是希望知道若彤四年感情没有着落的答案。
”完全没有联系,也许彼此都觉得没有必要了吧。 他已经找到了更适合的人选,结婚都好久了。 他和咱们北京的不一样,安稳和居所对他们更重要吧。对于咱们,好像考虑的问题要简单一些。 对了,三子,你知道吗?出了国其实才知道,我们在国外真的是比他们本国人想的多一些,复杂一些,和外地人在北京一样。 道理都一样,都明白了,也就会理解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做。”
若彤停顿了片刻,接着说: ”初恋谁能忘得了?也许时间能够解决一切,也许还是缘分未到,没机会遇到合适的,有了,可能就不会总想着过去了。 不是有人说过吗,失恋最好的良药就是找个更好的。”
“忘了吧,越早忘记越好。他也就在你眼里这么好,我就不信别人没有他那么好,不去试怎知道?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差不多条件的,嫁了吧。”
“人家外国人三十多岁都不急,单身的多着呢。而且老的找小的,小的找老的,什么搭配都有。哪像咱们国家,二十多岁嫁不出去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我想通了,真命天子没有出现,我就老姑独处了。” 若彤说着,哈哈一笑。她顺着三子的头顶望出去,发现外边已经飘起了雪花,一团团像绒毛一样缓缓地落下来,铺满了外边一层。
骤降的冷空气和屋内的热气腾腾让所有的窗户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外面的景色慢慢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几乎看不见了。突然若彤发现有一张脸隔着窗户的玻璃在向屋内张望,他把自己的脸紧贴在玻璃上,这张脸的五官竟然是那样的熟悉,虽然隔着带了哈气的玻璃有些变形,但若彤仍是睁大了眼睛,坚信自己的判断。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使劲地摇了摇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定了定神,情不自禁地呐呐自语:这怎么可能?这不会是真的? 诺大的北京城,在这个隐蔽的八道湾胡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火锅店里,怎么可能是他?
然而,这一切就是真的! 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走进了小店,他竟然就是令杰。 若彤一下站了起来,她魂不守舍地望着,有点激动,无法掩饰的激动。 她向前挪动了两下,令杰也看到了她,两个人都无法想象此刻的发生,都呆在了那里。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场面有些尴尬,令杰不知所措地马上把随后的三两个人让进了里屋,这时若彤才发现,跟在令杰后边的是一个女子和另外两个男人。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还好吗?”若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先打破了沉默。
“你从美国回来了?你。。你。。你好像有些变化,比以前漂亮了,若彤。” 令杰压低着声线,他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也许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是你的老婆吗?” 若彤问的时候带着很复杂的眼神望着令杰。
“是的! 哦,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要进去吃饭了” 令杰明显希望快速结束这样的对话,他说着就往里屋走,临进门还顺势望了三子一眼。
“简直神了,够写小说了,起码能写三十二回!” 三子的口气也带着意想不到。 “怎么巧成这样,这地儿谁能找来?不是你们约好了,让我来这当灯泡和调解员吧?” 三子说着示意若彤赶紧坐下接着吃,火锅的锅底都快烧干了,三子赶紧加了点汤。
若彤一直无法回过神来,她无法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自从四年前与令杰最后一面分手后,她从来没有计划过与令杰再有联系,也从来没有想过有见面的可能性,也都彼此不再关心各自的状况,然而机缘竟然让他们在这个地方相遇,若彤觉得这不是天意,就是鬼使神差的巧合。
“让你见一下他老婆也挺好,起码满足了你的好奇心。 如果长成巩俐那样你肯定嫉妒,现在这个,不知他看上她什么了?” 三子边吃边说着,他没有掩饰他的看法。
若彤刚才打了个照面的女人,就是令杰的妻子。 她个子中等,身形瘦小,眼睛挺大,夸张的爆炸头在头顶上束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打扮有些俗气,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从里屋不时传出她的说话声,嗓门挺大,说话豪气,感觉教育程度不是太高。 若彤怎么也没有想到令杰的妻子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她一直以为他一定是遇到了一个让他极其动心的佳人美女,才抛弃了自己。 而今天所见,显然让若彤倍感意外,也有点替他不值。
“也许男人希望的正是这种没有压力,可以仰视他的人,而且缘分这种东西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来了,挡不住,可能根本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走了,也不是在你的意料之中。” 三子终于放下了筷子,他发现若彤竟然一口没有再吃过,筷子一直也没有再动过。
人就是这么奇怪,令杰没出现时,若彤还能侃侃而谈,此时令杰坐在里屋,若彤满脑子就是刚才的画面,根本没情绪再吃下去,三子说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她恍如隔世,四年前坐在令杰身旁的人是自己,而今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分坐在两个房间,而彼此的身边却都坐着别人,若彤感到现实真是太讽刺。
与四年前相比,令杰的变化并不大,他还是那么瘦,一贯的帅气,虽然结了婚,但脸上并没有显现疲倦。 他应该事业做得也不错,看他的穿戴和一副得意自信的样子,说明他混得挺如意。 里屋不时传出几个人的说笑声,但却听不到令杰有任何声响,不知是他故意不说话,怕若彤在外屋听见,还是他也和若彤一样,因为这一次的相遇而心神不定。
若彤还是决定尽快地离开这里,她感觉到很不自在,也不舒服。 三子也看出若彤神不守舍的样子,他马上让服务员打包,并大声叫着买单,他故意把声音叫的很大,意图好像想让令杰听到,或许可以出来和若彤道个别,或者留下个联络方式。 但里屋什么反应都没有。
若彤和三子穿好衣服,快速地离开了那里。他们出门时,望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车,那是一辆红色耀眼的宝马。 它在静静地等待着主人,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银装,像是一块丰厚的红色蛋糕上的一层白色奶油,又像是一本染了血色的书页上面包裹的白色书皮。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若彤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剩一串深陷的脚印和背后火锅店里传出的欢笑声。